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斬斷舊情
周世瀾的話兒,李惠雪聽得稍稍明白,可是又一陣子的糊塗。
可毋庸置疑,她是極不樂意聽周世瀾用這樣子的語氣說自己的。
她就是氣不順,咽不下這口氣。
李惠雪不覺顫聲:「如今你是嫌棄阿雪愚笨了。可是從前,從前我在周家,我就是這樣子。你那時候,是喜愛我的。你誇讚我,說喜歡我乾乾淨淨的。當初這麼說的是你呀,可是如今,你不覺得我單純可愛,你卻嫌棄我愚笨魯鈍。可,可我一直便是這樣兒。」
李惠雪胸口起伏,顯得極是激動。
她極少會如此的生氣的。
偏生此時此刻,她卻也是當真動了氣,心中一陣子的惱怒和難受。
「我根本一直都沒有變過,你為什麼這樣子待我。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你心裏面有了別的女人,所以瞧別人什麼都好,看我卻滿身的不是。」
李惠雪極痛恨。
周世瀾實在是太虛偽太薄情了,他怎麼能這個樣子呢?
說變就變!毫不留情!
周世瀾實在是太無情了!
李惠雪不覺氣得淚水盈盈,煞是難受!
周世瀾不覺心忖,什麼叫不要改變?難道李惠雪的意思,是自己如從前那般殷切,將一切捧到了李惠雪面前,李惠雪享受了一切別的東西,卻偏偏拒絕了自己。
他大可以指出這一點,證明李惠雪的沒道理。
不過,他心裏面知道,這並不是最根本的原因。說出來雖然能堵住李惠雪的嘴,可是李惠雪未必會服氣。
是了,就算從前自己犯賤,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李惠雪的意思是,倘若自己愛她,自然會繼續犯賤下去。
如今有了元月砂,自己不肯犯賤了,那自然也是自個兒的不是。
李惠雪真正的意思,其實是這樣子的。
周世瀾淡淡的說道:「你雖然沒有變,可是我變了。」
李惠雪一愕,旋即飛快說道:「我知曉,阿瀾你變心了。」
周世瀾內心終於有了一縷怒意,變心,李惠雪居然好意思說變心。
可是他卻終究壓下了胸口那縷淡淡的怒意。
他淡淡說道:「我並不否認,自己傾慕昭華縣主。只不過因為我人變了,才會喜歡昭華縣主。而不是因為喜歡昭華縣主,才會變的。」
周世瀾深深的瞧著李惠雪:「阿雪,這世上沒有人會不變的。就好似這世間女子,她們幼年時候,自然可以無憂無慮,因為她們上邊有父母遮風擋雨,而沒有兒子女兒需要教導養育,又無需管理俗務,操持家業。女孩子做姑娘時候,自然也是最最放肆,最最驕縱。可等她們歲數大些,嫁了人,就應該收斂脾氣,學會如何跟夫君相處,跟婆家打交道。生下了孩子之後,為母則強,就需要學會如何保護、照顧他們,怎麼樣教導自己的兒女。等父母年邁,更要在他們身邊侍候,回饋他們的養育之恩。任何一個閨閣間的不懂事小姑娘,最後都要學會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她們不可能,一輩子好似做姑娘時候那般單單純純,讓人百般呵護嬌慣,無需面對這世間風風雨雨。就算,這世上一些不肯嫁人的女子,或遁入空門,或自梳不嫁,可無論怎麼樣子人生,至少都需要自己學會照顧自己的。人生在世,總會有些屬於你的責任的。」
「可是,可是你拒絕長大,這些年過去了,你仍然好似未出閣的閨女,期盼一如少女時候天真無邪,一輩子都要別人照顧,小心呵護。阿雪,這是不可以的,這世上沒有這樣子的事情的。就算是睿王世子,如今他年紀還小,可是卻終究會長大。到那時候,他對你的看法便不會跟現在這樣子。可是那時候,你又會年長几歲。」
周世瀾說不下去,只恐李惠雪難以自處。
可是這些言語,都是周世瀾的肺腑之言。他和李惠雪到底相識一場,就算已經沒有了愛意了,他也只盼李惠雪以後能過上好日子。
