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到了金秋桂花飄香的時節,皇后的身孕卻是已經滿了六個月,溶疼惜她這一胎,只是下旨讓慧貴嬪全權代理六宮事宜,凡事或有不決者,只和長樂宮商議便是。溶為著顧全宜貴太妃與蘇婕妤,只是下旨讓純寧妃往後便留在頤寧宮。無需再回西京行宮去了。為此,宜貴太妃倒是歡喜了許久,只還親臨乾元宮去給謝恩。


  茜薇往壽安宮去的時候倒是越發的多了,茯若待她也是極為親厚的,但偶爾也勸道:「雖說哀家知道你孝順,但你若是得了空,也還是要多去長樂宮,以免太皇太后心裡有什麼不痛快。」


  茜薇清冷一笑,道:「太後娘娘多慮了,臣妾往長樂宮去請安的規矩可是從來都沒有落下過,只是平時無事的時候,臣妾不願意到人跟前去湊熱鬧。」


  茯若淡淡道:「皇帝到底也是糊塗了,慧貴嬪入宮的時日尚淺,且說你的位分又在她之上,怎的皇上會將這協理六宮的權柄給她?哀家只覺得皇帝處事不當,皇后也不在一旁規勸。」


  茜薇沉鬱道:「臣妾也不是在意協理六宮的權柄,只是慧貴嬪自進宮以後便與臣妾不和。雖說臣妾的位分在她之上,但她時常在臣妾面前冷嘲熱諷的,臣妾只是煩心也無非是為了這件小事罷了。」


  茯若道:「慧貴嬪的性子到底是有些跋扈了,不過這後宮的女子有幾個好相與的,且如今皇帝的後宮也不過在寥寥數人罷了。若是往後多選秀幾次,三宮六院的嬪妃多了起來,那才叫令人心煩呢。」


  茜薇沉吟道:「臣妾到底是沉不住氣,讓皇太后見笑了。」


  茯若正色道:「你已然算是穩重了,且如今皇後有了身孕,皇帝不許你協理六宮,哀家想著,怕是有著旁的原因。」


  茜薇淡淡道:「許是因為臣妾乃是出身薛氏家門的,而臣妾的姑母。」茜薇默默片刻,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茯若亦是陷入了沉思,只是道:「許是因為這樣一層關係,到底不過是陳年舊事罷了,當年哀家尚未入宮,只是聽起宮裡的舊人隨口說過幾句。當年懿仁皇後有孕,而你的姑母薛氏已是正一品的賢貴妃,皇帝許她協理六宮,但薛氏意在後位,只是藉機害了懿仁皇后,這後來的事情,咱們都知道了。興許皇帝不過是在顧慮這一層罷了。」


  茜薇低低道:「臣妾不知這些,只是知道當年姑母被廢位之後,父親便左遷到了遠處。且舉家上下都隨著父親離了京城。好在過了些年後,先帝又將父親官復原職。」


  茯若嘆氣道:「也難怪慧貴嬪與你不和,她算是懿仁皇后遠親。只怕是這有這層關係的緣故。」


  因著皇后傅氏的身孕算是溶登基的第一個孩子,且又是中宮皇后所出,因此溶與太皇太后都十分看重皇后這一胎,飲食與補藥都是由著鳳儀宮的人仔細料理,便是洪尚儀也時常去鳳儀宮幫著董尚儀打點一二。至於太醫院更是每日都派了太醫去鳳儀宮侍候。


  到了第七月,皇後到底沉不住性子,在太醫把脈的時候,只是問了句:「本宮所懷的是皇子還是公主?」


  那太醫姓楊,乃是太醫院中一等一的好手,聽了皇后的話,臉色只是一肅。隨即道:「皇後娘娘這一胎從脈象來看,似乎是位公主。」


  皇后的心只是一沉,喃喃道:「不會,不會,本宮懷孕時一直服用酸梅湯,且更是吩咐御膳房的人每日都要送酸杏果脯來,本宮一直覺得懷的是皇子。」


  楊太醫只是跪下給皇后磕頭道:「還望皇后寬心,且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個孩子,且又是中宮嫡出的。皇上必然會萬分疼惜這個孩子的。」


