223 蘇穎心疼
平日里魍魎雖然口口聲聲說肯為自己去死,蘇穎彼時雖然受用,如今卻並沒有什麼信心。
蘇穎心裡一陣子發慌,盯住了那被捉住的刺客。
男人好聽的話兒聽得多,蘇穎卻也是未必會相信。更何況,就算魍魎是真心許之,彼時情動說的話再真心,面對生死關頭,也許這些就會不堪一擊。
那麼自己,就全都完了。
魍魎替自己做過那麼多的事情,他若有私心自保,暗中悄悄藏一兩件證據,便足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早知曉,自己就不該相信魍魎那麼些個大話,以為他當真有這麼個能耐,能一輩子護著自己平平安安。
蘇穎一陣子心焦。
可是,她便算如此心焦,卻也是不好胡亂張這個口。
只怕越說,描得越黑。
蘇穎面上卻一派凄然:「為何昭華縣主,總是和我過不去。」
元月砂卻不理睬她,只這樣子眸光深邃,盯住了眼前的魍魎。
她知道,蘇穎樣貌絕美,又素來極有手段對付這些個男人。眼前男子既然是蘇穎的死士,自然也是被蘇穎用些手腕擺布過。
許是早就已經死心塌地了。
可是元月砂偏不甘心,她就不相信,生死關頭,這個男人當真這樣子的從容。
元月砂打過仗,殺過人,各式各樣的人見過許多。
痛痛快快的英勇就義容易,磨磨蹭蹭的去死就難受得多。
這個死士,她才不會讓這個人痛痛快快去死。
若這個人如今不肯招認,那麼就押著去牢裡面,慢慢再審。
風徽征雖然有那清如水明若鏡的名聲在,可絕對不是那樣子安安靜靜的小白蓮。
風徽征私底下的手腕可多著呢。
更何況,眼前這個男子倘若當真貼了心護住蘇穎,那麼從他落在風徽征手裡,便應當自行了斷。
當然,風徽征跟前,他許是沒這樣子的機會。可是這個殺手,連試都沒試過自行了斷。
也對,這世間的人,貪生的多,不怕死的少。
大好性命,誰不愛惜。雖然如今,他縱然受人指使,也死罪難逃,可想來也是存了幾分僥倖的心理,覺得說不準有什麼機會,還能討回自己的性命。
若是如此,那倒是好了。
耳邊,卻忽而聽到了魍魎有些沙啞的嗓音:「小人招認就是。」
他似平時不愛說話兒,嗓音也不覺有些個艱澀干啞,聽著也是令人覺得不舒坦。
元月砂非但沒有歡喜,卻反而輕皺眉頭。
她是認準了魍魎會招,可是對方輕輕巧巧,就開了口,元月砂便是覺得心裏面不穩當。
一股子天生的敏銳,讓元月砂有些警惕。
蘇穎怎麼說也是花容月貌,天生會擺布男人。此人既然肯為蘇穎殺人,必定情分非淺。
如今簡簡單單的,就肯鬆了口,咬蘇穎一口。元月砂怎麼想,都是覺得有些個不對勁。
元月砂的心裏面沉了沉。
可蘇穎卻沒想到這麼多,她原本好似驚弓之鳥,又素來不信人。她甚至沒曾像元月砂這樣的想了許多,只身子一僵,入墜冰窖。
然而,她卻聽到魍魎緩緩言語:「既然蘇夫人都已經瘋癲失勢,小人再替她隱瞞,也沒什麼用。小人多年前,因為家鄉飢荒,隨著母親來到了京城。虧得蘇夫人贈送衣衫食物,使得我們母子不至於飢餓而死。沒幾年母親過世,也是蘇家賞賜一口棺材。我深受蘇夫人大恩,便算是為蘇夫人雙手染血,也是在所不惜。」
眾人聽了,不覺一愕,他主子竟然是蘇夫人?
