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京城大雪
「兩百多年前,百里一族,在這中州立國。彼時太祖皇帝娶了謝家女,靠著姻親的力量,結束了亂世。可別人都說,百里一族,其實不善於戰,總未免顯得柔弱了。等太祖去世,經過幾朝動亂,龍胤的皇族漸漸的失去了權力。近百年間,他們不得不受到權力的威脅。世祖、外戚、權臣,紛紛登場。而龍胤的陛下呢,卻始終便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就好似我的父皇,在攝政王石修的陰影之下,戰戰兢兢的長大的。」
百里聶輕輕的抬起頭,唇角卻也是禁不住流轉了那麼一縷淺淺的笑容,一雙眸子仿若染上了那麼一層朦朧水色。
他瞧著湛藍的天空,瞧著天空上的雲彩。
那藍天白雲,卻也是輕輕的落入了百里聶的眼眸之中,似乎讓這麼一雙眼珠子,變得更加的深邃,深邃得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動。
彷彿整個天空,都是投入了這雙眸中。
他那淡色得唇瓣,輕輕浮起了笑容,散發著那麼一股子驚心動魄的韻味。
「而每一代龍胤皇族,那些龍胤的皇子,在他們年輕時候,都禁不住會做同一個夢。一個掌控天下,讓百里家族重綻雄姿,重新得到榮耀的夢。」
他的父皇宣德帝百里彰,他的皇兄百里炎,甚至百里聶自己,都是曾經陷入了這樣兒的夢。
為了家族的榮耀!
百里聶這樣子說著,任由清風,輕輕拂過了自己衣裙。
一旁,苗族的小公主雲桃,怔怔的聽著,慢慢的咬著自己手指頭上的糕點。
她想,這位龍胤的王爺哥哥,樣兒可真好看,嗓音也是十分悅耳。
縱然自己都不大能聽得懂他說什麼,卻也是極喜愛聽他說話。
雲桃吃完了手指頭上的糕點,垂下頭來,輕輕的把玩領口金光燦燦的項圈。
苗女愛打扮,族民通常也是精通手藝,故而總愛戴著金啊銀的首飾和項圈。
雲桃身份也十分尊貴,故而小小年紀,首飾便已然是十分金貴。
她想,百里聶生得這樣子的好看,要是讓母王這樣子砍了,豈不是可惜。
可是母王真的是好凶,說一不二,說出來的話,那也是一定會算數的。
若這位漂亮的王爺哥哥,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那麼肯定是會砍了腦袋。
就算自己撒嬌,那也一點用都沒有,做不得數。
「公主,公主,阿桃公主,你究竟在哪兒?」
雲桃聽到了自己女侍雅朱的的聲音。
她不覺彆扭,明明是聽到了雅朱的嗓音,卻也是並不想應。
百里聶也只輕輕的含笑,沒別的什麼話兒,只輕輕的摘了那麼一片綠葉,湊到了唇邊,輕輕的吹拂。
縱然是一片綠葉,他吹出的曲子卻也是極為優雅動聽,有著那麼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寧靜韻味。
他輕輕的抬頭,任由清輕輕的拂過了他的臉蛋,他的臉頰之上卻也是禁不住透出了溫和的笑容。那一雙眸子,更是禁不住瑩潤生輝。
當雅朱緩步來這兒時候,便是瞧見了這麼一副絕美的場景。
山間的青草翠綠如茵,而吹奏曲子的男子,卻也是風姿盈盈,竟似如此的瀟洒。
伴隨著淙淙流水的聲音,更是令人不由得心曠神怡,整個人也是不覺添了幾許的舒坦。
雅朱是個英武的女郎,她一身綵衣,頗具英氣,腰間也是配著彎刀。
可是眼前的這副極美好的畫卷,非但沒有讓雅朱心悸,反而讓她打心眼裡面升起了極為濃郁的警惕。
她那一雙眸子,也是漣漣生輝。
中原男子最會騙人的,容貌越美,便越是有毒。
百里聶都這副模樣,還假惺惺的吹奏音律,一看就不是那等安安分分的主。
只怕說出來的話,都是沒一句是真心的。
「殿下是我族貴客,既然是如此,怎麼到處亂走。若是被叢林之中豺狼虎豹給吃了,或者讓人誤會殿下要私逃,我們這些個蠻夷苗民,要是傷了殿下,豈不是一件令人十分惋惜的事情。」
雅朱言語不善,一雙眸子更是充滿了濃濃的警惕。
而她心間,更是禁不住升起了一縷說不出的挫敗之感,恨不得將那麼幾個看守百里聶的侍衛這樣子給剁了。