  皇后心中陣陣發緊,臉色只是越發的不好了,道:「正因為本宮是中宮皇后,且這一胎又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個孩子,若這胎是個皇子,那是祖宗庇佑的大喜事,但若是個公主,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楊太醫道:「皇后如今還年輕,便是這胎是個公主,往後一定還會再度誕下皇子的,且皇后終究是六宮之首,皇后的孩子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嫡出。」


  皇后無奈搖頭道:「話雖如此,可若是其他的嬪妃搶在本宮之前生下了皇子,那本宮的顏面往哪裡放。」


  楊太醫不知該如何答話,皇后定定道:「今天的事情可萬萬不能告訴皇上。只做本宮的胎像一切安好便是。」


  楊太醫道了句:「那麼太皇太后那邊,可要告知一二。」


  皇后蹙眉道:「這件事絕不許讓鳳儀宮以外的人知道。」


  待得楊太醫出去了,董尚儀來服侍皇后喝安胎藥,皇后的臉色只是越發沉鬱,只冷聲道:「方才太醫說,本宮的這一胎是個公主。好在皇上好不知道,但這件事也務必要瞞著外頭的人,尤其是乾元宮和長樂宮的人。」


  董尚儀給皇后捶腿道:「皇後娘娘多慮了,皇上素來疼惜皇後娘娘,即便這胎是個公主,難不成皇上對皇後娘娘的情意還能就此減了?」


  皇后秀美蹙起,只是道:「雖說如今皇上每天都來探望本宮,但如今皇上在後宮嬪妃留宿的次數也是越發多了,先前只是慧貴嬪還稍稍得寵些,如今的蘇婕妤與薛昭儀都在時常陪著皇上,本宮只不過是擔心她們中有人懷了身孕,那便不好了。」


  董尚儀道:「即便她們有了孩子,也不過是庶出罷了,怎麼能夠與皇後娘娘相提並論。」


  皇后聞了,只是淡淡道:「但她們若是有誰先行生下了皇子,那便算是皇上的長子了。而本宮只生下了一位公主,皇上的心意會如何,本宮也難以揣測。」


  到了延和四年的隆冬,四下都是朔風劇寒,如能蝕骨。而皇后已是到了快臨盆的時候,但許是因為她數月來的鬱郁不歡,她臨盆的那一天卻已是深夜了,溶只是獨自歇在乾元宮。而黃佑將他喚醒,告知他皇後生產的消息時,他自是十分歡喜,只是忙穿了衣服,便往外疾步而去。


  到了鳳儀宮外,宮女太監只是跪了一地。只聽見裡頭皇后的慘呼陣陣傳來,溶只覺得十分難受,大步走了進去。卻見茯若已然到了,給茯若問安后,便急忙道:「母后,現下皇后她怎麼樣了?」


  茯若道:「哀家聽太醫們說,皇后似乎有難產之像,到底是皇后她平日憂思太多的緣故。」


  溶只是眉頭一皺,道:「皇后她成日里又是在憂心什麼?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居然也是這般的不在意,不為旁的,到底她也要好生想想她腹中的孩子。」


  裡頭的穩婆出來焦急道:「皇後娘娘一直使不上來勁。可要再用催產葯。」


  茯若心裡一沉,只是淡淡道:「怎會這樣,但若是冒然用了催產葯只怕是傷了皇后的身子。」


  溶沉吟道:「且斟酌而行,務必要使得皇后平安無事。」


  不知是過了多久,只聞得鳳儀宮內殿傳來一陣凄厲的叫聲,皇后只覺得腹中空空的,但卻未聞得嬰孩的啼哭。只是無力道:「孩子可生下了?」


  穩婆將嬰孩抱出,只是董尚儀上前來哭泣道:「皇後娘娘切勿傷心,這是個死胎。」


  皇后聞了,只是又驚又怒,一口氣提不上來,便昏了過去。董尚儀出去將此事告知了溶與茯若。溶聽了,只險些站不穩,虧得一旁的黃佑扶住了他,倒是茯若鎮定自若,只是道:「皇后自有孕以來,所用的飲食與補藥都是你們仔細伺候的,怎的如今皇後會生下一個死胎。」


