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雖然已經是傍晚了,但是熱浪一點沒有減退。公交車上我被擠得緊緊貼住旁邊的男人,衣服都粘在身上,汗珠順著胸膛不停地滾落。公交車走走停停,我幾乎快暈車了。


  從公交車站走到家時,我已經快虛脫了。只有一個信念支撐著我快步走回家,那就是我一進家門就要癱倒在沙發上。


  然而站在門口,從門裡傳來的說話聲讓我的願望落空了。難道是老薛頭來了?我突然想起來好像很久沒有看到老薛頭了。


  拿出鑰匙把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桌上擺著的兩桶橄欖油和一盒信陽毛尖。這應該不是老薛頭送的吧?

  客廳傳來我媽高揚的聲調:「西溪,你回來了?」


  我換了拖鞋走進客廳看見我媽和徐阿姨坐在沙發上。看來,我想要進門就癱倒的願望是落空了。


  「還不叫人?」我媽催促著。


  「徐阿姨好。」我最恨被人逼著這樣。


  徐阿姨穿著一身絲綢的裙子,燈光下亮閃閃的,桔色的裙子胸前一朵白色的馬蹄蓮繡得栩栩如生。白色的花朵與綠色的花莖之間相連的漸變部分尤其生動。


  橘黃色的裙子襯得她細白的皮膚更加光潤,雖然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但是保養過的皮膚顯得還是很細嫩。


  相比之下,我媽穿著一件從早市買來的鬆鬆垮垮的T恤就顯得邋遢多了,臉色彷彿也灰暗許多。


  我心裡突然一陣慚愧,這陣子盡想著給自己打扮,怎麼把媽媽給忘了?


  「你下班回來了?」徐阿姨親切地問。


  我點點頭。


  「快去洗把臉。看你熱的,頭髮都粘在腦門上了。」我媽說了一句,又轉向徐阿姨:「呆會兒你留這兒吃飯吧。晚上咱們出去吃。」


  「哦,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我就是過來說一聲。你也別考慮了,咱們一塊兒出去。反正你也退休了,有時間不好好玩玩兒?以後西溪結了婚,你還得幫忙帶孩子就沒時間了。」


  她自以為這幾句話說得得體,會讓我媽高興。但事實上,恰恰相反,這幾句話說出來,本來一團高興的氣氛蕩然無存。我把擦臉毛巾掛上走回客廳,看見我媽的臉有瞬間的凝滯但是很快被她強擠出來的笑容給掩蓋住了:「說的是啊。那我好好想想啊。」


  「嗨,就出去這麼幾天有什麼好想的。你應該跟我學學,到處去看看去玩玩。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用管太多。」徐阿姨說著,對她引起的一場小小風波毫無知覺。她一眼看見了我:「西溪,你也勸勸你媽。」


  「哦,什麼事啊?你們要去哪兒?」


  「我們單位要組織去貴州大小七孔避暑旅遊。可以帶家屬。我想著就不帶我家那口子了,他哪兒都去過也不稀罕。還不如讓你媽跟我一起去呢。聽說那兒的風景比九寨溝還好看哪。我打聽過了,這種團旅行社報價三千多呢,我們單位組織的家屬才收一千二。」


  「哦,那不錯啊。」我說。


  「可不是?」徐阿姨得意地看了我媽一眼,「閨女都同意了,你就去玩一趟。就當是陪我去玩,費用我出。」


  我媽大吃一驚:「那怎麼成?你要這麼說我可不敢去了啊。」


  「哎呀,多年的老同學你還跟我客氣。當初在大學里的時候,要不是你經常幫我補課,我還不一定能不能畢業呢。才一千塊錢就報了恩了?也太便宜了吧!」徐阿姨哈哈笑著。


  我媽也笑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行,那就這麼定了啊。等出發日期定了我再告訴你。」徐阿姨說。


  送走了徐阿姨,我媽已經在廚房裡忙了起來。我也走進廚房:「媽,不是出去吃嗎?幹嘛煮麵條?」


  「嗨,那是她在才說的,就咱們倆人幹嘛到外面吃?家裡下點麵條得了。冰箱里還有點兒炸醬。」


  我媽說著一邊利索地往鍋里下麵條。想起她要出去玩,我都不由地替她感到興奮。


  「什麼時候,我也能出去玩玩就好了。」我說。


  「你不是剛出差回來嗎?」我媽漫不經心地說。


  我一邊洗黃瓜一邊說:「那怎麼能算旅行啊?天天就是酒店和展廳兩點一線,深圳什麼樣我都沒見過呢。不過這樣也好,你是應該出去玩玩了。你從來沒出去玩過吧?」


  我媽用筷子攪動麵條的手慢了下來,抬起了頭,眼睛望著廚房貼著白瓷磚的牆卻像望著遠方似地:「我以前也出去旅行過一次。不過那時候不叫旅遊。」


  「是嗎?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你去的哪兒?」我問。


  她彷彿回過神來似地笑笑,手裡的動作又快了起來:「哎,也沒什麼。」


  「媽,你說說。」我堅持著。


  她看了看我,把筷子放下了:「我去的是杭州,是冬天過年的時候。下了雪的湖邊特別美,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就像在水墨畫里一樣。我在那兒住了好幾天。我記得那個小鎮叫西溪。」


