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我把照片拿到他的面前時,他的瞳孔一下子睜大了,然後又迅速縮回正常的尺寸。雖然我極力隱忍,但淚水仍然滾涌而出,眼前一陣陣不受控制地模糊,托住手機的手也不停地顫抖著。
他把手機接了過去,一張張照片翻看著,似乎在欣賞別人的**,饒有興趣。最後,他把手機還給我,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這個女人你認識嗎?」我問他的聲音顫抖著,卻不指望得到一個肯定地回答。
「認識。」他微微點頭,毫無顧忌的樣子。我沒想到他會輕易承認。我愣住了,頹然坐下,拿著那手機不知所措。
「你相信照片里的這個人是我嗎?」他接著反問。
「我……」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地翻看著手機里的照片,喃喃地說:「照片的時間是7月12號,那時你正在杭州出差……」
這話刺激了他,他突然把手裡的咖啡杯一頓,抬眼瞪著我,目光中的凌厲讓我承受不住。良久,他把臉微微別開。
「如果是她,不會不信我……」他輕輕地自言自語,目光望向窗外落在不知名的遠處。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呆若木雞。眼淚又下來了,這次我再也無法控制了。
周一,是一個讓所有有工作的人無比憤恨的日子,也是一個讓所有沒工作的人最為恓惶的日子。看著別人滿嘴抱怨地去上班,而自己守在空寂下來的屋子裡,那種慌張和焦慮讓人崩潰。
懶心無腸地把陽台上的綠植澆了個遍,便丟開小水壺,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
拿出手機來,一張張照片翻看著。這些照片似乎發出刺眼的光,我必須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才能把目光集中在那些赤裸糾纏的軀體上面,試圖從中尋找一點點蛛絲馬跡。
「我要說這照片里的人不是我,你信嗎?我要說這是我的臉PS 在別人身上,你信嗎?我要說有人陷害我,你信嗎?」
他一個接一個的追問在耳邊炸開。我只能獃獃地看著他,辨不清該相信他還是該相信那刺眼的照片。
翻動著手機里的照片,照片太模糊了,我看不清照片里的頭和身體是不是有生硬的連接。照片太局限了,我看不到樂永的雙腿。而我記得,他右腿根部有一顆黑色的痣……
把手機放下,我獃獃地望著牆上的大幅婚紗照。照片里的兩個人,一個笑得燦爛,一個笑得平靜。也許從那時起,這婚姻就註定是一個悲劇吧?
腦中另一幅畫面更使我絕望:他的臉別向一邊,眼神落在不知名的遠處。他輕輕地說:「如果是她,不會不信我」。聲音里不知是失望還是無奈。
是啊,如果是她,是不是會更相信他一些呢?可惜我不是她。如果我是她,他不會這樣平靜冷淡地說話,他會擁著她用最焦急的語氣、最詳細的解釋來解除誤會、求得諒解。又或者,她根本不用面對這樣的照片。
那些照片是真是假都並不重要了,我不是她,這才是我們婚姻最大的裂痕和嫌隙。
我閉上眼睛,任淚水在臉上洗刷。
「嗡」、「嗡」一陣震動,手機自己在茶几上打橫。拿起手機來,是圖片簡訊的符號。心裡猛地又泛起一陣陣的恐懼和發慌。
死死攥著手機,我閉著眼睛,積攢了一會兒勇氣才敢打開簡訊。
還是照片。
一個女人顧盼巧笑、擰身轉頭在車裡的自拍,車外面夜幕包圍。車裡的背景很熟悉,儀錶盤散發著藍色的幽光,那是樂永的賓士SUV。在他把住我的手輕輕轉動方向盤的那個晚上,儀錶盤連同他的笑臉都深深地刻進了我心裡。
女人的笑臉也很眼熟,那粉紅晶亮的嘴唇刺醒了我。是她,那個在「醉愛」餐廳里的銷售小姐。
這張照片很清楚,可以無限放大。可以清晰看到女人臉上的小痣和搭在座位上的手。我想,這不是PS的吧。
發信息的這個人是誰?和昨天發信息的人是同一個人嗎?我迅速查了一下,是同一個號碼。我撥通了這個號碼,電話接通了,但是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
像是被風雪凍透了身體一樣,牙齒格格作響;又像是有一團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燒,燒得我焦躁不安。這個人到底是誰?她想要幹什麼?對,去問李樂永。他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必須和他當面談談,馬上。不然我會被這火燒死。
穿好衣服,把頭髮梳了梳,我就出門了。
