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母親的除夕之夜
對於除夕,人們的理解往往大同小義,無非與團圓,喜氣,幸福,熱鬧……相連在一起。擺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喝一頓暢快淋漓的年夜酒,一家人團團圓圓,喜氣洋洋,伴隨著煙花的禮讚,欣賞著歌舞升平,或相聚一起擺壘長城,一家人歡歡樂樂沉浸在節日的喜氣之中。
可這些始終沒有童年時期過年時的那種心情。那時候,我還小,雖然處在缺吃少穿的困難年代,可作為小孩,我仍然是無憂無慮,母親的憂慮遠遠掩蓋不了我盼望過年的心情。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多,我就開始扳著指頭數著,在盼望中迎接新年,那心情,不亞於足球愛好者對四年一次世界杯的期盼。
因為,隻有過年,我才能不幹家務,理所應當的盡情玩耍;隻有過年,才能穿上一年一次的從頭到腳的新衣服;隻有過年,才能吃帶葷的肉菜,才能吃上那蘿卜地軟餡的包子,才能吃上那看見肉片的白菜豆腐粉條,才能吃上白麵饃饃……。總之,過年在童年的記憶裏那是一切美好的代稱,神聖而不可玷汙,總是牽盼著我稚嫩的孩童的心。我從來不會理解大人常說的那句話:過年過年,小孩過年,大人過難。
父親工作在大城市,在村裏,我們家算是上層的有錢階級了,基本是吃穿不短缺。因為這,我和妹妹每每過年便能穿上洋布做的花衣裳,那是我們一年到頭最盼望的事情。我們會穿著鮮豔的花上衣快樂的像小鳥,穿梭於小朋友之間,串門在同學家中,然後得到同學的羨慕,別人的稱讚,我們會滿心裏洋溢著過年的喜氣。我的記憶,那漂亮的花衣裳幾乎就是過年的全部。
父親因為工作一向回來很晚,每年要到除夕前兩天,甚至一天。我們看著父親帶回來的漂亮的花布,就開始在腦海裏構思自己美麗的公主樣子。母親的手很巧,從小到大,我們的衣服都是母親自己親自縫製。從看到花布的時刻起,我和妹妹就急不可耐的每天查看那花布變成衣裳的進展,每年如此。明明知道,隻有到了初一早上,才能完全的看到母親縫製好了的漂亮衣裳,可還是抑製不住自己幼稚盼切的心情。母親照樣很忙,做著過年該做的樣樣準備。
從年前半月起開始忙碌,掃舍,磨麵,漿洗,上會買肉,買菜。到了二十七、八上便開始整饅頭,包包子,就隻整饅頭包子就得整整的兩天。通常到了除夕的早上才開始煮肉,我們也才能首先吃到用肉湯做的泡饃,大概相當於現在的水盆,隻是少了肉而已。因為過年的頭七天是不整饅頭的,所有過年用的東西都要在年前準備停當。
從下午開始母親一直忙碌個不停,餃子是為初一準備的,那是初一早上的年飯。接著是搭油鍋,炸丸子,炸麻花,炸麻花一直忙忙碌碌直到深夜。由於父親回家,我便悄悄的逃避著家務,摸黑竄到村上去看電視——春節聯歡晚會。因為是過年,一般也不會遭到母親特別的責備。那時候,三十是不用吃團圓飯的,團圓飯是在初一的中午,我想大概是因為節省的原因吧。
直到我從電視底下偷偷的溜回來,母親還在忙碌著收拾炸好的東西,按照慣例要把這油紮品掛起來,因為那是過年裏最攙嘴的了,大概怕我們偷吃或者老鼠的青睞,那是要回給人家來拜年的親戚的。我們那裏有個講究,拜年的人從來不空著包回去,一般窮的就回一把花生,軟棗什麽的,隻有稍微富裕的家裏才炸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有四個姑姑,母親每年照樣要炸好多好吃的東西。
母親忙碌著,我悄悄溜進房裏,照樣偷偷的查看我明天要穿的新衣服的進展。衣服照樣是縫製的半截,鞋也不見蹤影,我照樣一如既往的擔心著明天新衣服的能否縫好。但我的擔心照樣是多餘的,母親總能在夜裏縫製好我和妹妹的花衣裳。我偷偷的鑽進被臥,想象著穿著鮮豔的新衣服的自己的美麗,自己的漂亮,就這樣在同樣的期待裏度過了我童年時期的許多個除夕之夜,以無比期盼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新的一天。
在我的印象裏,年三十永遠是那麽的長,那不是平常的一夜,那是從舊年跨過新年的一夜,仿佛那一天就是整整的一年,那一天永遠都是那樣的漫長。在那一天裏,母親要做完家裏過年所有的準備工作,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深夜,母親還要挑燈為我們縫製過年的新衣裳。大地已經熟睡,人們已經熟睡,月亮已經熟睡,星星已經熟睡,世界已經熟睡,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熟睡。隻有母親,我的母親,一個人仍然精神百倍,她要讓她的孩子和別的孩子一樣的幸福,她要讓她的孩子鶴立雞群,她要讓她的孩子是最漂亮的公主,她要讓她的孩子在過年的早上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那是一年的開始,那是新的開端。
母親就這樣不知疲倦,直到弄好了我們所有的行頭。母親把新衣服、新褲子、新鞋,整齊的擺放在床頭,擺放在最最顯眼的地方,為的是我們在新年的早上起床的第一眼便可以望見。我從來不知道母親何時入睡,在我印象裏,母親也許根本就沒有睡覺,母親一直在忙碌,在縫製,為了她心愛的孩子。我隻覺得每年的夜是那麽的長,我也希望哪個夜很長,因為母親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當然,在每年的大年初一,我和妹妹以同樣興致勃勃的心情穿著自己的新衣裳。永遠是那麽的合適,那麽的漂亮,因為母親的手工是一流的。可我從來沒有問過母親有沒有睡覺,母親何時睡覺。因為等我們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又在忙碌著準備早飯了,做著拜年的各種準備。母親是如何度過那漫長的年夜,我無從知曉,無法詢問,也從未曾詢問,直到現在,這永遠都是我心中的一個迷團。
在我童年的印象裏,過年永遠都是那麽富裕吸引,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找到過那種過年的神聖的感覺。那是母親用她的勤勞,她的辛苦換來的,我幸福的童年,有夢的童年。
2004-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