李惠雪是個孤女,無依無靠,可正因為這樣子,她更應當學會如何照顧自己個兒。決不能如現在這樣子,悶悶倔倔,柔柔弱弱。
李惠雪哭訴:「你便是嫌我,說我年老色衰,樣子難看了,連阿煊也不會理睬我。你是這樣子的人也罷了,可別編排阿煊,阿煊可不似你這樣子的無情無義,對我這樣兒的狠心。」
周世瀾的面色凝了凝,唇角卻禁不住浮起了一縷諷刺的笑容。
李惠雪卻一陣子的心慌意亂,其實她雖然蠢,可卻比她所表現出的蠢要聰明一些。有時候,她有意無意,讓別人覺得自己蠢到底,反而不好跟她計較。畢竟,自己是個沒本事,糊糊塗塗的女子。
周世瀾的話兒,她其實聽得懂大半,可越是這樣子,她心中越發慌亂和恐懼。
正因為這樣子,李惠雪反而不依不饒起來。
周世瀾說的,都是錯的,根本不對。
「只嘆我命苦,到底未曾尋到一個可以一生一世照顧我的男人。這女人要是命好,最要緊的,便是要丈夫寵她,把她寵上天。要遇到一個真心待我的,才不會嫌我蠢。宣平侯,你太無情無義了。從前你說了,說就喜歡我這單單純純的樣子。可是如今,你嫌我,你,你變了,你,根本就是騙我的。你騙了我,我怎麼辦,我能怎麼樣呢?」
李惠雪一時情切,不覺伸出手,死死的抓緊了周世瀾的袖子。
她臉頰之上淚水一滴滴的垂落,晶瑩剔透,落在了周世瀾的衣衫之上,留下了幾許的水痕。
李惠雪言語哽咽:「阿瀾,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你和我許下的話兒,你說過的,你就喜歡我這個樣兒的。你還記不記得?記不嗎?」
李惠雪素來也是沒骨氣的,寧可將自個兒的身段放得極為卑微,放得很低很低。
而如今,她更不覺軟語哀求,苦苦糾纏。
她是藤蔓,絲蘿願托喬木,總要挑一棵大樹攀附。
自己這樣子柔弱無依,又哪裡能夠抵禦外邊的風風雨雨呢?
自己也是沒法子!
周世瀾當年記得,這些年來,他時常回憶起自認美好的歲月。他當然記得,曾經所發生的種種。
眼前的李惠雪淚眼婆娑,柔弱可憐,她臉蛋之上的神色,居然還和當初一模一樣。
這讓周世瀾忽而升起了一股子的毛骨悚然。
眼前女子的臉容,幻化成她尚是少女時候模樣。
彼時,李惠雪才十三四歲,清清純純,柔柔弱弱。她雖然不是什麼絕色美女,卻有清秀之姿。她軟得好似一泓清泉,令周世瀾不由自主的心醉,且禁不住升起了想要呵護的心思。
他痴痴的瞧著李惠雪,聽著李惠雪自憐自傷:「阿瀾,其實我有什麼好,樣兒不算好,人不算聰明,心思不通透,為人也不夠玲瓏。周家的姐姐妹妹,她們說起話兒來,總好似有許多心思。彎彎道道也很多,我都是聽也聽不懂。我,我不過是個最平凡的蠢丫頭。虧得你喜歡我,照顧我,也不嫌棄我。」
那時候,他們夜裡私會於後院,仿若是扣人心弦的秘密,令人整個人都醉了。
周世瀾記得李惠雪那時候說話的樣子,融融的月光輕輕的落在了李惠雪的臉上。她清秀的臉蛋不過巴掌大小,卻也是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淚痕。一雙含淚的眸子,卻是滿心滿眼的依賴與信任。
不知道怎麼了,周世瀾的心裏面卻也是浮起了一股子凄楚傷感,銷魂入骨的味道。
他痴痴的伸出了手指,抹去了李惠雪臉蛋上的淚痕,觸手溫熱,卻不敢多停留。
那時候他說道:「我就喜歡你這樣子,不喜歡別的女子。阿雪,其實大家說起話兒來,為什麼要這麼多的彎彎道道?要是所有的人坦坦白白,豈不是很好。我也不喜歡別的聰明的姑娘,我就是喜歡你笨笨的,不會算計人。你是個笨丫頭,可是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你什麼都不用想,我一定為你將其他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噹噹,讓你一輩子都單單純純。我,我會喜歡你一輩子的。」
我會喜歡你一輩子的!