元月砂的一顆心,卻也是不斷的往下沉。
她到底錯了,這個男子不肯自盡,並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因為他擔心蘇穎,知曉如今有著許多證據,他若是死了,蘇穎一定清白不了。
他當眾招供,也是為了想要將蘇穎給摘了出去。
這可真是情深一片,令人動容。
蘇穎原本覺得自己身子好似僵住了,不屬於自己了。可是魍魎那一句句話兒傳到了蘇穎耳朵里。蘇穎那身子漸漸也是有了活氣兒,好似因為暖和又能夠動彈了。就好似冬眠的毒蛇,一旦被春日裡的溫暖照拂,生命與惡毒好似一下子慢慢的蘇醒。她心有餘悸,可是好歹魍魎仍然是幫襯著她,喜愛著她的。
這樣就對了,魍魎就應該這樣子,他應當好好的護著自己,犧牲性命,成全自個兒。
她的命既矜貴,又富貴,魍魎可是比不上。
平日里許了自己那麼多話兒,如今也到了他該應承的時候。
她不能夠死,絕對不能死!
蘇穎恨不得教魍魎怎麼說。
魍魎沉聲說道:「蘇夫人是大家閨秀,侯府嫡妻,最重臉面。可是那個時候,蘇家嫡女蘇錦雀喜歡上了百里策,痴纏不休,鬧出了許多醜態。就連蘇侯爺,也嫌蘇夫人管教無方。蘇夫人只恐蘇侯爺以她無德,將她休掉,又擔心蘇暖蘇櫻的前程。所以她狠下心腸,讓我弄死這失德的女兒。一枚細針,打在了蘇錦雀脊椎之中。」
「蘇夫人一向瞧不上小人,只當這三餐一宿,就是恩賜。她對小人有恩,我也不合離去。後來宣王府的清夫人因為蘇錦雀之事,尋上了我,許以重金,加以要挾。要我易容改裝,害死十九皇子。我也是為了蘇夫人遮掩,又貪圖了財帛,所以為赫連清做了許多事情。後來赫連清利用范蕊娘陷害元月砂,我也一針送了范蕊娘歸西。蘇夫人並不知曉我私底下做過這件事情,她這樣子矜貴的婦人,怎麼會留意我這樣子的殺手。」
「可蘇夫人畢竟對我有恩,後來因為元月砂害死了蘇家阿櫻,她心中不甘,又痛恨蘇家養女,想要一石二鳥,又讓我幫她殺人。所以今日,我才落在風大人手中。」
蘇穎發覺魍魎也並不蠢笨,他還很會說話。魍魎將這一切事端,都是推到了蘇夫人的身上。可是十九皇子的死,他卻仍然讓赫連清擔罪。畢竟蘇夫人害死自己女兒,又謀害昭華縣主未遂,這些都是可以用蘇夫人的死來承擔的。可是十九皇子的死,那就不同。大臣之妻,謀害皇族子嗣,臣妻自然不能倖免,可是這個臣子,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蘇家殘害皇嗣,必定會被株連。
而說來說去,自己到底還是蘇家的養女。
蘇夫人可以死,可是蘇穎不能被牽連掉。
蘇穎原本揪緊的心,如今慢慢平復和舒坦了。
可此時此刻,她這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有些個異樣的滋味。
她沒想到魍魎這樣子好,替自己想得這麼周到。
如果自己利益相關時候,蘇穎自然不會有半分憐惜。如果一支獨木橋上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可活,那麼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推了魍魎下去。
可是現在,蘇穎被人送上了岸,魍魎還在水裡面,瞧來也是活不成了。
蘇穎的內心,反而不覺泛起了一股子以前從前沒有過的奇異念頭。
魍魎對她,實在是太好了。
好得連她這樣子的人,也是禁不住有些感動。
蘇穎內心之中忽而有些害怕,她生平第一次,不是為了自己害怕,而是為了別的人。
好似有一件東西,自己還算喜歡,用得順手,可是如今卻要被人生生奪走了去。
魍魎的嗓音漸漸變得低啞深沉:「我還有一個秘密,十分要緊——」