明明讓族中高手,看住了百里聶。
這個笑容淺淺,容貌好看的男子,卻總是有法子,輕而易舉的逃生,並且順順利利的閑庭信步。
將這裡當成他的後花園,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她言語這樣子的鋒銳,可是百里聶卻一點兒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他反而極為溫和說道:「只不過事實證明,我卻也是沒有走,自然是一片誠意。」
他都有些鬱悶了,自己一向依仗容貌風儀,無往不利的。他雖不敢篤定,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會喜愛自己的。可是無論如何,總是容易博得別人的好感。
然而如今呢,這苗族的男男女女,看到自己笑一笑,簡直就跟見鬼一樣。
彷彿他沒生那麼一副天仙般的容顏,而是丑如修羅一樣。
就像現在,雖然百里聶是溫溫柔柔的說話二,可是卻也是一點兒都沒解除雅朱的警惕之意。
只見雅朱冷笑了兩聲:「殿下雖然沒有走,只怕圖謀更大。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存心勾引我苗族公主,利用阿桃公主,想要我們這些苗民再加以歸順於你。」
百里聶唇角輕輕的抽動兩下,佩服這苗女極為充沛的想象力。
開玩笑,這雲桃公主今年才五歲,他沒有特殊嗜好,不至於飢不擇食。
他不覺這樣子輕輕的笑著,遮掩自己的尷尬,假惺惺的說道:「日久見人心,待日子久了些了,想來便會知曉我的為人。」
雅朱卻也是一點兒都是不相信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生得那麼好看,簡直就跟妖孽一樣。
這世間尋常男兒,又會生這麼一副模樣。
只怕,當真是什麼妖怪轉世。
她冷冷哼了一聲,反手就抱住了五歲的小公主雲桃。
虧得阿桃公主年紀小,就算是百里聶舌燦蓮花,任他說得如何得動聽,只怕阿桃也是聽不懂的。這可當真是,拋了媚眼兒給瞎子看。
饒是如此,雅朱也是頗具擔心。
女王說了,百里聶如今雖然是人質,可是也是貴客。
無論怎麼樣,面上也要對他這個龍胤殿下,客客氣氣的。
雅朱壓下了心中不滿,恭順說道:「王上有請,請殿下前去。」
百里聶一笑,輕拂衣袖,緩緩而去。
雅朱盯著他背影,充滿了警惕。
她不由得想著,半月之前,這位龍胤的殿下,現身於定州苗寨的情景。
他們這些苗民,多年來倍受屈辱,早就不相信這所謂的龍胤王爺。
可百里聶盈盈而來,甚至沒有帶什麼兵馬,陪伴他的,只有那紅衣冷艷的女子。
據說是海陵的將軍,海陵青麟!
他舌燦蓮花,只說願意與苗人合作,一起對抗東海叛軍。
呸,誰肯聽他的。
龍胤皇族,對於他們這些定州的苗民,早就已經什麼都不算。
遙想當年,李玄真背叛了睿王石誡,投靠朝廷。
為了牽制東海,龍胤朝廷也是對李玄真頗多寬容。
李玄真那個胡人,一向很貪婪。他貪得無厭,縷縷欺辱苗民。定州苗民本來已然臣服於龍胤朝廷,加以上書,可是龍胤皇族卻是裝聾作啞,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及洛家聯合李玄真,抬高鹽價,恣意劫掠。
他們這些苗民,連口鹽都吃不上,鬧得身子浮腫,憤而造反。
朝廷反倒派了蘇定城來平亂!
這些年來,他們這些苗民備受屈辱,不得已躲入深山。
靠著這山川、地利之險,藏身於此。
想不到東海生亂,百里聶反而倒是來了,言笑盈盈。
說什麼,要合作!
百里聶話兒說得甜蜜蜜的,可是誰會相信呢?
他一張口,說出來的話,許的承諾,彷彿是不要錢也似。
說什麼願為苗族復仇,派兵與苗人合作,殺了石玄之。
一想到石玄之,雅朱眼眶也是微微發紅,心中涌動了說不出的惱恨之意。
李玄真不過是勒索錢財,公道說來,龍胤派兵平亂,也是說得過去的。
然而最可恨的,卻是這東海睿王府。
他們做的事情,實在也是太可惡了。
幾年前,東海睿王府派人來了苗家的山寨,本來也是客客氣氣的。
可是卻笑裡藏刀!