當初的誓言,如今卻也是在周世瀾耳邊迴響。
其實他平素舉止雖然放浪形骸,然而骨子裡其實並沒有那般輕佻。對於真正喜愛的女子,他打心眼兒里珍而重之,十分愛惜,絕不會輕易毀之。他與李惠雪私底下見面,不過是因為兩個人年歲漸長,故而並不方面人前親昵。他和李惠雪相見,自然也是於理不合。然而實則周世瀾一直便是守之以禮,並無逾越。他不過和李惠雪說說話,安慰她幾句,內心就不由得覺得很歡喜。那最無禮舉動,也不過捏捏李惠雪的手掌。少年純情,縱然不過是捏了捏李惠雪的手掌,他那時候也會面紅耳赤,然後回去整個晚上都是念念不忘。
那時候他對李惠雪說了自己喜歡她,一輩子喜歡她,便忍不住心魂動搖。然後接下來好幾天,他反反覆復的想著自己和李惠雪說的這句話,便禁不住心裡一陣子恍惚,一陣子的甜蜜。
李惠雪卻鬆開了周世瀾的衣袖,軟膩如油脂的手掌卻也是輕輕的握住了周世瀾的手,如夢魘一般緩緩低語:「你說過的,會喜歡我一輩子的。」
然而李惠雪抬起頭,周世瀾那一雙眸子映入了李惠雪的眼帘。那一雙極為魅惑的桃花眼,如今卻並無半點憐惜呵護,只沉沉猶如寒水,令人不覺透心涼。
她悚然一驚的時候,周世瀾卻不覺緩緩抽回了手掌。
李惠雪心中一痛,這些男人,難道都是這樣子的無情。
喜歡你時候捧上天,不喜歡你時候,就將你作踐到了泥土裡面。
周世瀾略默了默,方才緩緩言語:「當年,我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娶你的,可惜你呢,卻偏偏嫁給了別的人了。」
李惠雪一時無言以對,可她終究覺得自己沒有錯,她也見不得別人怪罪自己。
她這麼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做錯什麼?
「這都是你們家裡人逼著我的。阿瀾,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拒了婚事,非得要娶我,將我推到了風口浪尖。我算什麼,客居周家的孤女,別人都說我有心計,是個狐媚子,想要攀附上你。便是你們周家的人,見著面,總是含酸諷刺,說我是咬人的狗不叫,心眼多。我,我哪裡受得了這個,我是清清白白的。我雖然是孤女,可到底有些骨氣,不能容人這樣子作踐。」
李惠雪手帕輕輕抹去了臉蛋之上的淚水珠子,那時候周世瀾性子張狂,不講究禮數,居然大大方方說要娶自己,又絕不肯順了家裡意思娶別的女人。他只圖自己歡喜,可是全無為自己著想,一點都不溫柔體貼。那些周家女眷的臉色,可當真是令人厭惡,將自己瞧成什麼一樣。
可巧那時候,自己遇到了別的男子,對自己溫柔體貼,她自也不必在周家這一棵樹上吊死。她雖是個笨丫頭,卻也不是沒人要。她挑了別的男人嫁,周家的人都驚得下巴都掉了。李惠雪也不覺揚眉吐氣!後來聽說周世瀾一直沒有娶妻,鬧得周家十分頭疼,她也解氣。這都是周家自找的!
她自然絕不會有那麼一刻,會希望周世瀾過得好。周世瀾過得不好,才顯得周家的錯,是大錯!
