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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百里雪的把柄

  可是元月砂怎麼會知道?就算知道了,元月砂卻也是怎麼敢提及?

  她怎麼膽敢提及!


  百里雪眼中流轉了幾許的狠戾之意。


  不知怎麼了,百里雪並不想喚下人入內。


  元月砂提及的這樁事情,畢竟是一樁隱秘的事情。她其實並不想讓許多人知曉。


  就算元月砂的話兒會被打成虛妄之言,可是百里雪還是不樂意聽到別人聽到,乃至於私底下多議論幾句。


  元月砂這個卑賤之女,果真是不知曉好歹。


  百里雪一時情切,忽而曲手成爪,狠狠的抓向了元月砂的咽喉,眸光流轉流轉了縷縷的狠意。


  元月砂當自己是什麼?

  她莫非覺得,自己可恣意欺辱,是那等可容她輕賤要挾的蠢物?

  百里雪眼中流轉了縷縷精光,狠色濃郁。


  自己自然有些法子,能給元月砂一個教訓。然而她的手尚未觸及元月砂那嬌嫩的頸項,不知怎麼了,手腕卻忽而被元月砂雪白嬌嫩的手掌輕輕的扣住。


  元月砂漆黑的眸子,不覺流轉了一縷寒芒,甚至忍不住心中嗤笑。


  她是內功被封住,然而這具打小鍛煉的身軀,力氣一向不小。而多年的訓練,讓元月砂臨場敏銳的反應應變是絕不會差的。


  百里雪居然還會些武功,元月砂也有些出乎意料。


  說動手就動手,也和那些別的京城貴女很不一樣。


  不過落在了元月砂眼裡,其實百里雪的武功並不怎麼樣。


  百里雪的武功,並非從小練起,大概是長大后再學的。雖然百里雪分明也是下了些個苦功,可是落在了真正的高手眼裡,那似乎也是不算什麼。就算元月砂內功被封,對付一個百里雪,卻也還是綽綽有餘。


  元月砂的唇角,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一縷輕柔的笑意,忽而手指一扣。


  百里雪頓時覺得身子一軟,不大能動彈,心裡駭然元月砂居然能有這樣子的巨力。


  其實元月砂並沒有加諸很大的力道,只是摸准了百里雪的穴位,如此狠勁兒一扣,自然讓百里雪不大能動彈。


  趁著百里雪心神微分,元月砂手掌用力,百里雪輕巧的被制住扭過了身軀。


  咚的一下,百里雪的臉蛋卻也是被迫貼在了桌面上。


  一切都是發生得很快,此時此刻,百里雪的的內心還是不自禁的浮起了不可置信。


  耳邊,卻也是聽到了元月砂的輕笑:「月意公主身為龍胤公主,居然還會些武功,當真是有些令人驚訝。公主可真是多才多藝!只不過——」


  元月砂話語方落,手掌卻驀然狠狠的用勁兒,擦咔一聲,百里雪的手腕關節竟然也是被元月砂生生的錯分開來了。


  一股子劇痛傳來,百里雪倒是硬氣,雖然痛楚難忍,卻也只是悶哼了一聲。


  元月砂的笑容,卻也是十分甜蜜:「只不過,說到武功,我也是會一點!」


  百里雪並沒有大喊大叫,她向來要強,要是讓別人看到自己這樣子的窘迫姿態,她也是會覺得十分的難受。


  可是也是並不代表,百里雪會饒了元月砂。


  百里雪眼睛裡面流轉了極為濃郁的惱怒。


  元月砂輕輕的放開了手,輕柔的退後了一步。


  百里雪的額頭,卻也是禁不住透出了晶瑩的汗水,那也是被生生疼出來的。


  元月砂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倒也是慢有條理,甚至不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那一雙眸子,倒不覺柔然而生輝。