他們仗著苗民淳樸,不懂那麼多,大肆散布罌粟煉製的藥丸。
原本勤勞的苗民,頓時也是沉溺其中,醉生夢死。
睿王府一直深具野心,想要吞併天下。可他想要吞併天下之前,首要之事,卻也是迅速提升自己的實力。
他舉兵之前,所需要的,便是吞併定州。
對付苗人,睿王所用,不過是挑撥離間。
他用鴉片這等見不得光的玩意兒。引誘了苗人之中深具野心者,甚至於因此生亂,推翻如今的苗族女王統治。
而為禍者,便是女王雲彩的哥哥。
雲彩女王當斷則斷,親手斬殺了自己的親哥哥,縱然滿腔血淚,卻也是這樣兒繼續的踏步向前,不依不饒。
硬生生壯士斷腕,方才生生拒了東海睿王。
雅朱心下不覺感慨,其實雲彩與雲炫兄妹二人,感情甚好的。
若不是因為雲炫被睿王那鴉片所引誘,又加以挑撥離間,可也是絕對不至於如此了。
當時慘事,雅朱想起來,卻也是禁不住打心眼兒裡面心生酸意。
而彼時,睿王府派來的使者,便是石睿寵愛的侄兒石玄之。
可以說,雲彩女王可是將之恨之入骨。
雅朱也不傻,她覺得百里聶定然是知曉這些,故意以此遊說雲彩。
可是這不過是引誘苗民入彀,作為龍胤的炮灰罷了。
石玄之,他是石誡看重的子侄,一向也是非常受器重。
坊間傳言,只說石誡其實並不那麼專情,在外邊也是有不少的女人。
而這個石玄之,名義上是石誡侄兒,其實是石誡的親侄兒。石玄之很是狡詐,手腕也狠辣,確實也是為了石誡做了不少的事情。正因為這樣子,石玄之也算受寵。如今石誡以如此兇猛之勢,席捲天下。說動苗民對付石玄之,豈不是自尋煩惱。
說到底,這終究是東海和龍胤的事情,他們這些個苗民,又何必摻和這麼些個勾當呢?
只不過,百里聶有句話兒說得也對,要是石誡贏了,他回過神來,可不會多麼容忍定州苗民。只怕,還會清算當年被雲彩女王所拒之辱了。
難怪王上還是聽了百里聶的甜言蜜語,留住了他在這兒。
可她就是不明白,王上怎麼就信了百里聶那個極輕狂的許諾。
只要五百苗兵,不出半月,就能送上石玄之的首級。
倘若他送不上來,那就將自己首級給押上。
石玄之手握雄兵,怎會這樣子輕輕巧巧,死在百里聶的手中?
眼見這半月之期,瞧著也是快要到了,只怕百里聶也是要被宰了去。
真不明白,他怎麼就還這樣子的風輕雲淡。
縱然百里聶這樣子的傾國傾城,不過雅朱心腸狠,也並不覺得多可惜。
她只是心煩意亂,煩亂女王當真信了這妖孽的話,由將軍蘭且,隨著那嬌艷冷漠的海陵青麟潛入燕州。
這又是為什麼?百里聶的話兒,可是沒一句能夠信得過。
就算他死了,也是抵償不了五百將士的性命。
雅朱耳邊聽著阿桃公主那嬌滴滴的言語:「雅朱,你說阿娘當真會殺死王爺哥哥?」
小小年紀,言語之中也是有著幾許不捨得。
洛纓那樣子的妖孽,到底還是少數。一個正常的五歲女孩子,自也是不會懂什麼男女之情。
她只覺得,這個好看的王爺哥哥,令人喜歡,說的話兒也很讓人舒服。聽著他那說話兒的嗓音,便是令人舒服得想要睡過去。
雅朱一陣子的心煩意亂,好端端的,小公主為什麼會覺得百里聶這樣子的人討喜呢?
