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陛下駕崩

  然後,宣德帝便再不想見到這個女兒。


  這個女兒,她之存在,彷彿總是在提醒,自己往昔鬱悶的歲月,以及對那個女人的辜負。


  這幅畫,還是他做皇子時候,給柳妃畫的。


  然後後來,他一步步的步入荊棘,便再無此等閒情逸緻。


  阿絮卻很喜愛這副畫,珍而重之。


  若是不開心,便拿出來瞧一瞧。


  他是不樂意見到百里雪這個女兒,不過答應阿絮的事情,終究還是要做到的。


  那麼這兒女兒,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歸是,會保住她那一條命。


  無論,她犯的是什麼樣子的錯。


  宣德帝手指輕輕的撫摸過畫卷,恍恍惚惚,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那時候,那個院子很安靜,自己和阿絮都不喜歡說話。


  他為阿絮畫了一幅畫兒,就是照著阿絮的樣子畫的。


  阿絮得了那副畫,很是開心。


  那時候自己就想,阿絮可真是單單純純,這麼樣一副畫兒,都值得她這樣子歡喜。


  可是自己呢,卻始終不甘願的。


  他那溫順清俊的皮囊下,有著那麼一顆蠢蠢欲動的野心。


  這勃勃的野心,燒得尚是皇子的百里彰打心眼兒裡面疼痛。


  然後這麼多年了,自己一直都那麼辛苦,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為了保住權勢,什麼都可以犧牲。


  無論是心愛的女人,還是最疼愛的女兒,皆可犧牲的。


  可是,饒是如此,宣德帝並不感慨,也不覺得後悔。


  就算是重新來一次,他也是絕對不會安安分分,庸庸碌碌的過一生。


  也一定,會如此生一般,義無反顧的跳入那權力的漩渦之中。


  縱然是渾身泥污,可是卻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這一輩子,順從自己的本性,也是談不上如何的後悔。


  要是說起來,卻只不過,有那麼一點兒的——


  惆悵。


  有那麼一點,淺淺的,心疼的遺憾。


  如此,罷了。


  他口中不覺緩緩低語:「阿絮,阿絮!」


  他那曾經清俊的臉蛋,如今也已然爬了皺紋,一雙眸子也是開始變得渾濁。


  畫中窈窕溫柔的少女,也是離開自己很久很久了,早已然死去了多時。


  百里雪卻在一邊可謂是極怒:「胡說八道,簡直胡說八道!事到如今,你們還在騙我,騙我!父皇,你可當真是工於心計。你挑來這麼一副畫兒,就送到我的面前。你不就是盼著,我瞧著這幅畫,便饒了你一命?簡直是,可笑之極!你是一國之君,怎麼能用這樣子的手腕?」


  她一雙眸子隱隱有些通紅。


  驀然,便是抽出了劍,一把推開了百里敏,拿劍鋒對準了宣德帝的靜香——


  給她去死!


  可是那劍如此比上,她以為自己可以決絕揮下,然而忽而一股子不忍,湧上了百里雪的心頭。


  宣德帝,百里彰,父皇——


  這個男人,這麼些年,當真有暗暗照顧自己,當真是,對自己有著情分?


  其實自己何嘗不想得到他的認同?


  百里雪那雙眸子,驀然流轉了一縷狠意。


  假的,都是假的!

  為什麼自己一點兒都沒感覺到,為什麼自己人生這樣子痛苦。


  一瞬間,百里雪眼中殺意蠢蠢欲動。


  可是,她到底沒有一劍揮下去。


  她努力的,一點點的收回自己的手臂,身軀輕輕的顫抖。


  百里雪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知不覺,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百里敏方才被她重重推在了地上,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到如今,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尚未真正鬆開,卻忽而見血花一閃!

  只見那一柄鋒銳的劍,這樣兒狠狠的插入了宣德帝的心口!

  那縷縷血花,便是如此綻放。


  床上的身體顫抖扭曲,不過扭了幾下,便是已然不能動彈。


  一股股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被褥,這位龍胤的陛下,便是斃命於此!


  那一蓬蓬的鮮血,灑在了面前的畫卷之上,點點煙煙,污了面前這副畫兒。


  也有那麼幾滴鮮血,灑在了殺人者玉色精緻的面容之上,給百里洌那張極俊俏的面容,染上了那麼一層煞煞狠辣的艷麗之色。


  那一雙眸子,凝聚了淡淡的鋒銳冷漠之意。


  宣德帝手沒有了力氣,那畫兒也輕輕的從宣德帝手中滑落,這樣子輕盈的落在了地上了。畫中的女郎猶自含笑,可已然沾染了斑斑的血跡。


  百里雪目瞪口呆的看著,好似發夢一樣,不可置信,竟似有些個反應不過來。


  她顫聲怒道:「百里洌,你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百里洌漠然的回過頭,玉色的臉頰沾染了血水,卻不自禁的打心眼兒裡面涌動了縷縷諷刺。


  親手弒君,這天底下最違逆倫常的事情,自己都是已然做了。


  可是,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他本來,就是這樣兒的人。


  今生今世,此生此事,本來就是一身污穢。


  他厲聲說道:「弒君!」


  百里雪唇瓣輕輕的顫抖,打心眼兒裡面不可置信。百里洌,他,他怎麼能這樣子?她都沒想好,要不要下手。


  就算是宣德帝要死,也應該死在自己個兒的手中,而不是落在別的人手裡面。


  百里洌算什麼,他為什麼要下手?