  「剛才月砂說到了哪裡了,說到月意公主離開了京城,此事另有隱情。當初,月意公主百里雪名聲不吉,不得陛下歡心,更要緊的是,你秉性頑劣,不肯好好的讀書。御學堂講課的先生都是大儒,可你卻偏生胡作非為,鬧騰走了好幾個先生。便是陛下,也是頭疼不已。其實公主,也許那時候並沒有如此頑劣。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孩子,卻也總是會用一些頑皮的手段,吸引父母的注意。就算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那也一樣子。」


  百里雪摸著自己手臂,咔擦了一聲,將錯開這樣兒生生的接好了。


  她不自禁的覺得有些狼狽,極為惱恨的說道:「休要將本宮和那些尋常百姓家的孩子相提並論。」


  百里雪那明月般皎潔的臉孔,流轉清輝,甚是自負驕傲。


  可是百里雪眼底深處,卻也是禁不住微微有些恍惚。


  她身為皇族公主,自然也是極為倨傲,畢竟這公主身份,是何等的矜貴。可是偏偏,自己打小便是有那等刑克名聲。別人都說,她這個月意公主,談不上如何的吉利。她可是咽不下這口氣,心裏面充滿了惱恨之意。


  小時候,她也沒什麼玩伴,總是胡亂鬧騰,只盼能引起宣德帝的留意。


  可惜她的父皇,一向瞧都不多瞧她一眼。


  她聽著元月砂緩緩言語:「直到那一年,新科進士之中,排名第三的探花郎,便是如今的風大人。彼時他尚在殿試,百官面前,卻已然是引得陛下注意,乃至於讓他入了翰林院。然後這位俊美的翰林,便出入宮闈,給皇子公主授課。月意公主年紀尚輕,十分頑劣,卻不知道怎麼的,對著風大人就很是乖巧,聽話得緊。」


  百里雪當然記得,那時候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風徽征年紀輕輕,就已然殿上中選。本來他才學無雙,便是點為狀元也是沒什麼。不過彼時風徽征年紀尚輕,陛下怕他輕狂,也是點為了探花郎。彼時風徽征年歲方幼,卻也是風華難掩。當他輕輕的踏上了殿前時候,如此俊美姿容,可也是令人不覺為之炫目。


  況且,風徽征本也是身世傳奇,他原本是罪臣之子。是陛下為他家翻案,饒了風徽征的罪過,讓風徽征能夠參加科舉,選撥為臣。


  後來,他這位探花郎,就做了翰林院學士。


  他姿容清俊,風姿秀美,是翰林院之中的一顆明珠。


  彼時所有的人都以為,風徽征會是個溫雅斯文的人,可他卻偏喜好刑名之術,愛鑽研死人骨頭,性子有些偏激怪誕。後來,他更成為御史台督查使,專為宣德帝查那些個懸疑未覺之事。


  無論如何,風徽征進宮教書那一天,沉若死水的深宮,卻也好似有了一縷波瀾。


  那些宮中的小宮女,不覺議論風徽征的俊俏。又好奇這位風大人和長留王殿下比較起來,究竟是誰,要好看一些。


  百里雪記得初見風徽征的那一天,風徽征輕輕的打著傘,緩緩的來到了自己跟前。仿若一個神仙,緩緩從畫卷裡面走出來一樣,令人不覺心神動搖,一陣子的恍恍惚惚。


  那時候是春天,那細嫩的綠柳,枝頭的桃花,好似一下子都沒了顏色。


  這春日的風情,盡數到了風徽征那麼一雙瀲灧而鋒銳的狹長雙眸之中。


  她聽著風徽征緩緩說道:「小公主,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了。」


  宣德帝覺得這女兒頑劣,禁不住頭疼,又覺得風徽征行事機警,頗有些手腕。


  所以他乾脆讓風徽征教導百里雪,只盼能教好這個女兒。


  此後過去很多年,百里雪猶自清清楚楚的記得,風徽征打著細骨油傘,輕帶緩袍,緩緩的來到了自己身邊的樣兒。


  她慢慢的回過神來,這裡既沒有春日的綠柳,嬌艷的桃花,俊俏的風大人。


  唯獨方才被元月砂扭傷的手臂,還有幾分痛楚。


  百里雪死死的盯住了元月砂,眼底不覺流轉了幾許寒意。


  她也是忍不住猜測,元月砂究竟是知曉多少。


  當年的事情,元月砂不可能知道。


  絕對不可能!