周世瀾憑什麼怪自己,他還是這樣子自私,一點都不體恤自己。如今還說什麼,嫌棄自己蠢笨,他明明說了,喜歡自己單單純純。可是現在,周世瀾卻作踐自己,說他喜歡那麼些個心計深的狐媚子。
李惠雪言語凄苦:「你還記恨這些事,你還是喜愛我的。」
周世瀾默了默:「小時候,我記得家裡面的女孩子,無論是嫡出庶出,家裡面都教導如何規行矩步,知曉禮數。打小便學習琴棋書畫,針鑿女紅。在外邊不可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失了那麼一點兒禮數。人前待人接物,要禮數周全,心眼兒活泛。那時候,我覺得其實不必如此嚴苛。我也不喜歡這樣子教導出的女孩子,言語不夠坦誠,心眼也多。不過後來,我卻明白了,哪個不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女,如此教導,不過是盼望她們日子過得好,小時候雖然辛苦些,可是長大后卻能應付主持中饋,所面對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李惠雪卻不覺拚命搖頭:「你從前不是這樣子說的,你不喜歡她們的。」
周世瀾搖搖頭:「小時候不懂事,自然這樣想。長大了雖然仍然不如何贊同,卻知曉大家都不容易。身為京城貴女,其實並沒有太多選擇。」
以前他覺得,身為女子,單單純純的,已然是極好了。
他再說到:「人長大了,看法自然會漸漸不一樣,每個人都這樣,而且由不得自己。」
李惠雪身子搖搖欲墜,好似要軟倒了,她還是有話說的:「可憐我沒父親母親,沒誰為我教導,為我籌謀。」
她也是很可憐的。
周世瀾卻彷彿沒聽見似的:「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她單單純純,就算不那麼優秀,可別人會喜歡她,原諒她的。因為單純如水,原本就是最珍貴的東西。因為一個人終究要長大,最恨歲月留不住,心如白紙的單純稍縱即逝,這自然顯得極珍貴。可是,當她長大了,經歷了許多事情,也許還嫁了人,又或者死了丈夫。那麼她還瞧著單單純純,柔弱無一,總是糊裡糊塗的做錯事,那就顯得,顯得——」
說到了這兒,周世瀾言語頓了頓,一咬牙,到底還是說出口:「那就顯得假。」
李惠雪如遭雷擊,實在也是不可置信。
周世瀾居然這樣子說,她險些要暈過去,內心之中卻充滿了驚恐。
他居然說自己假!
周世瀾彷彿沒看到了李惠雪的凄楚無助:「阿雪,你總沉浸在自己世界裡面,你為何不瞧一瞧自己身邊的人。小孩子七八歲時候在父母身邊撒嬌弄痴是可愛,十多歲的少女撒嬌是嬌憨,可是絕不會有女子四五十歲,還故作嬌嗔。如果有,那,那隻會令人覺得可笑。」
「你說我負情也好,說話不算話也好。小時候我說過的,會喜歡你一輩子,照顧一輩子,確實不能算數。就當我食言而肥,背信棄義。」
「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自己多愛惜自己一些。」
李惠雪只覺得自己個兒心口一陣子的劇痛,不知曉怎麼,只覺得心口一陣子疼痛。
有時候她雖哭得梨花帶雨,卻也未必當真十分傷心。她只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被人欺辱了,自然也應該做出傷心的樣兒。讓別人知曉,自己傷心了。
可是如今,她那一顆心確實也是極為痛楚。
彷彿有那麼一件極為要緊的東西,就此要離開了自己。
她的眼因為染了淚水,一陣子的模糊,卻瞧著周世瀾要轉身離去。
李惠雪不自禁的伸出手,輕輕的扯住了周世瀾的衣服袖子。
她記得以前自己與周世瀾月下相會,私見於園中,不知怎麼了,兩個人總會有許多話說。
每次分開,都是戀戀不捨。
其實自己是喜歡周世瀾的,最喜歡的就是周世瀾。
只不過,也許周世瀾太愛她了,對她又十分的好,讓她習慣了,所以有些不知曉珍惜。
那時候自己手指頭,輕輕的一勾周世瀾的衣服袖子,那麼周世瀾就會眼睛亮晶晶的轉過頭。
他本來要走了,也是會留下來。
明明沒有什麼話兒,卻也是總是會沒話找話,和自己多說幾句話。
找也要找幾句話說。
李惠雪性子比較靦腆羞澀,別的逾越的舉動,她也不好做出來。她能做的最大膽的事情,也不過是伸出手指頭,輕輕的將周世瀾衣服袖子勾一下。
就好像現在這樣子。
可是如今,周世瀾並沒有好似以前那樣子回頭,而是輕輕的一甩衣服袖子。
然後李惠雪的手指頭頓時一空!