站在他的公司樓下,我猶豫了。玻璃外牆的大樓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旋轉門像是怪獸的巨嘴,不斷吞吐著。人們腳步匆匆從我身邊走過。我紅腫著眼睛站在那裡,彷彿一個隱形人。
門口的水牌名錄告訴我,李樂永的公司在8層。電梯穩穩地向上走著。每停一層,進來的人看見我總是略一驚訝,然後背對著我站好,身體前傾,手快得像蜥蜴的舌頭迅速碰了一下按鍵就不再動了。
假裝看不見別人的醜陋不堪,這是最好的禮貌。電梯里的鏡子映出我浮腫的臉和紅紅的眼睛,我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怕。
電梯屏幕上的數字慢慢地變化,每變一次,我的心就跳得更快一些。我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最可怕的一聲響終於炸開了,電梯叮咚停住,八樓到了。
我邁著虛浮的腿走了出去。近了,更近了,氣派的裝修、晶亮的logo越發顯得我的頹唐簡陋。我瑟縮了。
前台小姐看見人來,騰身站起,笑容非常職業。
「請問您找誰?」
我突然感覺喉嚨很乾,掙扎著發出聲音:「我找李樂永。他……在嗎?」
「請問您有預約嗎?」
「我……沒有。」
小姐彎腰在電腦上查找著什麼。幾秒鐘后,她直起身體,笑容仍然非常職業。
「對不起,如果您沒有預約的話,不能見李總。如果您有事可以給我留言,我會交給李總。或者您跟李總約好了再來。」
「哦,好。」我吶吶地說著。心裡居然感到一絲慶幸。轉過身邁步走開,雖然帶點窩囊和不甘,但能夠這樣走掉也好。我邁步走向電梯,就像虛脫的病人一步步邁向醫院,雖然虛弱但是心裡踏實。
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問話。
「Shirley,怎麼了?」
「沒事,有位小姐要找李總。但是她沒有預約。所以我沒……」
「真是的。」男人生氣的聲音打斷了前台小姐的回答,接著緊迫的腳步聲響起。
「女士,女士,請等等。」
直到那個腳步聲越跑越近,我才知道後面的男人是在叫我。轉過身,男人看見我的臉表情一滯,接著展開最和煦的笑容。
「請問是您要找李樂永嗎?」
我輕輕點頭。
「哦,您是……」他的話音停頓一下,「李樂永的太太吧?」
我吃驚地愣住。他是怎麼知道我的?突然心中一喜,難道李樂永的辦公桌上擺著我的照片?那一刻我幾乎想放棄討伐了。
男人熱情地邀請著:「不好意思,我們的前台不知道您就是李總的太太。您要找李總肯定是有事情。來來來,請這邊走。」
前台小姐愣愣地站著看我們從她面前經過。男人沖她一瞪眼,責備地說:「這是李總的太太,居然讓你擋在外面!」
前台小姐的目光隨著我們移動,嘴裡喃喃地說:「嚴總,我不知道啊。」
看到她有點嚇壞的樣子,我不好意思地沖她一笑,回過頭來問男人:「請問,您是?」
男人仍然伸著胳膊,把我往裡讓:「哦,我叫嚴利民,是這裡的運營總監。喏,右面倒數第二間就是李總的辦公室。」
當我站在那扇門前時,不知裡面的李樂永看見我會怎樣。旁邊的男人熱情地說:「怎麼不敲門啊?」
我遲疑地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聲「請進」。
李樂永的辦公室不算很大,但是很整潔,書架上的書脊密密麻麻。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他的辦公室。
李樂永正坐在電腦前敲著什麼。當他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眼睛看見我時,眼睛迅速睜大,接著縮為憤怒的一點。我的心也縮成了一團。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低沉冰冷。
我的目光在他的桌面上尋找著,電腦旁邊是植物和文件夾,沒有任何相框和照片。
心裡一涼,我呆立在門邊不知所措。
當把那位銷售小姐的照片擺在他面前時,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了,迅速地從我手裡拿過手機,他細長有力的手指滑動著手機,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細細查看著,很久都沒有說話。
「這張照片也是PS的嗎?」我的聲音響起,裡面含著我自己都陌生的陰沉。
從小到大,我努力地做著別人希望我做的事情。知道會讓別人犯難的要求我不會提,知道會讓別人不舒服的話我不會說。
這樣凌厲的責問還是生平第一次,身體不停顫抖,幾乎站立不住。
「不是。」他的表情恢復了平靜,聲音也恢復如常。
「那你們……」
「你懂點事好不好?」他突然粗暴起來,兇狠的眼睛像釘子一樣把我釘死在他面前。