他嗓音頓了頓,別人還以為他斟酌言語,可是忽而一條血肉模糊的肉塊兒,帶著噴涌鮮血,從魍魎口中噴出來。
最初是有人防著他自盡,可魍魎開口說了花,總不免讓人失去了警惕。更何況,魍魎也不似有求死之心。他連話都沒說完,誰又能想得到他居然狠下心腸,硬生生的咬了自己的舌頭。
別人咬舌自盡,就算咬破了舌頭上的大血管,也總不至於將整條舌頭生生咬斷。
可是魍魎就是能對自己這樣子狠,一用力,竟將舌頭齊根咬斷。
那塊斷肉被吐了出來,血肉模糊,竟似還在輕輕的跳動。
在場的嬌女們個個花容失色,尖叫連連。
蘇穎原本也隱約感覺到了,可是魍魎當真這樣子的時候,她腦子裡卻也是禁不住微微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想,這世上再也一個人,會好似魍魎一樣,這樣子對自己好了。
蘇穎艷壓群芳,是京城第一美人兒,裙下之臣也是不知曉多少。
可她知曉,縱然自己的美色可以讓這些男人為自己做一些荒唐事,可是又有幾個肯真正為自己而死呢?
除非是被擠兌的下不了台,可那也只是為了面子,而不是真為了蘇穎。
就好似最近喜歡她的百里昕,這個少年郎是什麼本性,蘇穎一下子都看透了。百里昕雖口口聲聲的說喜歡自己,可連一根手指頭,也捨不得為自己犧牲的。
她想,那些貴公子送自己一根釵,一塊玉,魍魎努力一輩子也是買不起。
可魍魎打小就對自己好,就好似在那邊塞小鎮,魍魎還是個醜陋瘦弱的少年時候,也會偷偷塞自己一塊糕,一片餅。
她嫉妒人家有錢人家的小姑娘能穿花紅柳綠的漂亮衣衫,看見了便氣得睡不著覺,一點法子都沒有。
魍魎會拿了臟泥巴,扔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弄花人家衣服。
可他自然也是付出了代價,之後人家下人打了魍魎一頓,還放出了惡狗撕咬,咬得魍魎遍體鮮血淋漓。別人只道他年紀小,是個無賴,心裏面不舒坦,就弄壞了小姑娘的花衣衫。可是沒有人知道,他這樣子的半大孩子,居然會被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使喚,好似牛馬一樣溫順,家犬一樣忠心。
那時候魍魎被狗咬了,生了病,快要死了。
蘇穎只看了他一眼,就嫌他臟,咬著糖葫蘆就走了,甚至懶得多理會他片刻。
可魍魎好了傷疤忘了疼,仍然好似哈巴狗兒一樣,屁顛屁顛跟著自己。
蘇穎自小,就沒在意過什麼人的。包括她那個親娘,那個下賤娼妓。她雖然從這妓女肚子裡面爬出來,卻好似天性冷漠,竟無一絲一毫的母女之情。她知道自己這個親娘,早就打好主意,等著自己歲數大一些,便用來討好馮道士,鞏固她在道觀之中的地位。畢竟,她那個娘因為皮肉生意做得多了,早就粉退花殘。
那個老娼婦死了,蘇穎反而打心眼裡歡歡喜喜的。
可魍魎對自己真好啊,他為自己殺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事,卻從來沒有索取過什麼報酬。似乎只要瞧蘇穎一樣,就已經歡歡喜喜。蘇穎無需對他多好,既不必溫柔善良,也不必多才多藝,只要紅唇輕輕一句吩咐,魍魎就成為最卑微的奴僕,可以為她做任何的事情。
蘇穎瞪大了眼睛,魍魎掙扎的身軀,卻也是映入了她那一泓清泉般的雙眸之中。
她知道自己年紀越發,戾氣越重,手段越狠,手腕愈狠。她也知道其中原因,因為她這個京城第一的美人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明裡暗裡,都是要十分完美。就算別人不逼,蘇穎也待自己十分苛刻。她頂著京城第一美人兒華美的套子,已經是沉得都喘不過氣來。
這樣子扭曲變態壓抑的歲月之中,她有一個影子,能陪著她說說話,可讓蘇穎坦坦率率的露出真面目,而不是人前那溫婉可人的假面具。
