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還願
普度眾生的佛。
殺人如麻的魔。
他們本不該有任何交集。
她向來目中無人,對離塵大師敷衍輕視很是正常。
她從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麵前。
當然,離塵也不會刻意去尋她的蹤跡。
人生,總要有些意外的。
少女坐在樹上,皺著一張花容月貌,看著不遠處涼亭裏的兩個美男子。
“統兒,說好的明子衍這個時間不會回來的呢?”
……這應該是曉栩大人帶來的連鎖反應……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係統對每個世界的每個男人都絕望了!
少女撇撇嘴,哢吧咬了一口果子。
咀嚼咀嚼咀嚼。
每次見到她,不是在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
曉栩:關在這破寺廟本大神除了吃還能幹什麽?他嘛!
係統:???
“統兒,這七皇子長得真標致。”
男人可以用標致來形容?
“我說可以就可以。”
好的吧。您渣您說了算!
常年遊離在外,明子衍的膚色偏麥色,但不是長久曝曬的那種黝黑。
他是皇子,到底會被人照顧的很好。
尊貴優雅的氣度並沒有因為忙於奔波而削減半分。
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略顯疲累,但臉上的笑意從未消失。
愛自然,愛蒼生,愛天下。
“我總覺得……有人在我的良心上狠狠刮了幾刀。”
……請不要提及這個世間不存在的東西。
“嘖。”曉栩又狠狠咬下一口,“別這樣統兒,我們的愛……”
沒有這種東西!淵若大人我是無辜的!
少女默默翻了一個大白眼。
她就是太無聊想找個人隨便打個嘴炮罷了。
不搞事不造孽劃掉……不造作她難受啊!
活得太久,最怕的不就是無聊麽?
她可是事業型女性(?),一切以任務為主!
好吧,本來就決定要勾搭明子衍,現在人都主動送上門來了,不正好省了她的事麽?
少女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
瞬息間,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她輕笑一聲,飛身而下。
從天而降的……大魔頭。
一身黑紅的妖嬈女子,擱明子衍麵前簡直和居心叵測的刺客無異!
下一刻,便從四麵八方跳出一群黑衣侍衛,直取少女命門。
“嗬嗬……”
係統:……阿門。
無聊得太久了……呃,可以理解一下的……嗯。
她殺人時,極美。
生命燃燒到極致的那一瞬,總是能綻放出最絢爛的花火。
哦,她燃盡的是別人的生命。
衣袂翻飛,黑羽帶起紅雲。
“嗬嗬……嗬嗬嗬嗬……”
豔色染上臉龐。
臉龐染上豔色。
她在笑。
發自內心的,愉悅的笑。
那皙白嬌弱的素手沾上任何部位,都能將其血肉分離。
離塵,你不懂。
她確實沒有惡意。
她隻是單純的喜歡。
喜歡殺戮的豔色。
喜歡破壞的美感。
她一直認為,很認真的認為,殺人是藝術。
她喜歡世間一切滋養在黑暗之中腐爛頹靡的豔麗之花。
其中,以死亡之花,最美。
在一片極黑之上,點綴代表生命的鮮紅。
不美麽?
離塵眼前的少女,不一樣了。
極惡之花,瑰麗而絕望。
每當鮮血濺在臉上,她的笑意都會加深,笑得如此情真意切。
她說,離塵,你太自以為是了。她會殺人,毫無愧疚,不問後果。
離塵不自覺動了動手指,“手下留情。”
血腥味正濃。
但沒有肢體橫飛的景象,在場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死去。
她深愛著鮮血與殺戮。她代表著恐懼與絕望。
卻始終依循著因果來製造鮮血與殺戮。
不該死的人,暫時還不能死。
“啊啊……真討厭呢。”
收回手,舌尖劃過指尖,那雙妖嬈邪肆的瞳眸瞬間捕捉到她在此世的獵物。
野獸的妖瞳。
男人的本能在刹那間向他發出了警告。
如同被陰冷的爬行動物一寸寸舔舐肌膚,叫他渾身泛起戰栗。
“嗬。”
少女一聲輕笑,赤足踏在落葉上,腳步極緩、極慢、極有耐心。
那清脆的破碎聲,就好似被她一步步踐踏的心防倒塌的聲響。
“七皇子,不過五年未見,你就不認識我了?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就算我成不了你的弟妹,但好歹是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你怎麽就能……忘了我呢。”
最後那句話,極輕柔、極粘稠,仿若舔過耳朵,在極近的距離對他的私語。
魅惑至極。
如果他、如果他們,從一開始見到的就是這個妖孽。
怎麽可能……忘得了。
那雙手,白白淨淨,纖纖細細,卻是世間鋒利的殺器。
她朝他伸出了手。
一絲血腥都沒有沾到的手。
明子衍看著她,愣住。
七皇子不近女色,不知如何與女子相處。
不,不管哪個男人,都不會知道該如何與這個妖孽相處。
“我的臉髒了。”
少女笑盈盈的將臉湊過去,直至半臂距離才停下,微微側過臉對著他。
“本想向七皇子借個帕子。若七皇子不介意的話,你為我代勞也是可以的。”
精致無暇的側臉近在咫尺,明子衍的臉不由熱了幾分。
“姑娘……”
“明子衍,你不會真忘了我是誰了吧?”