李惠雪的心裏面同時也是一空。
她瞧著周世瀾的背影,極不甘,不覺嚷嚷:「阿瀾,你當真那麼喜歡元月砂?是因為她比我聰明,又比我好看?還是,我嫁過人,已經不是當初妙齡少女,你嫌棄我粉褪花殘?」
她好惱恨,這些男人,就是貪新鮮,那些狐媚子又這麼聰明,她怎麼爭得過。
周世瀾沒有回頭,也是沒有停住了腳步。李惠雪如今還這麼樣子說,只能說李惠雪其實什麼都不明白。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和元月砂沒有關係。
阿雪,阿雪,你錯了,如今我雖然已經不愛你了,可這一世,我刻骨銘心愛過的人都只有你。
我雖然傾慕昭華縣主,可除了傾慕,更多的是欣賞和好奇。終究不會有少年時候的熱情和單純,絕不會那般刻骨銘心。
我年歲漸長,是不會如少年時候心性,愛人也不會跟過去一樣轟轟烈烈,義無反顧。
你和我,過去的日子,再也都回不來了。
可石煊還是被這邊動靜惹得過來。
他一過來,便瞧見了李惠雪的凄然欲絕,自然不覺是極為心疼。
石煊心尖兒也是不自禁流轉了惱怒之意,必然是周世瀾欺辱了雪姐姐!
他自然不想跟周世瀾干休,只不過如今李惠雪這樣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兒,他自然要去安慰自己的雪姐姐。
石煊狠狠的瞪了周世瀾一眼,旋即就將李惠雪摟住,輕憐密愛,眼中滿是濃濃的憐惜。
「雪姐姐,他對你如何,可是欺辱你了?」
早知曉,他不會容李惠雪和周世瀾獨處的。
自己也沒想到,周世瀾堂堂男兒,如今居然欺辱李惠雪這樣子的柔弱女子。
周世瀾也不怎麼樣。
看著一表人才,卻如此行事,簡直可恨。
李惠雪的一顆心被周世瀾傷透了,可巧如今石煊卻也是湊過來。於她這個內心千瘡百孔的女子而言,實是莫大安慰,濃濃依靠。
她腳一軟,頓時偎依在石煊懷中,卻禁不住哭訴:「阿煊,他,他為什麼這樣子說我。說我蠢笨,說我痴傻,又不懂得照顧自己。還是我天真無知是裝出來的,說我假。我,我不是誠心要害昭華縣主的,我不是。」
李惠雪一張臉頰浮起了紅暈,淚水漣漣。而這張軟膩的臉頰,就這樣兒輕輕的貼在了石煊的肩膀之上,讓石煊心魂搖曳,內心之中浮起了說不出的愛憐。
李惠雪雖然不是極美,可她渾身上下滿是濃濃的女人味兒,對於石煊這樣子的少年郎,自然也是極又吸引力。而她的楚楚可憐,更不自禁的勾起了石煊的英雄情懷,使得石煊一陣子的憐惜。
李惠雪輕柔的哭泣:「別的也還罷了,他還說,還說煊兒也不會理睬我的。說你最後會嫌棄我,不在意我,瞧也不肯瞧我。」
那怯生生的語調,更似柔婉入骨。
「不會的,我永遠不會舍了雪姐姐,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石煊急切的言語,顯得說不出的情真意切。
周世瀾的足步卻驀然頓了頓,李惠雪方才苦苦哀求,千般柔情,卻並未讓周世瀾有半點猶豫。
然而如今他聽到了石煊這般言語,這樣子熟悉的語調,似曾相識。
卻也不覺讓周世瀾回過神,盯著眼前這一幕。
周世瀾盯著眼前這麼一對兒相互偎依的身影,不自禁微微有些個恍惚。
「你現在,還這樣子說。再過幾年,姐姐老了,樣兒不好看了。你有了妻子,哪裡還會瞧得上我。只怕,到時候你也是嫌棄姐姐不夠聰慧,哪裡都不好。到那時候,我還能怎麼樣,無依無靠,不如削了頭髮,去做姑子,也免得生出許多煩勞。」