  風徽征姿容姣好,又頗有手腕,極具魅力。那時候百里雪只是個孩子,很快就被風徽征馴服,變得乖巧聽話,虛心好學。


  她那個時候,是一心一意的討好風徽征的。百里雪心裏面,只盼望風徽征能多喜愛自己一些。她知曉風徽征有潔癖,厭惡髒的東西。她暗中觀察,瞧風徽征愛用什麼樣兒的香料,愛穿什麼樣式衣衫。


  她雖然素來倨傲,可是在風徽征面前,一點公主脾氣都沒有。


  其實她也是瞧得出來,風徽征雖然總是容色淡淡,可是應該還是喜歡自己的。風徽征喜歡聰明的孩子,厭惡愚鈍的人物,更何況百里雪素來乖巧。


  那時候的感情,就好似溪水一樣乾淨清澈。百里雪彼時年紀小,也未曾想過什麼男女之事。只是一心一意,仰慕依賴,而且不自禁為了風徽征而心生愉悅之意,歡喜之情。


  她知道風徽征在宮外也教導了一個百里冽,不過也沒多在乎。


  百里雪見過了這個堂弟幾次,還算聰明,容貌也還算漂亮。


  她比較之下,還是覺得風徽征更喜愛自己的。就算風徽征這樣子的人,這喜愛也不至於完全相同,有了比較,總是會有高低。


  可是,她也是沒想到,風徽征居然也是凡夫俗子,會喜歡那種柔柔弱弱的丫頭。


  她只盼望元月砂不知曉這件事情,可是卻偏偏事與願違。


  元月砂不覺緩緩言語:「那一年,洛家有一個旁支孤女洛沅,被送入京城,年歲尚有,身子嬌柔,每日補品也是吃了不少。洛家大方,就算是區區孤女,也肯捨得銀子,用綾羅綢緞和上等藥材,好生將洛沅給養著。而這位洛小姐,入京時候,遇到了山賊,偏巧被風大人救了。據說那一次見面之後,風大人就對洛沅生出了愛惜之情。他不但尋覓靈藥,親自送到了洛沅跟前,而且關懷備至,時時去瞧了她。」


  百里雪眼中流轉了一縷怒火,她沒想到,自己還能聽到洛沅兩個字。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個病秧子,容貌只可稱清秀,眉宇極淡,五官好似輕輕的描了上去。洛沅身子不好,身上總那麼一股子藥味兒。明明也十多歲了,可偏生天真無邪。


  百里雪記得第一次見洛沅時候,那時候是大冬天,客人來了,一隻鳥兒卻也是輕輕的從洛沅手掌上飛了出去。那隻鳥兒翅膀一陣子的撲騰,最後還是從窗戶撲飛出去。而洛沅手裡面,幾顆穀物就輕輕的手掌間滑落。


  洛沅輕輕的說道:「唉,冬天來了,那些鳥兒會餓肚子了。」


  百里雪厭惡她這種仿若小孩子一般的善良,只覺得說不出的矯情。


  可一貫冷冷淡淡的風徽征,卻也是為了洛沅關了窗戶,又為洛沅輕輕的捻上了被子。百里雪聽著風徽征輕柔言語:「天氣冷,不要受寒了。」


  那時候,百里雪卻也是不由得瞧得目瞪口呆。


  她原本覺得風徽征被這個洛沅迷住了,還以為是個什麼絕色美人。其實仔細瞧瞧,不過是尋常姿色,也不如何打眼。只不過,整個人瞧著柔柔弱弱的,好似一團煙霧,好似一不小心,就會輕輕巧巧的化掉。