  董尚儀哭泣道:「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溶的聲音沒了絲毫的底氣,只是道:「那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


  董尚儀道:「是一位公主。」


  溶沉吟片刻,只是道:「好生照料著皇后,至於長樂宮那邊兒,也要仔細些,太皇太后的年級大了,說的時候要小心些。」


  寒風吹過鳳儀宮外光禿禿的枝丫,昏慘慘的宮燈只是灑出斑駁的光影,使得整個鳳儀宮都顯得沉重而又疲憊,便如同它的主人一樣。


  茯若的神色如常,只是對著溶沉鬱道:「皇帝也且寬心些,到底好生寬慰皇后,你們還年輕,孩子往後還有再有的。且如今也不早了,你且回乾元宮去休息吧。」


  皇后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黃昏了,董尚儀等宮女已在她身邊守了一夜。如今見她醒了,只是上來伺候。皇后的身子似乎是虛的緊了,她只是淡淡道:「本宮讓皇上失望了。」


  董尚儀只是道:「皇上與太后並未責怪娘娘,皇上臨走前只是叮囑著奴婢們好生照料著你的身子。」


  皇后眼中淚珠滾滾:「本宮原想著可以一舉得男,如今,倒是累的闔宮都來看本宮的笑話了。」


  董尚儀只是心疼道:「皇後娘娘,到底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啊,孩子往後還會再有的。」


  皇后在誕下死胎過後,身子便全然垮了,且因著憂思成疾,饒是太醫院時常來進些湯藥,也是無半點好轉的跡象。


  溶雖說仍舊時常去鳳儀宮探視皇后,但二人早已生分了許多。溶便是來探望皇后,也總是說不上幾句話,便走了。


  一轉眼便是延和五年的初春了,但皇后一直病體沉重,且因著皇后誕下了死胎,這個宮裡都鬱郁的。到了二月末,皇后許是因為心境一直鬱郁,病體越發沉珂。


  董尚儀每日只是在鳳儀宮打點事務,偶爾寬慰皇后道:「還望娘娘到底放寬心,眼下娘娘到底要先把身子養好了才是。」


  皇后乾涸的雙眼中似乎連淚水也流不出了,她只是淡淡苦笑道:「本宮辜負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指望,更是辜負了傅氏家族。且如今本宮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怎還敢想著往後的事情。」


  董尚儀雙眼含淚,只是低低道:「皇後娘娘,您到底要快些好起來啊,若是娘娘不好了,奴婢們可真真要沒了主心骨了。」


  皇后卧在床上,咳了幾聲,淡淡道:「若是本宮不在了,也不知道是誰繼位中宮。」


  董尚儀只是搖頭道:「皇後娘娘何必說這些晦氣的話語,娘娘正當盛年,且皇上和娘娘乃是結髮夫妻,娘娘可萬萬不要泄氣啊。」


  皇后愴然搖頭道:「罷了罷了,結髮夫妻,便正是因為如此,本宮才覺得愧對皇上。」


  過了數日,皇后的身子依舊不見好,溶這日照例去鳳儀宮探望她。只見皇后服用了湯藥,正在床上閉目安神,整個鳳儀宮都瀰漫著濃重的草藥氣味。皇后鮮妍的容貌顯得憔悴了許多,溶瞧著她,只覺得一陣心酸。皇后緩緩睜開眼,看見溶,只強撐著起來行禮,溶只是扶住了她,道:「你我二人,原是不比在乎這些虛禮的。」


  皇后只是靠著,無力道:「臣妾的身子怕是要不好了,皇上,臣妾對不住你。」


  溶只是溫沉道:「那個孩子沒保住原不是皇后的過錯,且說咱們往後一定還會再有孩子,且朕所求的只是皇后快些好起來便是了。」


  皇后淡淡一笑:「臣妾還記得剛剛加入東宮的時候,皇上那時候還是皇太子,你待臣妾也是如同現在這樣。臣妾還記得,大婚那夜皇上執著臣妾的手對臣妾說,如今總算有人來東宮陪你了,你一個人在東宮裡孤單的很。」