  百里敏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身子慢慢的軟倒,好似失去了力氣,卻竟似連淚水都是流淌不出了。


  她不覺咬緊了唇瓣,內心充滿了惶恐。


  龍胤的陛下,就是這樣兒沒了,這可是一國之君!

  宣德帝這樣兒就沒了,彷彿便是象徵著,過去龍胤那虛偽而和平的假象,就這樣兒一寸一寸的,慢慢的碎開。而自己熟悉的世界,便是這樣兒的崩潰毀滅。


  便是臉蛋之上的痛楚,彷彿也已經變得沒那麼重要。


  她雪白水潤的雙手,死死的攪著華貴的裙擺,只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個噩夢,再也都醒不過來了。


  百里敏怕的想要放聲哭泣,卻也是怎極力忍耐,怎麼都不敢哭出聲來。


  因為她怕,也是打心眼兒裡面覺得懼。


  她怕自己一旦叫出聲,那麼那麼些個可怕恐怖的人,那些冷冰冰的目光,就會落在自己的身上,讓自己渾身發寒。


  這個世界,為什麼這樣子的可怕,這樣子的冷。


  百里洌的眸子,卻是那樣兒的咄咄逼人。


  「月意公主難道忘記了,我們為什麼會來這兒?」


  百里洌的臉蛋流轉了一縷諷刺、扭曲的笑容,輕輕的說道:「我們是來殺人的。百里雪,我們來這兒,是為了殺人的!」


  「我可和你極不一樣。你這樣子行事,無非,不過是因為你覺得這天底下的人,待你可謂是極不公平。而我呢,打小,我很少去想公平還是不公平。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無非是想要活下去。又或者,縱然我覺得不公平,可我做的事兒,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活了下去。,我根本都沒得選擇。」


  說到了這兒,百里洌輕輕的抬起了下顎,唇角不覺浮起了諷刺的笑容,一雙眸子浮起了冰雪一般的森森寒意。


  那一雙眸子,好似蘊含了冷冷水光。


  「還是,你已然不準備殺他?」


  百里雪一愕,說不出話。


  眼前的少年郎,那張面孔是如此的俊俏,有著那麼一張玉色瑩潤的面頰。


  可那染血的面容,卻恍若是地獄而來的惡魔,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而那冷冰冰的話,卻也是一字字的,擊中百里雪的心房。


  「當真可笑,你以為你自己還有什麼選擇?」


  「百里雪,你狂什麼狂,你以為你是在報復?我告訴你,你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只不過,是被人用來刻意羞辱,加以利用。如果你不乖乖聽話,你都一定會沒命的。我當真不知,為何你還如此的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很是了不起的。」


  就是那一句句話,最後擊潰了百里雪全部的驕傲,撕碎了百里雪所有的冷靜。她驀然極為尖銳的一叫,手指抓住了臉蛋,在自己臉頰之上抓出了累累的血痕。


  她舉起了劍,對準了百里洌,眼底流轉了極為濃郁的殺伐之意。


  她恨,可是打心眼兒裡面恨透了,內心充滿了憤怒與陰鬱。


  彷彿,要將自己所有的憋屈,都算在了百里洌的身上,彷彿這一切不幸,都是百里洌帶給她的。


  百里洌卻漫不經心的瞧著,唇角頓時流轉了那麼一縷無所謂的笑容。


  其實百里雪既沒有得罪過他,也沒有害過他。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自己逃脫不了這樣子的魔咒,人生已然是晦暗得緊。既然是如此,又何不找些樂子。


  作踐了別人,他固然沒得到什麼好處,可是內心卻不自禁的有著一股子的快意。


  就好似小孩子,撕破了昆蟲的翅膀,天真的殘忍之中卻不自禁的透出了一股子的快樂。


  而他,就是個撕碎了昆蟲翅膀的小孩子,心狠手辣。


  他盯著百里雪,百里雪這個女人以為覺得自己極狠,可是也不過如此。他心機可謂極深,若要他輕輕擊碎這個女人全部的驕傲,那實在也是再簡單不過了。


  「百里洌,你算個什麼玩意兒,你可恨,你真是可恨。你居然是,這樣子的辱我。」


  百里雪那雪白的劍鋒,輕輕的滴落了一滴滴的鮮血,那發紅的眼眶,卻也是流轉著那縷縷殺意。


  百里洌那唇角,卻好似蘊含了一股子淡淡的冷漠的笑容。


  縱然百里雪面色可謂是極難看,可是百里洌卻是一點兒都不在乎的模樣。


  「那你又是什麼東西,你要認清楚。一個石玄之玩過的貨色,妾都算不上的玩意兒。你居然還自認這龍胤公主。你若還要臉,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還活著?」