「不會的,便是煊兒以後娶妻,這女人也絕不會越過了雪姐姐。她若對你不恭順,我便不會要她。雪姐姐,我自然會對呵護備至,一輩子對你好。」
兩人如此言語,旁若無人。
周世瀾不覺心忖,縱然李惠雪方才好似很心疼,可是現在已經沉溺於和石煊撒嬌了。其實自始至終,李惠雪要的只是一個寵她愛她的男人,這個男人是誰並不重要,她卻不能受些許委屈。李惠雪受不得苦,她只需要一個會寵的男人,將她寵上天。
至於石煊,他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人總是對自己特別寬容的,周世瀾看著石煊,就好似看著過去的自己。周世瀾內心之中忍不住浮起了淡淡的苦澀,禁不住想,石煊的許諾,註定是會反悔的。
他慢慢的回過頭去,耳邊卻彷彿聽到當年月下之誓,我會喜歡你一輩子的。如今想想,卻覺得很是諷刺。
周世瀾輕輕的甩頭,將過去的情愫,輕輕的甩開,再無痕迹。
另外一頭,蘇穎一雙眸子卻不覺輕輕閃動了光彩。
「雪姐姐如此楚楚可憐,昭華縣主可有幾分擔切?」
元月砂嗤笑:「阿穎這是何意?」
蘇穎故意言語:「宣平侯對縣主頗具好感,甚是上心。只是不知曉,若由著那阿雪哭一哭,宣平侯會不會改換心思,有了些個別的想法。」
元月砂微笑:「這我就不知曉了。」
蘇穎卻柔柔嘆了口氣:「剛剛阿穎還糊塗,覺得說不準這位李惠雪還能有些用處。破鍋也還能有三分鐵,更何況一個李惠雪。不過如今,阿穎卻是想得通透了。區區一個李惠雪,動搖不了昭華縣主。這男人雖然喜愛溫柔可人的姑娘,可是卻不會想要養個不懂事的女兒。她那個樣兒,誰都嫌煩。好似當年,清夫人何嘗不是靠著溫柔體貼,孤弱可憐上位。不過清夫人是何等的妥帖周到,心細入微。又怎麼會是區區一個雪姐姐可比?只怕,周侯早就厭了她了,難怪縣主如此自信。」
元月砂漫不經心:「阿穎最懂這些事了,你說是這樣,料想也不會錯。」
蘇穎微笑:「其實我雖與昭華縣主從前有些嫌隙,可是世事難料,如今既然都客居於睿王妃別院,料想從前之事,昭華縣主也是不會如何介意才是。」
蘇穎自是和李惠雪不同,她縱然心裏面恨極了一個人,恨不得將這個人千刀萬剮了,卻仍然是笑吟吟的一張臉皮。她要害人,要將人置諸死地,可那一張臉,卻始終是極溫柔可親。
蘇穎的一舉一動,無不是極完美的。
元月砂也略頓了頓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盯著蘇穎那極好看的臉蛋。
眼前這張美人皮,可當真是極美好的。
元月砂驀然也是微笑:「阿穎,其實我心裏面何時記恨過你。」
蘇穎微微含笑,彷彿忘記了元月砂幾次三番落了她的面子,又害死魍魎,奪走了她喜歡的百里聶。
她甚至主動攏住了元月砂的手掌:「其實我大你幾歲,月砂可以稱呼我一聲蘇姐姐。」
蘇姐姐三字,讓元月砂的一雙眸子之中凝動了幾許的寒意。
她不動聲色,驀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忽而又狠狠的用手帕擦了自己的手掌:「阿穎,其實我素來不喜歡別人碰著我。還有,我是永遠不會稱呼你一聲蘇姐姐的。」
蘇姐姐?她也配!