  她瞧著風徽征給洛沅喂葯,洛沅喝了幾口,好似被嗆住了,一口葯汁,便是噴到了風徽征的衣服袖子上面。她知曉風徽征有潔癖,若是平日里,早就會冷著一張臉,拂袖而去。可那個時候,風徽征卻也是一點不在意,彷彿根本沒有留意到這樣子的污穢,只這樣子緩緩的給洛沅喂著葯湯。


  她就不明白,洛沅能有什麼好的。樣貌不出眾,也沒多聰明,說話總帶著幾分的稚氣,好似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總是嬌滴滴的,柔柔弱弱。若是非要挑出來一個理由,那就是洛沅柔柔弱弱的,實在是讓男人很有保護欲。就算是風徽征,那也不例外。


  那麼自己就算千靈百巧,也是抵不過這個會裝柔弱的賤貨。


  那時候自己的嫉妒,也許不單單是男女之情。風徽征在她心裏面,原本是一尊神明。可是洛沅出現,渾身的缺點,卻能得到風徽征的喜愛。這讓風徽征這尊神明,就這樣子輕輕巧巧的被打了個粉碎。


  她都氣得發瘋了!她還以為,風徽征和自己一樣,總會欣賞美貌聰慧的人。豈料如此一個蠢鈍之物,卻也是得了風徽征的喜愛,簡直是豈有此理。


  所以百里雪最恨的就是那種柔柔弱弱的小白蓮,恨不得將這等柔弱姿色的女子,生生碾碎了,踩到了泥土之中。就好似如今的李惠雪,就讓百里雪狠狠的一巴掌抽了過去。誰讓李惠雪,偏生是百里雪最為噁心的那等人。


  就連元月砂,也遜色李惠雪些。


  不過如今,元月砂已然超過了李惠雪,更加令百里雪厭憎。


  元月砂也不畏懼,就這樣子盯著百里雪:「月意公主被逐時候,這位洛家旁支孤女,卻也是忽而便自盡而亡。惹得月意公主不得不離開京城,不能做你的金枝玉葉,惶惶如喪家之犬。只因為你因妒生恨,害死了洛沅,惹惱了風徽征。從此以後,你和風徽征情分不再,如今才有機會,回到京城。」


  百里雪聽著自己嗤笑:「簡直胡言亂語,昭華縣主莫不是瘋掉了,信口雌黃,加以污衊。難道為了向上爬,就能無中生有。本宮是龍胤公主,區區一個洛沅,為什麼要狠下心腸,加以毒害?」


  她言之鑿鑿,理直氣壯,彷彿一切都是語出真心,並無虛假。


  仿若果真是清清白白,清白無詬。


  然而她心裏面當然清楚,洛沅是怎麼樣子死了的。


  她之所以言之鑿鑿,並無心虛,是因她打心眼兒里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錯什麼。


  洛沅死就死了,還配讓自己悔不當初,並且因此而心虛不已?

  簡直是可笑之極!

  她那樣子的病秧子,活著不過是浪費銀錢。明明是個孤女,養著卻也是十分嬌氣。洛沅要穿最好的絲綢,衣衫差一些,渾身就會生出疹子。她每日吃得很少,卻很挑剔,頓頓會喝一點魚湯,小口吃一點魚肉。可洛沅不是什麼魚都吃,她吃的下的魚也只有那麼幾種,沒什麼腥膻的味兒。要是稍稍不合口味,也只怕洛沅會吐出來。她每日喝的葯湯,裡面光單單一份珍珠粉,就已經是價值不菲。可是洛沅卻什麼都不能做,這樣子一個病秧子,走幾步路,都是要喘氣。


