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狠下心腸

  洛纓凝視著自己雪白水潤的手指,面頰之上卻掠動那若有若無的淡淡寒意。


  莫浮南卻不覺沉聲低語:「王爺,阿冽雖然一向知曉大體,可是畢竟,此事茲事體大。」


  百里冽手心浮起了一層汗水,卻不動聲色。


  莫浮南,根本是個心腸極狠毒的人。


  他這樣子說話,不就是在提點百里炎,自己有可能是虛以為蛇?


  他內心也充滿了諷刺,自己哪裡想知道百里炎的這麼點兒爛事。


  還不就是因為,百里炎想挑個替罪的羔羊,所以硬生生的找上自己了。


  方才他雖然嘲諷藺蒼傻,可心裡也通透,百里炎心腸狠,又怎麼會輕輕巧巧的,信了自己個兒。


  百里冽眼波流轉,言辭卻不由得有些委屈。


  「冽兒對殿下一向可謂是忠心耿耿,就算是親生父親,也肯親手處置。」


  說得好似一片忠心蒙了塵。


  百里炎眼中驀然浮起了一縷淡淡的異樣之色,他盯著百里冽那恭順柔婉的樣子。


  少年有著玉色的容貌,宛如精緻的擺件,一向也還算聽話。


  在百里冽還是襁褓時候,百里炎自然也見過他。彼時蘇葉萱輕輕的抱著她的孩子,眼底流轉了一縷如水的溫柔,那樣兒的溫柔,是母親的慈愛,是天底下最真摯的情感。百里炎不動聲色瞧著,內心某個地方,卻好似被輕輕的打動,不覺流轉了一縷細潤的溫柔。


  打小,他都是沒有親生母親,長於冷宮,見慣了這世間的種種冷銳。他覺得自己比皇宮裡面其他的孩子更加不幸,至少他們縱然沒有父愛,多多少少也是會有一個母愛的。故而當初娶了楊溫時候,多多少少有一點微弱的期待。


  可是楊溫卻並不是一個好妻子,她生了孩子之後,哀怨於自己容貌的憔悴,又嫌棄這個孩子的哭泣令人心煩。楊溫心情好的時候,也許會充滿了愛意,看著百里昕,對著百里昕生出種種的期許。覺得這個孩子,能給自己帶來感情上的寄託。然而大多數時候,楊溫也不過是個嬌慣的大小姐,受不得侍候孩子的苦楚,總是不免心浮氣躁,覺得很不耐煩。她總不由得覺得,這個孩子一直在哭,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會哭,更不知道這樣子的哭聲什麼時候會停止。


  百里炎也對那個軟乎乎的孩子,失去了全部的興緻。


  那麼一點關於家庭的幻想,自然也是煙消雲散,這樣子的蕩然無存了。


  可是沒想到,後來自己卻是遇到了蘇葉萱。


  蘇葉萱是那樣子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那個孩子,並不比自己家裡面那個好對付。可是無論百里冽是怎麼樣子的不聽話,蘇葉萱卻也總是溫柔的安撫,沒有一點兒的不耐煩。


  而至始至終,蘇葉萱眼睛裡面的溫柔和愛惜,始終都是沒有消失過。


  人總是善忘的,就好似百里炎,他可以漫不經心的忘記很多事情。


  當他見到十多年前後蘇葉萱粗鄙的容貌,他什麼都忘記了,忘記了那時候細碎而瑣碎的感動,忘記了那麼一刻的溫柔心情。


  忘記了,曾經對蘇葉萱的著迷和嚮往。


  可是這樣子忘記,也並不是真的忘記了。只不過,不太樂意去想起來。


  百里炎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腦海裡面忽而浮起了這樣子的一個片段。


  而這個片段,甚至讓百里炎金屬色的眸子,罕見了柔了柔。


  當年蘇葉萱溫柔注視的孩子,就是眼前這個姿容秀麗的青年。


  那時候,自己凝視著蘇葉萱,心裡忍不住想,要是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妻子,那個孩子是自己個兒的孩子,那可不知曉多好呢。