她想,其實自己還是在意他的。
其實,她都沒想過自己會在意他。
蘇穎以為,自己一生一世,都絕不會有真正傷心的感覺的。
可是如今,倒也還是有點。而這些許悲傷,竟似令蘇穎自己也是不由得有些吃驚。
就好似她會嫉妒百里聶身邊的女人,想要得到百里聶,如果得不到,那麼她一定會嫉妒發瘋。可是百里聶這樣子完美的男人死了,她卻一點都不會在乎,半點淚水都不會有。她不過少了一樣沒到手的可炫耀的器具,又怎麼會傷心呢。
而魍魎不過是個醜陋侏儒,蘇穎向來瞧不上他,也決計不會將自己高貴嬌軀許給這等粗鄙窮酸的男人。
可她那假惺惺的眼淚,竟似乎有幾分貨真價實的心疼。
這個丑鄙之物,伴隨歲月流逝,好似成為了蘇穎身子的一部分。又或者,他與蘇穎截然相反的外貌,其實是蘇穎真正鏡中投映。不知不覺,早就已經息息相關,竟似不能夠分開。
地上的魍魎身軀痙攣顫抖著,最初的劇痛令人難以忍受。可漸漸的,那痛楚也好似淡了。魍魎的思緒飄飛得很遠,很遠。他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小時候的邊荒小鎮上。他記得那鎮子上飛揚塵土的土路,以及那些道路之上動物糞便散發出的濃濃惡臭。那些沒有主人的惡狗,在鎮上竄來竄去,兇狠無比。
魍魎永遠記得那污穢的環境,骯髒的味道。甚至鎮子上的那些有錢人,也沾染著酒色腐爛的臭味,以及那麼一副極端可笑,令人厭惡的高傲蠻橫。
周圍的一切都是髒的,唯一乾淨的,就是那個叫阿穎的小女孩兒。她是如此的鮮嫩而美麗,宛如一朵嬌艷的雛菊,好看又香噴噴的。而這朵雛菊,卻也絕沒有開在路邊。開在路邊的鮮花,會沾染上馬車揚起的泥土,會染上動物糞便的臭味。縱然是一朵花,可那也是一朵髒兮兮的花兒。
這朵花,應該開在水井邊的石頭縫裡面,乾乾淨淨,又十分的安靜。
所以阿穎說的話兒,對於魍魎而言,有著近乎奇妙的魔力,讓他言聽計從。
後來,他不是一個小孩子了,經歷了許多事情,離開了打小生活的小鎮子,還學得了一手精妙的易容之術。他知道世上有一種人被稱之為貴族,這些貴族高高在上,衣衫很好看,說話的嗓音和姿態很悅目。而這些貴族,卻擁有權力,掌管著別人的命運。魍魎知道自己不過是土狗,只能遠遠觀看,不能觸摸這個世界。
可是他找到了他的阿穎,他一生之中的性命,唯一動人的希望。
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他雖不可觸碰,可是他會拼盡全力,讓他的阿穎越飛越高,就算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那也是在所不惜。
魍魎咯咯的笑著,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嘴唇裡面卻也是不覺冒起了咕咕的血珠子。
他的阿穎,美麗、高貴、無情。
可沒法子啊,既然是出身下賤,若不能懂得去爭,又如何能飛得更高。沒人比他更理解輸贏了,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理解,可他還是站在阿穎這一邊的。
他是地上的土狗,看著天鵝在天上飛,就算自己不能飛翔,可瞧著也是不由得覺得極為歡喜,就好似自己也生出了翅膀。
其實他也擔心過,擔心蘇穎不會接納自己,需要自己。可他如棄犬尋到蘇穎時候,蘇穎到底賜給他站在自己身邊的機會,他自是喜不自勝。
其實他也知曉,當自己跪倒在蘇穎華麗裙擺之下時候,縱然他可以為蘇穎做無數的事情,可是始終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蘇穎的身邊。連在人前,看一看蘇穎,都是不可以。
