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木屋
女子長得眉清目秀，自帶有一股子書卷氣息，長長的頭發編成一把麻花撇在身側，身上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碎花裙，已經是多年前的老款式了，顏色卻依然鮮麗。
她皮膚白皙，不像是村裏常年做農活的人，普通話也十分的標準，偶爾帶有一絲S市的口音。
我被她請進屋，木屋內十分的破舊與簡陋，頭頂有一個生鏽的風扇在不停的轉動著，房內有一股股惡臭，是長久不通風的緣故。
那股味道熏得我難受，走至窗邊，想要開窗，她阻止了我，“小寶身子弱，怕風。”
我隻好作罷，她善解人意的把頭頂的風扇風力調大，我這才舒服了一些。
她全程一直溫柔的望著我，語氣柔緩，“餓了吧，飯還沒吃吧，我今天上街買了一些肉與菜，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們一起吃吧。”
我猶豫了片刻，點頭。
其實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女子似乎很高興，拿起掛在椅子上粘滿油汙的圍裙穿在身上，洗淨了手，抱歉的回頭和我說，“請稍等一會兒哦，飯菜很快就好了。”
廚房傳來了食物下鍋的聲音，我用餘光打量起整個木屋。
木屋昏暗，隻有一個房間，一個竹床便擺在牆角，他們一家三口平常可能都睡在一起。
床上扔著一些衣服，上麵還沾著一些泥土，沒有見到二狗子的父親。
木屋內的家具有限，連個像樣的電器都沒有，而食材都淩亂的擺在爐灶旁的桌子上，隱隱約約可以見到一大塊花白的肉，上麵還掛著一些紅色的血。
爐灶上的火從沒有停過，可是就是怎麽都聞不到食物的香味。
二狗子自己在外麵玩累了，跑到女子身邊轉圈，女子也不覺得煩，摟著二狗子親了一會兒，才放開。
二狗子兩隻黑漆漆的手扒拉在桌子上，烏黑的眼睛緊緊的盯著肉，咽了下口水。
女子炒菜的動作嫻熟，她撫摸著他的頭，“再等等，很快就可以吃了。”
二狗子點頭，乖巧的跑到飯桌旁，與我並排坐一起，眼睛卻不願意離開灶台一分。
女子把做好的菜端上飯桌，從竹筒中抽了幾把筷子，細心的給我們擺好，把圍裙摘下來，疊好再掛在椅子上。
桌子上一共有兩盤菜，一旁是蔥花炒肉，另外一盤是肉湯，也是隻有肉，上麵撒了一些蔥花。兩盤菜冒著氣，我卻沒有感受到一點熱度。
女子見我一直盯著飯菜看，不好意思的撓了下頭發，“我本來是打算煮一些飯的，可是打開米缸一看，剩下的一勺米都被老鼠吃了……”
我沒有拿筷子，感覺心裏有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的。
二狗子卻不管這些東西，拿起筷子就呼呼的吃起來，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吃過肉了。
我看不下去，想要阻止二狗子，手卻被女子攔住，她柔柔的朝我搖頭。
我拍案而起，走出門去，的確，這是他們的家事，我不應該插手，眼不見為淨。
她急急的追出來，“招待不周，若是這飯菜不可口的話，我還可以做些其他的……”
她接下來的話被我的冷淡的眼神打斷。
我們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已經死了，為什麽不離開。”
她先是驚訝的捂住嘴，之後又釋然了，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調皮的說道“你看出來了啊。”
看著她的神態與動作，一點都不像是生了個八歲孩子的母親。
我點頭。
她滿眼慈愛的回頭看了二狗子幾眼，察覺到冷漠了我許久，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我想多陪陪小寶幾天，從今以後，他再也沒有媽媽了，那這世間上還會有誰會關心他，他還那麽小。”
“那些肉？”我胃裏一陣反胃，她說了謊，那些肉根本不是她上街買的，而是人肉。
她的神色平淡，“反正我已經死了，屍體留著也是用來腐爛的，邁入地底還不如吃了，小寶自從出生開始就再也沒有吃過肉了，給他補補營養。”
我鼻子一酸，眼睛有點紅，“你能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他終究要長大，會知道真相的。”
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呢，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露出落寞的表情。
木屋前有一個石桌，我們兩人圍著石桌坐下。
“你不是平馬村的人吧？”我盯著她，想從她口中問出一些話來。
她張了張嘴，這件事，她已經八年沒有和人說過了，“是，我是S市人，之前就讀於S市醫科大學。”她的眼睛瞥向我胸前掛的牌子，“真有緣，你是我的學妹……學校現在還好嗎？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回去看看呢，但是，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