  這一瞬間,百里炎的內心,卻也是禁不住頓時也是柔了柔。


  也許吧,自己將百里冽放在身邊,可能並不僅僅因為百里冽是一個十分精巧的擺件。


  似乎,還應該有那麼一點兒別的緣由。


  這個緣由,可能百里炎自己都是沒有察覺。


  然而這樣子的柔情,閃過了百里炎的眸子也不過片刻,旋即這麼一雙眸子頓時流轉了凜然如冰的冷銳華彩。


  他到底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豫王百里炎,鐵石心腸,步步為營。


  藺蒼跟隨百里炎多年,忠心耿耿,百里炎都是可以毫不猶豫這樣子下手。如此一來,這自然也是不必提別的什麼人了。


  就算些許溫柔的記憶,也是不能融化百里炎的鐵石心腸。


  阿冽只是一顆棋子,而這顆棋子,只不過是用來頂罪,註定要犧牲掉。


  又何必對百里冽有什麼慈悲之心呢。


  他的父母,可謂都是死在自己手上,反正也是留不得。


  「阿冽,你自然是多慮了。本王若是信不過你,又何必跟你商量這樣子的大事?在我心中,你自然一向很有本事,又是這樣子的乖順聽話。只不過,這是涉及天下蒼生,整個龍胤的安危之事。你雖然是我極為疼愛信任的宗族子孫,我也是不能徇私。」


  百里炎說得冠冕堂皇,卻讓百里冽打骨子裡面浮起了一縷寒意。


  無論做什麼惡毒狠辣的事情,百里炎都是能理直氣壯,一點兒都不心虛的。


  他永遠永遠,都是這樣子的氣派高華。


  百里冽內心之中,忽而便是涌動了一股子濃郁的諷刺。


  而那些陰狠的言語,自然也是輪不到百里炎來說,百里炎也是養了狗,他的狗也是會將百里炎想要說的話,給一一說出來。


  莫浮南已經從袖中,拿出一顆藥丸:「這可天香丸食之,三個月內,世子可以體力充沛,身體也是會格外有神。只不過,三個月後,這顆天香丸就會藥性暴烈。」


  接下來的話,就算是莫浮南,也不覺有些不好意思說。


  只因為這些個話兒,未免也是太陰毒,太狠辣了些了。


  他盯著百里冽玉色般的面容,縱然是以莫浮南的鐵石心腸,也不覺微微有些可惜。


  百里冽就好似一件精美的瓷器,無比的精細。這樣子好看的瓷,就好似一件極為珍貴的藝術品。


  這樣子精緻的瓷器,要是摔碎了,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可惜了。


  可說到底,莫浮南到底也不過將百里冽看成一個物件兒,而沒真正看做是個人。


  莫浮南那縷不值錢的同情心,頓時也是一閃而沒,並沒有在莫浮南的心口,當真留下什麼痕迹。


  「到時候,就會寸寸肌膚裂開,當真是死得很難看。當然,這葯的解藥方子,也並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需要一株綠櫻草做藥引。否則怎麼配,都是配不好。這天底下,唯獨墨夷宗,有少許綠櫻草的。而這些綠櫻草,如今已經全部被毀了去,甚至那所有的解藥都已然毀了去。剩下唯一一顆解藥,正在豫王殿下手上。」


  「還請,世子吃了這顆葯。只要世子忠心耿耿,以後縱然是計劃有變,三個月過後,殿下也是會將解藥賜予世子,決不食言。只要,世子不要去背叛殿下。」


  莫浮南這樣子說著,眼中流轉了幾許的探尋之色,這樣兒死死的盯住了百里冽。


  百里冽這樣子的狡詐,可是真心?

  就算不是真心,也不要緊,只要吃了這顆葯,就什麼都穩妥了。


  無論怎麼樣,百里冽也不會不要自己這條命不是?