想到了這兒,魍魎彌留之際,卻也是禁不住抬起頭,想在這臨死之前,再多瞧蘇穎一眼。
也許蘇穎終究覺得自己是個該死的厭物,可他也只盼望蘇穎眼中到底流轉幾許的柔情。
魍魎的臉頰對準了蘇穎的方向,可眼前一片朦朦朧朧的,模糊得緊。
他自是心有不甘,不可以的,臨死之前,無論如何,都要瞧蘇穎一眼。
要瞧得清清楚楚。
蘇穎想什麼,她不用說一個字,魍魎也是會明明白白的。
元月砂卻瞧著蘇穎,緩緩言語:「蘇家阿穎,你當真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問題,元月砂已經不止一次問蘇穎了。
可此時此刻,卻恍若有著一股子別樣的味道。
饒是如此,此時此刻,蘇穎卻仍然是沒半分猶豫的:「我不認得,他怎麼會是母親的人,母親怎麼會害死錦雀姐姐?我不信,他必定隨口攀誣,來毀母親清白,毀我蘇家名聲。不會的,決計不會的。」
魍魎努力著,許是迴光返照,臨死之前,眼前倒是漸漸清晰了許多。
他瞧見了蘇穎,蘇穎已經因為元月砂的話兒,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
他聽著蘇穎那些個極薄情的言語,蘇穎側過臉蛋,臉頰之上沾染了淚水。那絕美的容顏,因為臉頰的淚水,亦越發顯得瑩潤剔透。而他,卻瞧不清蘇穎臉上表情。
他頭一歪,頓時氣絕身亡。
元月砂輕柔的嘆息了一聲,眸光輕輕的閃動,卻也是不自禁的有些個深邃:「阿穎所言,未必沒有道理,說不準蘇夫人可當真是冤枉的。只可惜,事到如今,這刺客氣絕身亡,再也問不出來。」
蘇穎任由淚水劃過了臉頰,顫聲言語:「可惜母親,母親——」
可她淚水並不是為蘇夫人流的,而是為這個死去的刺客。
元月砂的話語卻句句誅心:「當真可惜,就算是條走狗,總歸忠心耿耿的。」
蘇穎心中不覺恨極了元月砂了,為什麼元月砂這樣子狠,可謂句句誅心,恨不得將自個兒一顆心給生生弄碎了去。
她絕不會饒了元月砂的。
周皇后瞧著眼前血污,卻不覺輕皺眉頭。
眼前極可怖的場景,雖嚇壞了這些個嬌客。好在周皇后還不至於十分介意。
這個會易容的刺客死了,那倒是好了。
周皇后眼波流轉,不覺若有所思。
當年十九皇子的死,她心裡通透,知曉是赫連清下的手。至於赫連清怎麼樣動的手,請的什麼樣子殺手,那麼她便不如何的瞭然了。
她自然不必知曉得這樣子的細緻,而這動手的殺手也不大可能知曉這錯綜複雜的內情。
如今這刺客說的是假話,可是縱然說真話,也扯不到自己頭上。
不過,最好還是死了,才更乾脆一些。
周皇后臉頰之上,不覺透出了不悅之色,言語冷冷:「風大人今日在皇宮之中,非但沒有審出些個什麼,反而讓這樣子的賤人,血污當場。」
風徽征那艷煞煞的眉宇之間,流轉了一縷不易察覺的諷刺。
他卻垂眉順目,和聲言語:「是微臣疏忽,竟未曾防住這糊塗東西,想不到,竟似自盡當場。如此污穢,卻污了皇後娘娘鳳目。微臣心中,卻也自是有些個羞愧。」
周皇后反而不好說什麼,略略生惱。
她能怎麼樣,總不能將風徽征這官給罷了,難道還能讓風徽征受些個杖責之刑?風徽征是寵臣自然不必說,如今自己還被陛下冷著。
故而自己最多,也只能呵斥風徽征幾句。
眼前風徽征垂眉順目,也算給她這個皇后一個台階下。
元月砂心有不甘,略略皺眉,心尖兒卻也是忽而有些古怪。
風徽征那可是極聰明的人物,怎麼會如此疏忽。且不必提風徽征居然大意到讓這刺客自盡,以風徽徵才智,在這個刺客漏洞百出的招認時候,就應當打斷。
風徽征心思如塵,觀察入微,必定能駁得這刺客啞口無言。可風徽征偏偏沒有,如今更沒有什麼言語要說。
一個心性偏激,不依不饒的人,怎能如此輕輕巧巧,好似這樣子就算了?