  就算嫁人了,只怕也不能主持中饋,料理家事,廢物一個。便算是生兒育女,也是絕無可能。百里雪是個講究實際的人,她只覺得一個人活著,多多少少,總應該有些價值。否則,那也是不配活著。這個洛沅,年紀輕輕,也已然是不必活下來。她身子那麼嬌弱,需要別人照顧,活著又能有什麼用?倒不如早些死了,為別的人省下些米糧。


  百里雪也和洛沅接觸過幾次,洛沅確實也是單單純純,柔柔弱弱。她那份單純,並不像李惠雪那樣子假,而是廢了許多銀錢,與世隔絕,精心調養出來的。也是,風徽征是個聰明人,故作柔弱,又如何能騙得了風徽征?洛沅就算很柔弱,可是這樣子的柔弱,卻也是貨真價實,並無虛假。


  可那又怎麼樣,洛沅就算此生也是沒有害一個人,可她這樣兒的廢物,縱然是活著,也是沒什麼益處。用黃金美玉珍珠末養出來的籠中鳥,就算果真養得可謂單純如水,可是也一無是處。


  她工於心計,就算是極討厭洛沅,也是沒在臉上露出來。她原本忍了洛沅這個廢物,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卻讓百里雪忍無可忍。


  那時候,皇宮之中,來了個南華郡主。她是南疆章王的女兒,說不來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話,連說話的腔調也是帶著一股子土味兒。百里雪自然嫌棄她,打心眼兒裡面看不上。南華郡主是何等的俗氣,她件件衣衫都用金線綉,繡得亮光閃閃,扎了別人的眼。那些明晃晃的寶石和珍珠,也是好似不要錢的往身上掛。可南華郡主既然出手闊綽,她人在京城,總不會找不到朋友,總會找到人陪著她玩兒的。


  不過百里雪眼界高,心氣兒傲,卻也是一點都瞧不上。


  可是那一天,南華郡主卻拿出一副畫兒,在人前炫耀。她說話又大聲,又尖銳,就算百里雪不想聽,可是也都聽到了。


  「這是風大人給我畫的,畫兒真好看,一千兩黃金,又算得了什麼。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風大人為我畫了一副。」


  別的女郎都聽呆了,一千兩黃金,好大一筆款子,南華縣主好生闊綽。


  便算是京城古董店的名人古畫,亦只需二三百金。


  再來風徽征身為翰林,素來冷冷淡淡,卻肯為南華郡主潤筆一揮,也十分難得。


  而南華郡主故意說出來,要的就是這樣子的效果。


  「你們不要當我傻,當我不知曉京城字畫價錢。可那些死去的老頭子,生前抹幾筆,畫完畫兒,再提幾個字。也只有酸丁喜愛,附庸風雅,有什麼趣?除非奉承男人,只怕你們才會說好看好看。我就喜愛風大人的畫,他人俊,畫畫兒樣子也好俊俏。這幅畫,我真也說不出喜歡。我瞧也瞧不夠,看著就覺得很是歡喜。」


  百里雪卻也是氣得渾身發抖!若南華郡主只是虛言吹噓,那麼她根本不屑於和南華縣主計較。可是她瞧了瞧,那副畫當真就是風徽征手筆。南華郡主那樣子滿身銅臭的俗物,怎麼能拿著風徽征的墨寶。


  不錯,風徽征的書法造詣是很不錯,年紀雖輕,卻別具一格,足有大家風範。


  她記得有一次,風徽征寫了字帖,百里雪自己想要留下來。


  可風徽征只淡淡一彈,將那字帖弄碎了,說寫得不好,留下來也是沒趣兒。


  之後百里雪卻將那一片片碎了的紙片攏起來,再一片片的沾了上去。


  她沒讓風徽征知曉,要是風徽征知曉了,一定是會嫌自己逾越,覺得自己不懂事。


  可是卻沒想到,南華郡主拿著那副畫,在人前招搖炫耀,十分得意。


  她瞧著南華縣主那洋洋自得的臉蛋,就恨不得將這張臉蛋生生抓碎。


  這樣子滿身庸俗,暴發戶一樣的女子,怎麼就配拿著風徽征的畫兒,還如此的洋洋得意呢?