「這裡是辦公室,我正在工作。你先回家去,回家再說。我一會兒還要開會。」他的眉間有個川字,這是他極度不耐煩的樣子。
「我等不到回家,我現在就想知道。」我不依不饒。從沒有這樣死纏爛打過。今天破了許多戒,索性就破到底吧。
他皺著眉沉思一會兒,說:「那你到樓下的咖啡廳坐一會兒,我處理完事情就來。」
看著他陰雲密布的臉色,我知道他已經到了耐心的極限。
「好。」我轉身打開門,門口卻有一個男人舉起食指作勢正要敲門。正是那位嚴總。
看見我淚水狼藉的臉,他愣住了。接著,他不由地一笑,剎那間我有點恍惚,幾乎要覺得他在幸災樂禍了。但是再轉眼一看他的臉很嚴肅,露出擔憂的表情來。
「哎呀,這是怎麼了?夫妻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來來來,李總,你是銷售總監,平時面對客戶那真是舌如蓮花,怎麼對自己的太太反倒不會說話了?」
就是在憤怒中我也覺得他的話有點太多了,像住我們家樓下的鄧阿姨,每次借著收垃圾費上來打聽半天。
看到他的出現,李樂永眼中精光一現,橫眉立目的五官稍稍和順了些,竟然勉強現出些笑容來。但是他的眉頭跳動著,我知道他怎樣把怒火死死按在心中。
「我們有點小爭執,不過已經解釋過,沒事了。她正要離開。我們的會要開始了吧?」他圓著場,話里透著客套和不耐煩。
「哎呀,開會著什麼急呀?先把夫妻間的疙瘩解開。你讓太太這麼哭著回去,怎麼忍心嘛?」這位嚴總堵在門口,沒有給我讓路的意思。
李樂永繞過辦公桌,走到我的身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門外送,嘴裡異常溫和地說著:「你先回去吧。我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會。晚上不用做飯了,我們出去吃飯。」
他的溫和讓我無比憤怒。他是這麼著急地把我趕出去,就像丟掉一件並不在意的東西。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嚴總看出了我們可能一戳就爆的戰爭,一副知心大哥的樣子拉開李樂永的手,大聲打著哈哈:「別別,看你太太都快哭出來了。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
「這是我們的家事,我想在這兒解決不合適。」李樂永的話強硬起來,同時把我往外送的力度也變大了。
嚴總的臉變得難看了,但是他的身體仍然沒有離開門口。
「我先送她到樓下,回來再開會。」李樂永逼近嚴總。他的聲調不高,可是每個字都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爆破一般。嚴總抵擋不住他的氣勢,不由地側身讓開。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嚴,Chris,怎麼回事?」
一個頭髮稀疏,穿著粉色襯衣、背帶西褲的男人從最裡面的辦公室走出來。嚴總回身看到他,立刻笑容滿面,趕上前去叫了聲:「蔡總。」
被稱為蔡總的男人不解地看著我們,微微側著頭,稀疏的幾根頭髮正好被上方空調口吹得軟軟飄動:「什麼事情啊?吵吵嚷嚷的。你們看影響多不好。」
經他提醒,李樂永向我身後看去,拐角處幾個腦袋快速縮了回去。我赫然發現,原來全公司的人都已經被我們這邊驚動了。
蔡總很快就注意到了滿臉淚痕的我,不禁驚訝地問道:「這位是?」
嚴總急忙答道:「這位是……」李樂永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是我太太。」
蔡總點頭:「有什麼困難嗎?怎麼會在公司里哭了?」
嚴總湊到我旁邊親密地對我說:「這是我們亞太區的總裁蔡信達先生。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跟蔡總講。」
我茫然失措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粉色襯衣背帶西褲的男人。這種裝束好像電視劇里解放前那些地方紳士才會穿。
李樂永拽著我的胳膊,壓低聲音說:「別在這兒丟臉了。有話回家去說。」他聲音里的嫌惡和急迫徹底激怒了我,尤其是「丟臉」兩個字讓我最後一絲猶豫也沒了。我掏出了手機。
手機畫面打開的一剎那,眾人的眼睛直了。心裡有個聲音嘶喊著「完了」、「完了」。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們完了,我知道一切不可挽回了。但是我的手還是不聽使喚地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