人群之中,百里雪舉起了手帕,彷彿是拂去面前血腥味道。然而借著這帕兒遮掩,百里雪唇角卻竟似浮起了一縷淺淺的冷笑。
百里雪清楚知曉風徽征的性子,如今輕巧處之,只怕另有蹊蹺。
這刺客原本可以不死,可是如今死了,那就是風徽征樂意讓他去死。
而這個刺客,可是害死十九皇子的兇手!
靜貴妃當年,可是口口聲聲,說皇兒乃是周皇后給弄死的。如今靜貴妃雖然沒有提了,可是不代表別的人不會這樣子想。
如今這個刺客死了,死前的供詞漏洞百出,簡直一塌糊塗,又有誰肯相信呢?
可嘆周皇后還沒想到這一層,也許還覺得這刺客死得好。卻不知曉,她身染嫌疑,甚至連自己那個父皇也是會做如此想,絕不肯相信周皇后的無辜。
百里雪想得通的事情,元月砂也是想得通。
元月砂有些生惱,難怪風徽征居然是如此輕巧答應,與自己合作。
只怕風徽征,並不覺得這個刺客需要咬出蘇穎。
這個刺客證明是害死十九皇子的兇手,而且如今又自盡了。別人亦自然就會覺得,這幕後指使非比尋常。
一瞬間,元月砂內心竟似泛起了縷縷的涼意。
周皇后雖無子嗣,卻也是盛寵。周家身為外戚,卻也是頗得宣德帝的喜愛。
偏偏就有人,一點一滴,撬動周家根基,慢慢的蠶食周家的信任。卻也是步步為營,不動聲色!
這份心計,可當真是極為可怖。
元月砂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這樣子的盯上了風徽征。
陽光之下,風徽征一派艷煞俊秀,有著驚心動魄的鋒銳。
可是元月砂卻好似從風徽征身上,看到了另外一道淡淡的影子。
那個男子,總是似笑非笑,言語不正經,而又總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就好似一襲煙雲水霧,使得那個人顯得說不出的神秘。這天底下,卻也是似乎沒有人能摸透百里聶的心思,更沒有人知曉,百里聶那心裏面,究竟在想些個什麼。
可是元月砂內心卻也是恨得牙痒痒的。這礙事的東西,總是不依不饒,讓自個兒好生惱火,心裏面更是說不出的不痛快。
百里聶,礙事的東西。
自己好似就跟百里聶犯克,總是會礙著自己事情。
那道神秘絕美的身影,在元月砂的心底,匯成了涓涓細流,不覺扣動心弦。
縱然很是討厭百里聶,卻也是不得不承認,這世上任何人,都決不能忽略百里聶的存在。
他只需在那裡坐著,淺淺微笑,輕品茶水,什麼都不必做,已經能吸引住別人全部的目光,令人想要忽視,都是無能為力。
周皇后此刻一陣子心煩意亂,卻未曾想得這麼深,這麼通透。
她慢慢的捏緊了自己手指套,心想元月砂這死丫頭可真是有些令人討厭。
只看一看,自己心裡就是老大的不痛快。
所以,她不想見到元月砂這個丫頭。
周皇后沉聲說道:「今日這些嬌客受了驚了,尤其是蘇三小姐和昭華縣主,都是受了委屈。你們兩人則先去休息,喝些定驚湯藥。至於今日宮中鬧劇,本宮定然是會稟告陛下,讓陛下做主。」
她尋了個由頭,逐走元月砂,甚至蘇穎也不過是順帶。
而言語之間,卻也是暗示要挾,分明是對風徽征極為不滿。