就算是虛以委蛇,元月砂也是張不了這個口。
蘇姐姐,蘇姐姐,彷彿只心裡念著這三個字,元月砂心口竟似翻騰了一縷鋒銳的痛楚。
蘇穎仔細的瞧著她,仿若想要在元月砂的面頰之上瞧出幾許的破綻。
不過是一聲蘇姐姐,元月砂居然是這樣子的反應,蘇穎自是不免覺得有些個古怪的。
蘇穎臉頰之上,卻也是自然沒有什麼慍怒之色,反而極歉疚:「是我錯了,言語唐突,卻也是讓縣主不快。」
可她頂著這樣子溫柔美麗的面容,一張美人皮下卻也是掩著嗜血的野獸,擇人而噬。
如今她那一雙美麗的眸子,卻閃爍著光芒。
元月砂是她必須要置諸死地的,所以如今她要無時無刻的凝視元月砂,要挑出元月砂的錯處,要讓元月砂去死。
蘇姐姐,元月砂為什麼不喜歡這三個字?平時元月砂雖然掩飾得極好,可是蘇穎仍然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元月砂對自己的仇恨。
而她亦只想知曉,若元月砂恨著自己,那麼她對自己的恨意,究竟是從何而來,是否和這蘇姐姐三個字有些關係。
蘇姐姐,蘇姐姐,若說合該跟自己有仇的蘇姓女子,她忽而便想到了蘇葉萱。
畢竟,無論如何,蘇葉萱在蘇穎腦海裡面擁有極深刻的印象,也難怪蘇穎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蘇穎不覺心忖,蘇葉萱可是海陵逆賊。
她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盯著眼前這麼一道纖弱婀娜的身影。
這樣子牽強的聯想,別說說服別人,就算蘇穎自己也是說服不了。
正因為這樣子,這個念頭只不過是一閃而沒。
可人的腦子就是這樣子的奇怪,若沒往那處想,或許不覺得。然而一旦有了聯想,許多古怪之處,便一下子的浮起在了蘇穎的腦海之中。
若元月砂口中的蘇姐姐,當真是蘇葉萱,那個這個被封為昭華縣主的妙齡少女,那就會是海陵逆賊!
海陵之人,她也認得一個,就是號稱海陵雙壁的凌麟。
凌麟對自己傾慕有加,費盡心思,無非是想要一親芳澤,順便搭上了蘇家的勢力。
蘇穎一直對他可謂是若即若離,玩弄於股掌之中。
那時候,在南府郡,元月砂在,凌麟也在。
她讓凌麟去殺元月砂,可是沒想到,凌麟居然忽而就莫名其妙就死了。
那時候風徽征有驗屍,凌麟是誤沾花粉,乃至於喉頭腫脹,因此就這樣子沒了的。
蘇穎一直懷疑,是元月砂所為。只不過此事卻有一樁可疑之處,那就是連蘇穎也不知曉凌麟沾不得花粉,一面之緣的元月砂又如何知曉?
乃至於趁機藉此機會,以花粉殺人於無形。若不是風徽征可巧在此,誰都不會知曉凌麟是這樣子沒了性命的。
除非,元月砂和凌麟極相熟,故而知曉了凌麟這個秘密。
她要凌麟去死,自然是因為元月砂是海陵逆賊。
如果單單隻是這些,無憑無據,也許只是可巧。
蘇穎想起自己因為南府郡之事,因而和元月砂結仇,因而記恨上了元月砂。故而那時,也旁敲側擊,向著蘇暖多問了幾句。
她慶幸自己多問了幾句,故而方才知曉,元月砂原本痴肥愚鈍,令人厭惡。誰想過去了半年,她再次現身,卻是纖弱秀美,風姿動人,人也好似開竅了,可謂是千靈百巧。
一個人若原本肥胖如豬,一旦瘦了下來,縱然似有些容貌不同,別人也不會覺得奇怪。
可一個人當真可以在區區半年間,就心性大改,乃至於連從前痴迷的唐文藻也是棄如敝履?