  那時候自己過去,低聲下氣,向著南華縣主討要這副畫。


  南華縣主卻對自己好生一番奚落羞辱:「月意公主不是素來清高自負,瞧不上我這個鄉下土包子。怎麼如今,讓我將這副畫讓給你?錢不是問題,可是千金難買心頭好。要是月意公主喜愛風大人的墨寶,怎麼沒自己去求一副?不過,月意公主手指頭上那枚翠玉扳指,我倒是很喜愛,若肯拿來換,我便將這副畫兒給了你。」


  那時候百里雪臉色變了變,她生母難產而死,一面也沒見著,只瞧過宮中的美人兒畫像。而自己個兒手指頭上的扳指,卻也是精緻,據說是亡母遺物,她日日戴在手上。


  可這猶豫不過片刻,卻也是消失無蹤了。


  她母妃死得早,其實心裏面並沒有什麼感情,之所以日日戴著這玉扳指,不過是盼望引起宣德帝的注意。


  想到了這兒,百里雪就這樣子手指頭一伸,將那扳指就這樣子輕輕巧巧的摘了下來了。


  彼時南華郡主也嚇了一跳,絕沒想到百里雪居然是應了。恍恍惚惚間,這麼幅畫兒,就被輕輕巧巧的換了回來。


  那時候百里雪手掌輕輕的拂過了這畫卷,心裏面卻沒有一點兒後悔,她怎麼能容別的人羞辱風徽征呢。


  老師必定有什麼難處,所以這樣子。百里雪驕傲,眼光很高,為人很挑剔。如果換做別的人,她定然不想再理睬了。可是對方是風徽征,似乎也是可以原諒了。


  可她向風徽征問及這樁事情,風徽征輕輕的放下了手中書卷,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這有什麼,我那副畫,本值不了這麼多,是南華郡主買得虧了。更何況,此事不偷不搶,南華郡主也沒什麼壞心,買了去只是出於炫耀而已。」


  他甚至難得朝著百里雪笑了笑:「公主,微臣本來是罪臣之子,自幼生活困頓,吃了許多苦頭,其實,你也不用將我想得太好。其實更俗氣的事情,以前我也會做。」


  百里雪卻怎麼都接受不了,不可置信的看著風徽征:「老師,你這樣子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區區的阿堵物,賤賣自己的墨寶。別說千金之數,就算金山銀山,也不能換你垂頭一顧。」


  她甚至想要告訴風徽征,若風徽征當真需要銀錢,自己會代為籌謀。百里雪一直以為自己很高傲,可是她也是沒想到,自己能將姿態放得這樣子的低。


  風徽征瞧著她激動的樣子,那時候眼睛裡面好似掠過了異樣的神采。


  「公主年紀雖輕,可是性子卻是果敢堅毅,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可是,過剛易折,凡事太計較認真,對自己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百里雪當然還記得那時候風徽征說的話兒,直到如今,卻也是深深烙印在腦海之中。可是風徽征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認同。


  什麼叫區區一副字畫,她將風徽征瞧得極重,甚至連生母遺物都不屑一顧。偏偏風徽征卻自輕自賤,當真讓她氣得要死,恨之入骨。可她人聰明,卻也是不覺心生疑竇。翰林俸祿雖然並不十分豐厚,可也不算微薄。既然是如此,一向對財帛並不如何介意的風徽征,為何會忽而想要銀錢呢?