  溶淡淡道:「是,那時候皇太后和母妃斗得厲害,朕每天都在擔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畢竟宮裡頭的人都說是母妃害死了肅憫太子,這東宮的位子才空出來的。可是自從皇后嫁進了東宮,朕覺得至少有一個人可以和朕一起分擔這一切了。」


  皇后勉力道:「那是臣妾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只有我與皇上兩個人,再無旁人了。只是可惜臣妾嫁進東宮不久,皇太后便把薛昭儀也送了進來。」


  溶的笑容沉了下去,只是道:「皇后這些年一直與薛昭儀不睦,原是為了這個。」


  皇后道:「皇上雖說心裡待她淡淡的,但其實皇上心裡待她是和臣妾一樣的。這些年的許多事,臣妾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溶的語氣有了些許的冷漠:「皇后如今是糊塗了,薛昭儀一向安分,朕不過也只是喜歡她的清凈自持罷了。」


  皇后的神色越發的軟弱了,只是道:「臣妾是不喜歡她,因為自從她嫁進了東宮,皇上的心便要分一半給她了,且臣妾明白,皇上心裡始終都有她。」


  溶的口吻漸漸疏離了起來,道:「薛昭儀雖說只是妃妾,但朕也算是她的丈夫。朕心裡自然有她。」


  皇后痴痴道:「臣妾只是記得,在她進宮以後,她給皇上做了一個香包,皇上竟是日日都帶在身上,且即便皇上甚少去她宮裡過夜,但皇上每隔一兩日便讓她進乾元宮來陪你用膳,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


  溶只是漸漸道:「朕今日才知道皇后原來如此的心細。朕只猛然驚覺,彷彿朕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皇后,即便咱們二人成婚數年。」


  皇后凄婉一笑:「是啊,臣妾也似乎從未真正猜透過皇上的心思,即便皇上待臣妾很好,但臣妾仍舊不滿皇上的心裡還有旁人。」


  溶感嘆道:「怪道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成日總是胡思亂想,興許是這樣,才使得你腹中的孩子保不住。」


  皇后聞了,只是不住咳了起來,胸腔劇烈的起伏著,道:「皇上到底還是責怪臣妾。」


  溶不答話,只是施然起身,行了幾步,沉聲道:「皇后勿要在多思慮了。這對你的身子有百害而無一利。」


  皇后不答,只是一人卧在床榻上。似乎整個人都疲倦極了。


  溶以及身邊伺候的人,迤邐而行,黃佑問了句:「皇上今晚是去那位娘娘宮裡歇息。」


  溶思索了片刻,道:「朕回乾元宮了,和皇后說了許久的話,朕覺得疲累的緊。」


  溶行在路上,在鳳儀宮說了許久的話,出來時已是月色蒼茫了,他的心思亦是茫茫的,只是隨口道了句:「朕與皇后多年夫妻,但如今皇后的孩子沒了,朕只是感覺這些年的夫妻之情好像什麼都沒留下。」


  黃佑陪著笑道:「興許是皇上和皇后太過於傷心了。過些時候就會好了。」


  溶瞧著黃佑恭順的臉色,只是道:「朕待皇后很好么?」


  黃佑道:「這個自然,皇後娘娘有孕的時候,皇上不是每天都記掛著皇後娘娘的身子么?連壽安宮和長樂宮都在說皇上待皇后真心。」


  溶的語氣多了一份寂寥之感:「但興許這對於皇後來說,還是不夠。」


  溶剛剛回到乾元宮,正在閉目安神,只便聞得鳳儀宮哪兒傳來宮女的哀嚎,只見的黃佑急沖衝進來,道:「剛鳳儀宮的人來報,皇後娘娘薨了。」


  溶的聲音有幾分恍惚,淚水漸漸溢出,道:「朕到底還是辜負了她,定要好生辦理皇后的身後事。」


  黃佑出去了以後,溶一個人在乾元宮默默了許久。


  消息傳到頤寧宮的時候,宜貴太妃和純寧妃正在對弈,純寧妃嘆氣道:「皇後到底也是可憐。只是眼下鳳儀宮的又空了出來。只怕後宮又有紛爭了。」


  宜貴太妃淡淡道:「若是毓秀宮那位爭氣,興許咱們蘇氏便能再出一位皇后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