她的表情始終柔和，語氣輕緩，讓人聽了猶如春風撫麵。
“你是怎麽到這個地方來的？”我緊張的捏住手指，探求了多次的真相，每一次都無疾而終，這次最後一次機會，突然有些膽怯。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二狗子身上，二狗子完全沒有察覺到我們兩人的談話，兩盤菜也吃的津津有味，她看癡了，沒有回答我的話。
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輕笑一聲，“如果我能夠活著離開這裏，我會把二狗子帶走，沒有辦法保證讓他未來的日子無憂，但至少，我能夠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這個條件對於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來說，是無法拒絕的。
她這才把眼睛看向我，眼裏滿滿的感激，“謝謝……”
“你不需要謝我，我們這是交易。”越是涉及感情，就越發的牽扯不清。
“八年前，我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大三的學生，來到平馬村素質拓展，你知道的，從醫科大學畢業，再成為一名醫務工作者，是我的夢想。可是，夢想的破碎，也來得如此之快，讓我措手不及。”
有風吹過，帶來陣陣的泥土腥味。
聽著她的陳訴，我的心漸漸的靜了下來，她總有一種讓人瞬間安靜下來的魔力。
“有一天，我在睡覺，醒來的時候便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倉庫了。倉庫昏暗，四處彌漫著臭味，我就在那裏經曆了長達半個月的人間地獄的日子。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的帶隊老師楊鷗把我給賣了。我的家在S市鄉下，父母有五個孩子，他們重男輕女，一直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我失蹤之後，我也從沒有奢求過會有人來救我。我看著與我一同關押進來的姐妹，要麽慘死，要麽被壓到後山，我害怕極了。在我以為要輪到我死的時候，我遇到了陳老漢。
他一個人住在平馬村，沒有親人，腿也在年幼的時候摔折了。他在年輕的時候，救過村長馬洪濤一命，馬洪濤欠他人情，他就以這個為條件把我換了下來。”
換下來？馬洪濤那麽精明的人，怎麽會隨隨便便讓一個大學生離開。
她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笑著解釋道，“他們是在把我逼瘋之後才放我離開的，一個人，瘋言瘋語，沒有半點人的樣子，他們再放心不過了。回去之後，陳老漢便把我推在床上，從那之後，我就是他的人了。”
我避開她沉靜如水的目光，是有多麽強大的內心，才能夠平靜的講出這些非人的遭遇。
“八個月之後，我就生下了小寶，小寶是早產兒，身體一直是比別人差的。陳老漢因為要了我，村裏麵的所有黃金都與他再也沒有分毫關係。他大我四十歲，可我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快樂。我知道，我已經愛上他了。他待我夠好，我還有什麽好奢求的？這八年的時光，難道不是我偷來的嗎？”
我皺了眉頭，“你就沒有恨過他們？如果沒有他們……”
“可是世界上哪裏會有那麽多如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發生的事情，發生了便發生了罷，要懂得與生活握手言和，你不管再如何掙紮，也翻不過命運這座大山。還不如珍惜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活在當下。你說我恨嗎？可能會有一些吧，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些恨也消磨在時光之中。人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人隻有活著才有機會去改變命運。你能看到我，我也發現了你的不同。小寶是早產兒，他身體與正常孩子有異，他有一雙能夠看破世間所為偽裝的眼睛。而你，我看到了你的身後……
”
“什麽？”我茫然的回頭，什麽都沒有啊。
“你的身後有一道光，柔和的光，照得人很舒服。阿寶必定是看到你身上的光才把你帶回來的……”
“那你能夠告訴我，馬洪濤他們到底在做什麽嗎？而且，除了你，平馬村整個村子裏都沒有女人，是什麽原因？”我著急的問道，我現在隻想知道答案。
“這是平馬村的詛咒，平馬村存在的時間很長，追溯到百年前，也是一個大村莊。自從幾十年前，日軍侵華，幾萬人的村子，幾天之內被屠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