  她離得風徽征近了,驀然從風徽征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藥味兒。那藥味兒,和洛沅身上的一模一樣。後來她查清楚了,風徽征給洛沅買葯,扯了綢緞做衣衫,費盡心思照顧她。洛沅本來有洛家養著,可是風徽征卻偏偏湊這個熱鬧。洛沅那樣子的嬌貴身子,花費得多,惹得風徽征也是放下自尊,給南華郡主這個俗物做畫,可真是作踐自己。


  可自己算什麼,還摘了手上翠玉扳指換回畫,風徽征卻去討好那個病秧子。


  那一日,她氣得將風徽征的那幅畫撕得粉碎,內心之中浮起了濃濃的恨意。


  自己是公主,身份高貴,聰明絕頂。而洛沅不過是個下賤的商女,腦子蠢鈍,與白痴無異。既是如此,這樣子的一個蠢物,又憑什麼羞辱自己,讓自個兒含羞忍辱?


  百里雪不會甘心的,她要洛沅去死,才能以消自己內心的恥辱。


  然後一個絕妙的毒計,就這樣兒在百里雪的心口油然而生,讓她忍不住躍躍欲試。


  而此時此刻,長留王的府邸之中。


  百里聶卻也是自斟自飲,輕品一口菊花酒水,忽而不覺含笑:「小風,你可還記得,當年我與你初識,可謂是一見如故,意氣相投。咱們合作,用了些手段,自然不免找了些人吹捧你幾句。你那個時候,一個年輕的翰林學士,區區一副不怎麼樣的墨寶,咱們訛了南華郡主一千兩黃金。這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女兒,怎麼這樣子好哄。」


  縱然過去了多年,風徽征對南華郡主也有那麼點些許愧疚。小姑娘縱然有些驕縱,卻被百里聶這樣子的人渣騙得團團轉。那時候,他還對百里聶不是如何的了解。他也是不覺對百里聶謫仙般的容貌所迷惑,因此被百里聶的本性震驚得目瞪口呆。


  事後,那一千兩黃金,他和百里聶一人一半,坐地分贓。


  然而一件並不愉悅的往事,卻也是忽而就浮起在了風徽征的心口。他淡淡說道:「為什麼又提及這件事情?」


  百里聶道:「你不覺得,你親妹妹的死,也許會被人翻出來。洛家這些年來,各地經營,無孔不入。洛家垂涎東海的海上貿易,覺得大船一開,銀子就會好似流水一樣嘩啦啦的流到口袋裡面。不過海上風浪又大,海賊又多,又是睿王府勢力範圍。如果蘇穎這個洛家捧出來的外甥女兒做了東海養女,搭橋鋪路,洛家就能在東海行商,甚至楊帆海外。如此一來,擋在蘇穎面前的百里雪,就變得有些礙事了。其實當年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心知肚明。你那個被洛家養大的親妹妹洛沅,是百里雪害死的。」


  而風徽征那俊俏的容貌,如今卻也好似凝結了一層淡淡的寒霜。


  他記得當年家變時候,母親害怕剛剛出生的妹子會因此受苦,瞞著官差,送給了友人撫養。


  然而他們一家,被徒放到了苦寒之地,日日夜夜,備受煎熬。


  他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淪為苦役,住的地方也是污穢不堪,吃的是發餿的食物,喝的是不潔的髒水。才到這兒不久,那些沒熬死在路上的親人,有一小半也因受不了這樣子的苦楚而自盡。


  風徽征也不堪忍受,可他性子堅毅不屈,硬生生強迫自己吃下那些個難咽食物。


  並且,他心中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活著離開這兒,一定會!


  那一段日子,如今想來,也是風徽征的心中夢魘。


  他身邊的親人,一個又一個的離開了自己,到最後,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只任由他,瞧著西北霜雪,天寒地凍。