她知道,自己才是異數,其實本族之中,喜歡百里聶的人越來越多。
就連女王雲彩,也是對百里聶刮目相看了。
因為百里聶本就有著一股子的氣派,就算性命系在別人的手裡,卻也是能擁有一份坦然,甚至有著一股子看破生死的從容。
這半月間,百里聶卻也是時常與雲彩交談,談到他的設想,他對苗民的態度,以及以後苗民在龍胤統治下的美好未來。
他是個有見識的人,滿腹錦繡,令人心折。
就算是與他敵對,也是不由得覺得如沐春風,更不由得信任這個人。
與他交談久了,就會化消那份敵意,臣服於百里聶的個人魅力之下。
而雅朱也知道,百里聶之所以行動無阻,並不是靠著武功,也不是靠著詭計。而是看守他的人,已經被百里聶折服,根本起不了阻攔百里聶的心思。他們都是忠心的,可是這些忠心的侍衛,卻認定百里聶是為了苗民好,而且一定不會走。而這,已經是雅朱換了的第三批侍衛了,不過半個月而已。而每次替換之前,雅朱都是會極力的叮囑,不可去聽百里聶的話兒。
可饒是如此,這統統沒有用處。
雅朱內心之中,也是不由得充滿了挫敗之感。
想到了這兒,雅朱不覺摟緊了阿桃小公主。
雲桃年紀還小,可是也不能聽這個妖怪多說話,絕對不能哄騙了去。
雅朱是雲彩的貼身侍女,她瞧得出來,這些日子,雲彩入睡都非常的晚。
她知道女王也是憂心忡忡,充滿了不安,更為苗族的未來而擔心。
百里聶的話,畢竟有些打動雲彩了,可是卻又實在不敢徹底相信這個龍胤的王爺。
雅朱有些擔心,更有些難受。在雅朱瞧來,這個龍胤的王爺,又有什麼可相信的呢?他說的話兒,原本一個子都不必聽,一句話都是不用上心。這些都是騙人的!
這些中原人的話兒,可謂一個字都是絕對不能相信。
可能這個龍胤王爺,根本沒打算送上石玄之的人頭。
他只不過是想借著這留在這兒的半個月,靠著自己出色的口才,教唆他們這些苗民。
雅朱惡狠狠的想,果真是個狡詐之人。
不過,這位具有錦繡容貌的龍胤王爺,到底還是瞧錯了。
雲彩縱然會心有所動,可是她們這些苗民都是直腸子。
說過的話兒,卻也是一定會算數。
如果百里聶交不出石玄之的人頭,那麼百里聶一定會死的。
正在這時候,百里聶的足部卻也是禁不住頓了頓。
他忽而輕輕的抬起頭,仰頭看著天空,看著龍胤京城的方向。
他唇角帶著笑容,笑容深處卻帶著一股子深邃的苦澀。
那雙眸子彷彿看透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看透了龍胤京城的血腥。
他輕輕的將一片青葉,放在了唇邊,輕輕的吹奏。
這山林之中,這青葉之音,卻宛如一曲凄婉的輓歌。
定州靠近東海,縱然是冬日,其實也不算如何的寒冷。
可是龍胤的冬日,此刻卻也是徹骨的寒。
百里雪發狂也似的,離開了那個房間,逃開了毒舌的百里洌,以及,那個已經死去的父親。
她腦子裡面紛亂一片,簡直都是不知曉怎麼樣兒才好。
只覺得,這麼一刻,自己腦子裡面都是亂糟糟的聲音。
一時,也是無人阻她。
百里雪好似沒頭蒼蠅一樣亂闖著。
她想起了百里敏的言語,還有那副畫,以及宣德帝瞧著那副畫兒時候,那痴痴的,渾渾噩噩的神色。
她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是如火在烤,生出了一縷縷的疼痛。
自己,自己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當真錯了嗎?
當真錯了嗎?