  那字字話語刺耳,刺中了百里雪的心房。


  百里雪啊的尖叫了一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


  可繞是如此,百里洌那一句句尖銳的言語,卻也是猶自傳入了百里雪的耳中。


  卻將自己的心,頓時攪得稀巴爛。


  「現在你被別人玩夠了,視如棄子。你真以為東海逆賊如此行事,是為了替你出這口氣?你以為,石玄之舍了你,他會不知道,你會死在京城?他知道,只不過這個逆賊已經膩味了去。」


  百里洌嗤笑,眼中流轉了那麼一股子極為濃郁的不屑之色。


  他不覺得自己和百里雪一樣,至始至終,自己都是毫無選擇。


  咚的一下,是百里雪的劍這樣兒的墜落在地。


  她雙手捂住了耳中,好似瘋了一樣,極為尖銳的說道:「你住口,你住口。」


  可百里洌的那些話兒,她終究還是聽入了耳,到底還是入了心。


  百里雪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聲,頓時捂住了耳朵,扭頭跑出去了。


  地上,那沾了鮮血的畫卷之上,那畫上的女子,猶自盈盈而笑,與百里雪一般容貌。


  百里敏已然是被這一系列的變故徹底弄得呆住了,容色也是不自禁微微有些個恍惚。


  她任由淚水珠子,一顆顆的,這樣兒滑落了自己的臉頰。


  這個世界,為什麼這樣子的可怕,為什麼。


  為什麼,一切不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卻偏偏任由這一切,生生毀了去。


  就好似畫卷之上的柳妃,縱然一生不是很幸福,可是畫上的她,到底還是開心的。


  也許,年少時候,柳妃陪伴著父皇時候,確實也是有過那麼一段歲月靜好的日子。


  也是,真正的開心過的呀。


  然而百里敏卻看到了一隻腳,就這樣子踏上了這副畫,留下了一個沾血的腳印。


  宣德帝多年來珍而重之愛惜的那麼一副畫兒,此時此刻,到底還是,真正的毀了去了——


  她看著百里洌走到了宣德帝的身邊,然後一揮手,血花飛舞。


  百里洌竟然將宣德帝的頭顱,這樣兒的狠狠斬落。


  百里敏好似發痴也似,看著眼前一幕。


  父皇的腦袋,居然被百里洌這樣子的砍落。


  人都死了,居然還遭受這樣子的羞辱。


  百里敏只覺得自己唇瓣輕輕的顫抖,卻竟似說不出話來。


  她怔怔的看著,百里洌羞辱自己父皇的屍體,然後將這顆頭顱,這樣子包起來,提在了手中。


  然而這顆人頭縱然是被包住了,新割了的人頭,卻也是一點點的滲透出了鮮血,散發出了極為濃稠的血腥味道。


  然後,百里洌才彷彿剛剛發覺了百里敏也似,側頭這樣兒看著百里敏,唇角卻也是浮起了笑容。


  他走近了百里敏,伸出手,托起了百里敏的面頰,端詳百里雪容貌。


  縱然只有半張面頰完好,可那還好好的半張臉,卻猶自煥發著驚心動魄的動人魔力,令人不自禁的為之砰然心動。


  果然是,整個龍胤最美麗的公主。


  只不過,那也是曾經。


  那完好的面容越好看,卻也是越發襯托百里敏另外半張面容血肉模糊,令人不自禁的為之而心悸。


  越美,越發能襯托越丑。


  百里洌心裏面嘖嘖作聲,百里敏如今自然也不是什麼美人兒了,可是卻好似一件十分奇異的藝術品,煥發著驚心動魄的異樣光芒,令人不覺為之奪目。


  他湊過去,在百里敏耳邊輕柔的說道:「敏公主,臉毀了,可惜嗎?」


  他瞧著百里敏那獃滯的樣兒,仿若連話兒都不會說了。


  任由自己捏著她下巴,卻不加以抵抗。


  百里洌心裡冷冷的發笑,驀然輕輕的嘆了口氣:「好似咱們百里皇族,總是會出一些,皮相極好的男男女女。可是每個人的命運,都仿若被詛咒一樣,格外的不幸。你知道嗎,你,我,還有百里雪,縱然容貌出眾,性子聰慧又如何?你知道我們是什麼?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各種權力擺布侮辱的棋子!你知不知道!」


  說到了這兒,他鬆開了手指,卻輕輕的撫上了百里雪尚自完好的半張臉。


  那手指,卻輕輕的擦去了百里敏面頰之上的淚水。


  「所以臉蛋縱然是壞掉了,其實,也是並不如何的可惜。一張美麗動人的容貌,有時候非但不是一種福氣,反而會是一種災禍。」


  他,嗓音微沉:「算了,我不殺你。不是因為我心腸好,而是因為,我殺人,是為了活命,或者是為了什麼好處。」


  這樣子說著,百里洌緩緩的抽回了自己個兒的手掌。


  「不過,我也不會救你。因為,這同樣沒什麼好處的。敏公主,你就要靠著自己,好努力的活下去。」


  「倘若,你做不到活下去。那麼,也是怪不得別的人,你說是不是。」


  百里洌輕輕的冷笑,眼中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鋒銳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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