  乃至於如何,他一身衣衫,必定也是要乾淨整潔,不能有絲毫的污穢。


  只因為,但凡污穢,就容易讓風徽征想到了那等極不堪的歲月。


  那時候,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盼望著當年送出去的妹妹,還好好活著。


  他的親人,已經一個個的,死在了這苦寒之地。


  等到自己,擺脫罪臣之子的身份,他也只盼望自己在世上,還有唯一的親人。


  等他這污泥裡面走出來的探花郎,洗清罪過,又成為陛下寵臣,入住翰林,前途不可限量。此時此刻,洛家卻也是找上門來。


  風徽征原本不想理睬洛家拉攏,可是洛家卻送來一個他不能拒絕的女孩子,也就是他的親妹妹洛沅。


  洛家也觀察他好幾年了,甚至暗示風徽征能有今天,洛家暗中襄助不少。


  風徽征也瞧過自己的妹妹,又單純,又善良,如一無所知的金絲雀,養得嬌慣,生得矜貴。他一時無法跟妹妹相認,畢竟如今風家雖然翻案,可當初送走妹妹,卻有欺君之罪。洛沅雖然很柔弱,可那骨子裡卻透出了一縷溫柔與善良。風徽征一見到她,就覺得內心好似涌動了淡淡的溫暖。


  可這個妹妹,卻需要小心翼翼的呵護,溫溫柔柔的愛護。


  她的吃喝穿戴,乃至於身子用藥,樣樣都是價值不菲。


  若沒有這麼些個好東西養著,只怕洛沅也是活不成。


  洛家自然沒有說不供,而且還供得很豐厚,很用心。


  好似洛沅當真是洛家的族女,而不是風徽征的妹妹。


  可是風徽征卻不會那樣子傻,更不會這樣兒的天真。洛家步步為營,不過是想讓他這麼個新晉之貴,化為洛家的自己人。洛家根本居心不良,故意將洛沅養成這副模樣。身為商人,在洛家瞧來,這世上之人,人人均有價碼。就算不是金銀珠寶,總有一樣東西能將人打動。一個人總不是石頭做的,總會有喜愛的東西。


  洛沅需要風徽征照顧,風徽征並不覺得麻煩。他反而很喜愛照顧洛沅,也許阿沅雖然病弱,卻終究是自己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自己。這些年來,他孑然一身,無親無友。回過頭去,也只能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他有時候也會做夢,夢到自己踏步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之上,一回過頭,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照顧阿沅,只覺得有些殘缺的心口,也似被什麼彌補,悄悄的填滿,充滿了溫柔。


  好似風徽征這樣兒沒有家族庇護的青年才俊,正是這些老辣商賈的目標。他們被百般引誘,一不小心,就是會墜入彀中,糾糾纏纏,化作牽線木偶。


  那時候他需要銀子,一個翰林的薪水,養不起一個重病的妹妹。


  可他自不屑於向洛家服軟,故而那時他與百里聶合作,一幅畫買了千金。百里聶其實並不缺銀子,只不過覺得好玩有趣。


  風徽征一直將百里雪當做一個小孩子,縱然聰明,又因為不吉的名聲受了一些委屈。可是百里雪到底未經世事,吃過真正的苦頭。百里雪性子堅毅,寧折勿彎,覺得南華郡主俗氣,為南華郡主做一副畫兒,就是天大的恥辱。風徽征覺得她很天真,也有些想當然。


  就好似風徽征跟百里雪說的那樣子,更俗氣的事情,他也不是不會做。百里雪自負,將她自己看得很高貴,更將風徽征捧到了神壇之上,恨不得頂禮膜拜。


  可是他卻是錯了,百里雪某方面也許是個孩子,可是卻是個既狠辣又有本事的孩子。她性子狠辣,骨子裡面卻有些偏激。洛沅就是死在了百里雪的手上,是被百里雪害死的。


  他記得那一天,自己匆匆的趕到了洛家。洛沅手掌已經發涼,卻讓風徽征輕輕的捏住在了手中。可是,他一滴淚都沒有流。


  過去荒蕪的日子,早就讓風徽征學會面對失去,早已不會因為親人的死而傷心。而他只是覺得內心很是荒蕪,空蕩蕩的一片,好似什麼都沒有。那一天,他失去了兩樣珍寶。一個是失而復得的妹妹,一個是引以為傲的女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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