卻也是不知何時,皇宮各處竟似焚燒起了熊熊的烈火。
那巍峨的宮室,那錦繡的殿堂,那雕梁畫柱,均是被火燒得劈里啪啦。
那灼熱得火焰,仿若要將這世間一切,生生焚毀。
將那森羅地獄,當真搬到了人世間。
百里雪瞧著這一切,微微有些恍惚,只覺得一切都是這樣子的不真實。
小時候,自己輕盈的身軀踏過的這裡每一存地方。
她輕盈的掠過了走廊,踏上了御花園,讓那斑駁疏離的陽光,輕輕的灑落在自己身上。
春天的時候,瞧著枝頭的桃花。到了秋日,便騎著駿馬,去參加皇族的秋獵。她馬兒騎得極好,最是得意和張狂。
等到了冬日,自己一向怕冷,總攏著暖爐,抬頭瞧著屋檐下落下了雪。
她就這樣子暴躁又安靜的,在龍胤皇宮度過了很長的歲月。
打小,自己便是長於這兒。
然後百里雪驀然便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彷彿要將自己心肝都嘔出來。
彷彿自己曾經有過一些很美好,很重要的東西,可是卻也是已然如水消失,再也是尋不到任何的痕迹了。
她感覺自己一顆心,彷彿被什麼堵住了,想要嘔,卻也是嘔不出來。
這種感覺真是難受極了。
如果要將這樣子的難受,下那麼一個定義,也許,這個詞就是——
就是後悔。
然後,她抬起頭,感覺一縷冰冷觸覺,輕輕的落在了自己個兒的臉頰之上。
卻是一顆雪花,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臉頰之上。
雪,天已然開始下雪了。
周圍是熊熊的火焰,天空卻開始飄散著雪花。
那冷冰冰的雪花,輕輕的落在了百里雪那布滿了淚水的臉孔上。
那一雙眸子,顫動著盈盈水波。
然後,她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道光,一道明潤的光。
她瞧見了一個男子,輕輕的撐著銀色的傘,一步步的,向著自己踏步而來。
那男子容貌宛如雕刻般的鋒銳俊美,又是那樣兒的令人不覺砰然心動。
那一雙眉宇,蘊含著一股子煞煞艷色,濃艷得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這世間污穢,仿若都已然消失,只剩下這仿若並非凡俗的清俊兒郎。
風徽征!除了風徽征,只怕這天地間,也是絕無任何一道身影,能如此的乾淨。
百里雪顫抖著,看著這樣子一抹光。
這樣子明亮的光輝,一如自己第一次見到風徽征時候的場景。
那時候,自己那一顆心,都是已然被生生的蠱惑住了。
彷彿跌入了一片深深的湖水之中,再也都爬不起來了。
彼時,自己一顆心,就如此墜入深淵。
著迷於,那道如光的身影。
那時候,風徽征撐著傘,走到了自己身邊來。
他對自己說,從今以後,他便是自己的老師了。
那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覺得很幸運。終於有一件東西,自己想要,而且還得到了這件東西了。原來自己,終究還是有幾分運氣的。
她臉頰已然是被自己的手指頭掐出了血痕,又沾滿了淚水。
如今,百里雪卻是禁不住綻放了笑容。
她匆匆從地上起身,不顧自己個兒身上的污穢,她一步步的盈盈掠去了那道身影。
仿若,自己仍然是當初那個年幼的龍胤公主。
一切都是回到了少年時候,這一切一切極為可怕的事情,都是還沒有發生過。
然後,她伸出的手,果真抓到了這道身影。
百里雪只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可是又好似不是夢。
至少自己抓住的這道身軀,卻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令人不自禁的覺得內心溫暖。
她唇角,輕輕的勾勒起了一道笑容,笑的是那樣兒的開心——
好像,自己真的還是當年的女孩子。
「風,風大人,你來做我的老師,對不對?」
她顫聲說道:「我什麼話兒都聽你的,我一定不會做錯事的。」
她感覺風徽征的手,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髮絲。
而百里雪的內心,卻也是不覺浮起了無上的歡喜。
彷彿這冷冷的白雪,這灼熱燃燒的火焰,這一切都是消失不見了。
這些統統都是幻想,一點兒都是不真實。
自己此刻,還是那個小小的龍胤公主,清清白白,驕傲可愛,遇到了此生最想要的東西。
風徽征袖中卻輕輕的滑出了利刃,一閉眼,一瞬間,血花飛舞。
那利刃,輕輕的穿透了百里雪的身軀。
百里雪猶自顫聲:「我一定,會聽話的——」
她瞧著透體而過的利刃,其實竟也沒多麼的驚訝。
只是覺得方才的夢境,一下子都消失了。
早已然不是暖融融的春日,早沒了綠色的柳枝,嬌艷的桃花。
那灼熱的火,冰冷的雪,地獄般的皇宮,這才是眼前真正的現實。
百里雪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滾落了臉頰,彷彿裝睡不願醒:「我呀,是一定會聽話的。」
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本來許多事情,一旦發生了,便是都再也回不去了。
百里雪唇瓣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卻也是再無呼吸。
然後,那冬日的雪花,卻也是如此輕盈柔潤的,落在了百里雪的身軀之上。
她的血,也是這樣子凝固,猶自溫熱的身軀,卻也是覆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雪花。
風徽征這樣子擁著她,彷彿也變成了個雪人兒。
他伸出手,輕輕的撫摸上了百里雪的臉頰。
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天,龍胤的一個冬日,也好似這個冬天一樣,這樣子的寒冷冰冷。
宣德帝寵愛的妃子柳妃,就在那個冬天難產而死,卻已然來不及看到了明年春天的桃花。
小公主出生那一天,京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故而,取名百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