  他就是去跟百里聶告密,也救不了自己。


  阿纓說得沒有錯,這當真是最好的辦法,能如此拿捏百里冽。


  否則,長留王殿下是那樣子的聰明,手段也是很厲害。


  如果以其他的事情要挾百里冽,只怕這檔子的事情,就沒那麼順利。


  洛纓卻也是垂頭,那雙明潤的眸子,卻也好似驀然浮起了那麼一縷淺淺的笑意。


  對付百里聶,還是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法子好些。


  這百里冽是青麟上心的人,海陵青麟嘴上說得狠心,終究不會不理會。


  更何況,那百里聶身邊的狐狸崽子,總歸還是記掛這個哥哥的。


  說不準,百里聶就會為了那個女人,插手自己對付百里冽。


  那可就不好了,這可是當真會阻礙自己的許多樂趣。


  她雖然很喜歡百里聶,卻絕對不想百里聶打攪自己的這份樂趣的。


  故而,百里聶還是請滾到一邊,方才好了些。


  百里冽雖然狡詐狠辣,可是那又有怎麼樣,有的是法子讓百里冽變得服服帖帖的。


  百里冽呼吸微微一窒,一瞬間他感覺鋪天蓋地的黑暗向著自己涌了過來。


  就在今日,他終於好似感受到了那麼一點兒的陽光,可惜如今那麼些個鋪天蓋地的黑暗,還不是那樣兒波濤洶湧的這樣子的撲了過來。


  可能,這都是自己的命。


  永遠都耽於黑暗,永遠都是如此悲催。


  那發僵的猶豫也不過是片刻,百里冽頓時也是毫不猶豫的拿起了藥丸,吞入腹中。


  他抬起頭來時候,面頰之上,卻也是頓時浮起了一股子的狂熱之色,仿若權欲將他雙眸染上了一層扭曲的急切。


  「富貴險中求,阿冽既然是願意歸順殿下,替殿下做事情,自然也是,絕無反悔!」


  百里冽一雙眸子,凝動熱切光彩。


  莫浮南不覺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心中卻也是禁不住尋思,這倒是極為順利的。


  若百里冽能心甘情願的為豫王所用,這自然是一樁令人歡喜之事。


  只不過,百麗冽一向都是極為聰慧,也不知曉此刻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莫浮南心念轉動,只不過無論真也好,假也罷,百里冽也是翻不起什麼水花起來。


  百里冽吞下了藥丸,心口卻漸漸發冷,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是不覺有些心悸了。


  是了,若是旁人,吞下去了這樣兒烈性的毒藥,只恐內心已然是布滿了濃郁的惶恐。


  可是自己呢,非但沒什麼害怕之色,反而要繼續演戲。


  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是演戲。


  他從小時候開始,都是要演戲才能夠活命。


  那藥丸入腹,輕輕的化開之後,他感覺自己渾身,彷彿添了一縷暖洋洋的味道,傳到了四肢百骸。整具身軀,竟好似泡在了溫水裡面一般輕鬆。


  真是可笑,明明是毒藥,居然能讓人渾身舒坦,這樣子的舒服。


  這可當真是,大局已定。


  百里炎那溫和而虛假的嗓音,卻是不自禁的回蕩在百里冽的耳邊:「阿冽,你現在去歇息吧,你本來就是有傷。」


  百里冽柔順的退了下去,可是那手指甲卻是狠狠的掐著手心,掐得竟似有幾分的肉疼。


  「王爺,你一定會成功的,阿纓,阿纓真的是相信你的。」


  洛纓抬頭,那張秀美的面容映襯在陽光下,除了微微有些蒼白,竟似無甚瑕疵。


  那輕柔溫膩的言語,卻也好似蘊含了說不出的韻味。


  仿若,竟似全心全意的相信。


  全心全意的依賴。


  而百里炎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洛纓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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