  她一臉神往,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我像是被閃電擊中,全身麻木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這就是你給我取名叫西溪的原因嗎?你是和他一起去的吧?」


  她背對著我,呆立不動,沒有回答。突然,「砰」地一聲響把失神的我們倆都喚醒了,原來是煮麵條的鍋開了,泡沫把鍋蓋頂翻,鍋蓋「咣當」掉到了地上。


  她慌忙把火關小,撿起鍋蓋,在水槽里洗起來。


  「媽,你到底是恨他還是愛他?為什麼給我起這個名字?你天天叫著我的名字,不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從前嗎?」


  她沒有回答,默默地接了一碗水到在面鍋里,把鍋蓋蓋上,然後從我手裡接過洗乾淨的黃瓜,拿起菜刀切起來。


  「媽,」我盡量剋制住自己喉間的哽咽,「都忘了吧。不管是愛是恨,你都忘了吧。就像我也要把和李樂永的事情都忘了。我還年輕,你也還年輕。如果你希望我幸福,你也得幸福起來才行。」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早點結婚才好。我不想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我笑著摟住她:「行啊,我早點結婚,你也早點結婚,趁年輕嘛。」


  我媽眼睛有點紅,嘴卻撐不住笑了:「你是年輕,我哪兒還年輕,都多大歲數了。」


  我按住心裡幽幽的嘆息,把麵條撈出來端去過涼水。


  早上,一上班,李樂永就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去。剛在他對面坐下,李樂永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你聽說了么?」


  「什麼?」


  「謠言的事情。」


  我沉默了。他看到我的沉默便明白了。


  「怎麼回事?我聽說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你那天晚上到我房間里呆了很久。」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別人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你跟人聊天的時候無意說出去的?」


  我震驚地抬頭看著他。居然連他都不相信我?

  「你以為是我說出去的?」我吶吶地說。


  我的樣子讓他有一些吃驚,接著歉意出現在他的臉上:「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可是,謠言怎麼傳起來的呢?」


  我和他都陷入了沉思,在心裡捋每一種可能。


  「你的日子不好過吧?」他突然打破了沉默。


  我苦笑一下:「我該怎麼辦?」


  「對於謠言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理它。你放心,人們的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新的事情發生,那時大家的注意力就轉移了。不理會、不解釋是最好的辦法。不過,」他停頓了一下,「這段時間裡我們的接觸也不要太頻繁。」


  我點點頭站起身準備出去,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明天要進行第一次競聘考核,你好好準備。」


  我握住門把手的手指暗暗用力。他不是已經對Vivian有所許諾了嗎?為什麼又對我有這樣的囑咐?當陪襯也要當得逼真啊!我推門出去了。


  競聘的職位是銷售部的,考試是由人力資源部組織的,但是題卻是技術部一起出的。


  李樂永說的是對的,謠言傳了兩天,人們已經厭倦了,而且缺乏新的談資,說來說去就那麼點事兒。即將到來的考試更是佔據了人們大部分的精力。


  經過前台時,連芭比都在拿著本產品介紹在看。我本來想上去跟她說一兩句,點撥一下。可是看她故意別開的臉,我剛要邁上前的腳步就停下了。


  我覺得有些孤獨。


  關於考試,我倒沒怎麼複習,幾個月以來每天看、念、背,自己畫圖、做表格,我不但對自己公司的產品爛熟於心,而且對競爭對手的同類產品也很了解。


  一關一關的考試通過,成功競聘成為銷售經理,年底還上老薛頭和陳曉月的錢……我的嘴角咧開了,就連被造謠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競聘考試安排在小會議室顯然是個錯誤,因為來考試的人很多。


  我不知道Alice打的什麼主意,但是她顯然早就知道了參加考試的人數,卻仍舊安排了這裡進行考試。


  大家嘰嘰喳喳地,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自從學校畢業以後,誰想到居然還要經歷考試。Alice挺直脖子發著卷子,略微鼓起的眼睛在鏡片後面放著光。


  我一側頭,居然看見了網管小高。他都來報名參加?一想,也是,網管有什麼前途,工資撐死也就是五六千。做了銷售,工資能提高好一大截呢。


  我趕緊讓自己把胡思亂想摘除乾淨,平心靜氣地看著發下來的卷子。


  考試很快就考完了,然而我和Vivian卻沒有離開小會議室。Alice收完了卷子之後,George馬上進來宣布要開會,銷售部的人留下。


  其他人站起來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剛才的考試出去了,李樂永很快走了進來,宣布會議開始。


  本來以為沂元機場放出風來要買高速安檢機之後,我們算是有了一點希望。可是努力了這麼久,這個標的希望仍然只有一點點。


  沂元機場的標很奇怪。既不搞DEMO演示,也不搞說明會。悶不吭聲的,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George、李樂永他們雖然經過林總的介紹,跟祝總喝過一頓酒。就連陪同的幾個蘭州機場的人喝酒都把心都喝熱了,而祝總的心還是沒熱,始終不溫不火的。