她也聽說,元月砂做了縣主之後,並沒有將家裡人接入府邸享福,反而逐回南府郡。有人提及,也不免覺得元月砂很不孝順。元月砂那爹娘也還罷了,可親弟弟卻是有功名在身,為何元月砂不肯拉拔一二,以後還互為依靠?
彼時赫連清在皇宮之中,口口聲聲,說元月砂並不是元家女,是假冒貨色,是犯了欺君之罪。
因為元家夫婦反口,赫連清這些言語自然是污衊之言,不足才信。
而且說到赫連清,元月砂之所以和赫連清結仇,是因為百里策對她關懷備至,別有不同。赫連清善嫉,自然容不了元月砂。若元月砂當真傾慕百里策也還罷了,可是赫連清沒了后,元月砂也沒見對宣王投懷送抱,似也是不屑一顧。
可是,蘇葉萱可以說是赫連清一手害死的。
若只區區一件事情,還可說是巧合。
然而如今種種事情,一下子聯繫在一起,又怎麼會如此可巧?
蘇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慢慢的壓下了自個兒的諸般心緒,一雙眸子卻也是不覺透出了明潤光彩。
一股子狂喜,頓時湧上了蘇穎的心頭,喜得讓蘇穎竟似要生生暈眩。
她是海陵逆賊!是海陵逆賊!
元月砂當真可惡,她礙了自己的眼,搶了自己風頭,奪走了百里聶,害死了魍魎,踩在自己頭上做了縣主,逼著自己在蘇家處境微妙,乃至於洛家都對她頗有微詞!
偏偏這根刺刺入了心口,卻不能夠拔出來。
她眼皮一陣子的狂跳,甚至唇齒間也不覺泛起了血腥味道。
不知不覺,貝齒用力,竟然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一想到元月砂這要命的把柄會落在了自己手裡,她竟歡喜到了極點了。就好似蜘蛛吐出了一根絲,纏住了獵物的腿,要一點一點,吃拆入腹。
元月砂卻忽而輕輕的回過頭來,迎上元月砂的,卻是蘇穎和煦如春風的笑容。
蘇穎內心任是滔天巨浪,可卻絕不會妨礙蘇穎面若春風。
元月砂卻巧笑倩兮:「阿穎,我脾氣有些古怪,剛剛得罪你了,你不會怪我吧?」
蘇穎的面色平緩,卻也是瞧不出一絲一毫的心中端倪。她溫柔的笑著,傾國傾城:「不會的,我怎麼會怪你,我說過了,以前的事情不打緊,以後做一對好姐妹。」
她自然不會如今見怪,面對獵物,自然需要小心翼翼,不可隨意驚動,免得打草驚蛇。
她要元月砂萬劫不復,自是需要有憑有據。
元月砂辱她太甚,蘇穎真不知曉怎麼弄死元月砂,才能泄自己心頭之恨。
一時之間,她腦海之中湧起了許多極惡毒的念頭。比如打折元月砂的手手腳腳,弄花她的臉蛋,送入那下等窯子,任人糟蹋,糟蹋成爛泥一樣。
這不夠,遠遠不夠。單單這樣子,如何能消除自己心頭之恨。又或者乾脆削成了人棍,養在酒罈子裡面。她會很小心,不會讓元月砂死得很快很容易的。
這些念頭只需想一想,已然是讓蘇穎歡喜得要發狂了。
只不過如今,她歡喜也好,激動也罷,切切不能流露出半點的端倪。
元月砂精緻的臉頰之上,浮起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你若不怪我,那就好了。」
蘇穎也對著她笑,笑得很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