元月砂、蘇穎盈盈一福,也是謝過了周皇后的恩澤了。
兩人自是各懷心思。
那宮婢也領著兩人,前去附近的宮室休息。
走廊深深,廊壁雕花,清風徐來,煞是清爽。
元月砂知曉蘇穎是恨自己的,而她同樣恨這蘇穎。可她那一張精緻秀麗的臉容,卻沉沉靜靜的,彷彿並沒有什麼波瀾。
耳邊,卻聽著蘇穎忽而厲聲言語:「你們這幾個宮婢先行退下,我有話兒,要和昭華縣主言語。」
隨行宮婢,不覺面面相覷。蘇穎忽而這般言語,她們也是不知所措。
蘇穎言語卻厲了厲:「難道便聽不懂我的話兒了?」
元月砂含笑:「蘇三小姐讓你們退下,那便退下吧。」
元月砂既然也開了口,那幾個宮婢卻也是盈盈退開,卻不敢走遠。
說到底,她們這些宮婢,平日里雖然只伺候宮裡面的主子,可終究是下人。無緣無故,得罪宮婢,這可也沒什麼好處。只不過平時蘇穎溫和大方,向來不發脾氣,時不時還會有些個賞賜。
今日這般情態,她們也是好奇萬分。
蘇穎胸口輕輕的起伏,可當真是氣極了。不錯,她是善於隱忍,可是如今卻被人步步緊逼,壓得她近乎崩潰。魍魎死的樣子,不斷在她眼前浮現,惹得蘇穎心煩意亂。她不但感到傷心,更似有幾分的惶然無措。這麼多年了,她已然習慣依賴這個暗中的影子,依靠他為自己殺人,和他說那麼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魍魎死了,她方才驚覺,這個男人比想象的更重要。
偏生元月砂此時此刻,還在蘇穎的耳邊巧笑倩兮:「阿穎,你有什麼話兒想要和我說?」
蘇穎硬生生的擠出了一絲笑容,蘊含著一縷挑釁:「昭華縣主千方百計,想要害死阿穎,今日千般算計,種種設計,當真是嘆為觀止。可是饒是如此,昭華縣主可仍然不能奈我何。如今,我不就還在這兒,和你爭和你斗。我蘇穎仍然是屹立不倒,全須全尾。你拿我,可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第一次,她在元月砂面前撕破了溫柔的面目,主動言語挑釁。
元月砂卻沒心沒肺:「那看來是月砂不夠努力,讓阿穎瞧不上了。不過月砂才來京城幾個月,就擺脫了不想要的婚事,被封為縣主,勾搭上豫王,長留王和宣平侯對我也不錯。蕭英瞧不上我,如今家破人亡。反而阿穎你呢,怎麼就沒了養母,死了妹妹,少了一個狗奴才,蘇家地位也是不穩當。就連阿穎名聲,也沒以前那麼好了。來日方長,以後日子還長著呢,阿穎不必如今就對月砂失望。」
蘇穎一雙美眸,輕輕的閃動光彩,容色森森,流轉了幾分涼意:「元月砂,你怎麼能這麼賤,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好多人,難道你不會虧心。好好一個姑娘家,滿手血腥,難道就不怕冤魂報應。你知不知道,蘇夫人和阿櫻,都是你害死的。不錯,我是算計阿櫻,毀了她清白。還有就是蘇夫人,我斗得她沒還手之力。可是那又怎麼樣?至少,我原本沒想過取她們兩個人性命。阿櫻原本和我多好,姐妹情深,感情甚篤。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這個害人精,挑撥教唆,讓她們來反我斗我,她們根本不會死!」