  李樂永要跟他們見面,他們就安排見面,客客氣氣的,卻始終不交心。


  李樂永開會跟我們商量了一下,始終對這個項目有點摸不著頭腦。


  一向做什麼事都胸有成竹的李樂永這次也少見地迷惑了:「我一直想不通他們為什麼不做demo呢。據我所知,像幾百萬的小項目招標單位一般都會要求進行演示。畢竟,安檢機的功能和效率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像沂元機場這樣大的項目,連說明會都不開,這太奇怪了。」


  李樂永正說著,會議室的門被敲了兩下,接著推開了,Billy居然走了進來。


  George和Vivian互看了一眼,臉上顯出吃驚的表情。見我們這樣,李樂永解釋說:「哦,我請Billy來介紹一下沂元機場的情況,也算是他的工作交接。」


  George臉上表情有點複雜,但是什麼也沒說。


  Billy向來是不理會這些的。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來,跟大家點點頭就開始說起了沂元機場他跟進的程度。


  沂元機場在過去一直是海威的大本營。海威的銷售與沂元機場的負責人關係非常鐵,甚至鐵到Serena去到他們的辦公區,都不用跟下面的人打招呼,直接閃身進老總的辦公室。關係熟到彷彿她是沂元機場的副總一樣。


  所以,我們跟人喝了一頓酒自以為關係很鐵,但Serena跟他們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頓酒,打了多少交道了。


  而且沂元的人對我們永遠只是客客氣氣,對海威的Serena才真是親熱得無拘無束。


  Billy越介紹,李樂永的眉頭皺得越緊。Billy見這情況,嘴角輕輕揚了一下很快剋制住,面無表情地說完就出去了。


  從頭到尾不到15分鐘,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他出去以後李樂永才又像是解釋又像是自嘲地說:「雖然Billy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銷售部。我覺得彼此心存芥蒂沒有必要,該交接交接,該請他配合的地方就配合。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也沒什麼可避諱的。是吧?」


  Vivian點點頭:「李總,Billy說的情況聽起來不妙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沂元機場這個項目咱們還有希望嗎?」


  這可真是問到點兒上了。Serena和他們關係熟到不用避諱下屬,關係鐵到可以不敲門就進入人家的辦公室。這哪是鐵關係啊?這簡直就是不鏽鋼的關係。


  過了半晌,李樂永微微嘆了一口氣:「我們跟人家喝了一頓酒,自以為關係已經不錯了,其實人家根本沒有拿我們當回事啊。」


  中午一直開會,把食堂的午飯都耽誤了。翻了翻抽屜,找到一袋黑芝麻糊,還是以前芭比給我的。想起芭比最近看我怪怪的眼神,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我嘆了口氣,把芝麻糊的袋子撕開把粉末倒進杯子里,走進了茶水間。


  下午下班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很久沒見的奇童。這是最讓我身心放鬆的電話。接了起來是奇童興奮的聲音。


  「哎,去深圳想我沒有啊?」


  「我哪有功夫想你啊,工作的事情就夠煩的了。」我笑著回應了一句。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歡悅起來:「你今晚有空嗎?」


  「幹嘛?又要請我吃飯?我告訴你,我體重可見長啊。你還是省省吧。」


  「飯嘛,還是得吃的。但不是為這事兒。我要買房子了,怎麼樣幫我參謀參謀?」


  「呀?什麼時候的事?我居然都不知道。你瞞得夠嚴實的。」我咧開了嘴,打心眼裡替奇童高興。


  「您還有功夫關心我啊?錢攢夠了就趕緊買吧,現在北京的房價稍微跌了一點,正是時候。今晚上我約了一個中介看房子,陪我去吧?」


  「啊?二手的啊?」


  「二手的就不錯了。怎麼著?你還嫌棄啊?」


  「我嫌棄什麼呀?又不是我住。」


  「你到底有沒有時間?」


  我略沉吟一下,覺得晚上應該沒什麼事,就答應他:「好吧。」


  「好勒,我就知道你在關鍵時候不能掉鏈子。那怎麼著,我去接你?」


  「別,我們公司你還不知道啊?國貿這裡簡直就是地球的中心啊,早晚高峰能把人堵到精神分裂。你說那地兒在哪吧?咱們直接在那兒見面吧?」


  「好啊。清楓華景園,北四環那兒,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清華大學後面。」


  「行。那我先去等著,你到了給我電話。」


  放下奇童的電話,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我媽一聽我要陪奇童去看房子,高興之中有點擔憂:「那你可早點回來啊,別耽擱太晚了。早點買房子也挺好的,終歸得有個家。這小夥子知道攢錢買房子,不錯不錯!房子你幫他仔細把把關,地段、戶型、朝向、小區環境都很重要,而且還得考慮將來上學……」


  我趕緊跟她說聲「再見」就把這啰里啰嗦的電話掛斷了。同時心裡有點恐懼,不過是看個房子,我媽以為我要跟他談婚論嫁了嗎?


  想到這兒,心裡不由地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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