她甚至伸出手,狠狠的捏緊了元月砂的手掌,狠狠用力:「你知不知道,原本你沒來之前,蘇家上下是極為和睦的。母親雖然有那麼一點小心思,可也不是不能容我。而我們兄妹幾個,可謂是極要好。可是這樣子美滿幸福的家庭,卻毀在你的手裡!」
蘇穎狠狠一推,將元月砂推得靠牆,死死的捏緊了元月砂的手腕,一雙眸子流轉了滔天怒火,就這樣子死死的盯住元月砂。
「你對付我的時候,根本沒考慮過她們死活對不對?只將她們是棋子,是炮灰,被我害死了,你便算在我頭上。死了一個,你便再找一個。元月砂,這些人固然是我動手處之,可你也是兇手!就因為你不依不饒,一心一意的,想要將我生生害死,犧牲了誰都不在乎。」
「你不覺得,你自己也是個冷血無情的畜生,心狠手辣,令人作嘔。從頭到腳,你根本都沒有人性。」
她就是要讓元月砂愧疚,要讓元月砂知曉,她是做了何等惡毒之事。
元月砂大約高高俯視,覺得她蘇穎虛偽狠辣,可她就是要揭破元月砂,要讓元月砂知道,她跟自己是一路貨色。
也好不到哪裡去!
蘇穎的力氣用大了些個,狠狠用力,卻也是有那鮮血順著傷口滲出。
血珠子一滴滴的,順著蘇穎的手腕滴落,染紅了元月砂的衣服袖子。
元月砂卻不動聲色,盯住了蘇穎那如花嬌顏,驀然微微一笑,笑容竟有幾分欣慰和甜蜜:「看來阿穎今天,當真心疼了,居然會真的傷心了,居然是這般失態。」
蘇穎面容一僵,渾身冰冷。
元月砂嗤笑:「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事情,這世上數一數二的絕色美女,身邊那麼多名門貴公子追著捧著,一番討好。可偏偏賤成這樣子,挑中了這世上最醜陋的一個男人喜歡。阿穎,你的高貴出塵,究竟跑到了哪裡去了?」
元月砂的嗓音,卻是輕柔又惡毒:「不過,你這樣兒,我瞧著真是歡喜極了。」
蘇穎面色極難看,恨不得將元月砂給生生撕了。
元月砂卻猛然一推,她勁兒卻也是比蘇穎想的要大得多,一把,居然是將蘇穎給生生推開。
蘇穎跌跌撞撞的退後幾步,方才終於站穩。
元月砂有些不耐擦去了自己手腕上血污,極是嫌棄。
「至於阿穎說的,我需要羞愧之事。抱歉,我心裡竟無一絲一毫愧疚,半點不安。別說區區的蘇家母女,便算死更多的人,我也不會半點愧疚,更不會饒了你。」
「阿穎,你以為如今自己受盡委屈?其實這一切種種,不過將要開始罷了。你所擁有的一切,我呀,會一點一點給你撕下來,你想留也留不住。最後,只怕你自己都不想活了。阿穎,我說到做到,絕不會騙了你的。」
元月砂那淡漠的嗓音,竟似有幾分溫柔,卻也是聽得蘇穎不寒而慄。
蘇穎瞪大了眼睛,眼中流轉了幾許的恐懼,卻好似聽到了自個兒的一顆心砰砰的亂跳。
忽而,蘇穎卻也是瞧見了一道身影,面色不覺一怔。
百里聶不知曉什麼時候,居然是到了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