翻臉比翻書還快,說的就是這個禍害。
少女瞬間沉下臉,直起身,雙手環胸,冰冷的直視他。
這可真是……剛從火海裏撈出來,又被人扔進三途川涮了一通。
橫豎都在地獄裏沒跑了。
明子衍當然記得陸雲霜是何許人也。
問題是……
眼前這個!她!哪裏像陸雲霜!哪裏!
係統:□□。無慈悲
說好的在寺院裏修身養性,怎麽就養出了一隻大妖孽?
明子衍頓時用難以名狀的眼神看向一旁同樣有些失神的男子。
莫不是被這位離塵大師說教說瘋魔了?
無辜躺槍。
少女眼珠子一轉,一屁股在明子衍身邊坐下,隨手掏出手帕隨意在臉上一抹。
明子衍揮退一眾橫七豎八的侍衛,然後嚴肅著一張臉重新審視眼前的小姑娘。
少女眉梢一揚,笑意盎然,“七哥哥,你說,子羲會不會喜歡我剛才那個樣子?”
現在像了。
明子衍凝神思索片刻,“為何突然想做改變?”
“子羲嫌我粗魯霸道,喜歡林筱宛那種溫柔小意的姑娘。我說你們男人呐,嘴巴上都說的冠冕堂皇,想娶良家婦女,實際上對花街裏的那些姐兒還不是很有興趣。別以為我不知道,雖然子羲每次去花樓喝酒都說是談正事,但是哪裏不能談,非要去那些女人紮堆的地方?你說是不是啊?七哥哥?”
少女雙手抓住男人的手臂,一臉義憤填膺的模樣。
小姑娘從小和五大三粗的士兵們一同長大,動手時不免會有肢體接觸。
男女七歲不同席,這與陸雲霜無關。
不過,大約在十二三歲豆蔻年華之際,她知道自己是個大姑娘了,除了父親和未婚夫之外不該再和任何男子走得近。
“雲霜,男女有別。”明子衍意圖抽回自己的手。
“別什麽呀?你不是我哥哥麽?”少女更用力的抓緊。
頭疼。
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怎麽還和他走時一樣?
一旁的離塵垂下了眼。
眼前這個和在他麵前截然不同的少女,必然有著自己的深思熟慮。
妄論他人是不對的,所以他選擇保持沉默。
不過。
不過啊……
不,沒有什麽“不過”。
都是些無需記掛的俗事罷了。
他是凡人,身在此處就是為了斷七情、絕六欲,若當真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無動於衷,他早就成佛了。
離塵想得很通透。
問題是……
嗯,他覺得沒有問題,那便沒有問題罷。
記憶深處的那個小女孩逐漸和眼前人重合,明子衍下意識的讓自己忽略不久之間看到的那個“她”。
“雲霜,你的事我有所耳聞。三年之期即滿,此次回去,你有什麽打算?”
明子衍心明眼亮,自然知道自己弟弟根本不想娶眼前的少女。
可他不能明說,也不知明子羲到底想要如何對待這個女孩。
“我和子羲的婚事早該辦了,這都晚了三年,那怎麽成?”少女微微仰起頭,理所當然道。
明子衍略一蹙眉,斟酌著不知如何開口。
“七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子羲不想娶我,和我想嫁給他,兩者並不矛盾啊。”
“?”
七皇子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這婚約一早定下,又不是子羲自己定的,他做不了主。隻要皇帝陛下還認這婚約,不管他喜歡誰想娶誰,理都是在我這一邊的。我誤殺了林小妹是我的錯,所以我才會心甘情願留在凡化寺三年,但這不代表我向林筱宛認輸了。第一次殺錯了人,下一次……”
少女眼眸半闔,妖冷的瞳眸中閃過一絲鋒利的媚意,沁出勾魂奪魄的意味。
“她可沒這麽好運氣了。”
到底……是不同了。
明子衍陷入那雙魔瞳之中,有些愣神的想著。
是個……大姑娘了。
“七哥哥。”
少女的手沿著男人的手臂一路滑向他的手背,輕輕覆蓋上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眾多皇子中,最公正不偏頗的人就是你了。這次可全是子羲的錯,七哥哥會幫我,管教你這不聽話的弟弟……是不是?”
被這樣一雙眼睛如此真誠又迫切的凝視著。
沒有人可以拒絕她。
叮——
玉珠敲擊玉器的聲響將男人的神智拉回現實。
少女漠然抬眸,和離塵那雙清冷平淡的眼視線交匯。
“陸姑娘,冤冤相報何時了,放下執念,放過彼此。”
少女挑眉,冷冷一笑,“離塵大師,你不入凡塵,不知情滋味。凡塵事凡塵了,與人無尤……與你無關。”
“雲霜,不得無禮。”明子衍微微蹙眉,用力將手收回。
這一次,少女沒有阻止他。
“七哥哥,既然離塵大師是得道高人,那麽自然不會在意尊卑之分。普天之下眾生平等,誰需得向誰多禮啊?”
她是佛。
也是魔。
他麵對她,無可奈何。
“陸姑娘說的沒錯,子衍無需介懷。”
聞言,少女給了明子衍一個得意的小眼神。
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小模樣。
……可愛到犯規。
“雲霜。”明子衍無奈歎息,“你長大了,不能再這樣胡鬧。若是你真想嫁給子羲,就試著學做一個好妻子。”
“這樣就可以了麽?”少女笑著反問,“世間賢妻良母那麽多,你們每個都喜歡?”
這是什麽奇怪的邏輯?
明子衍一時間有些失語。
“我啊,希望子羲喜歡的是我。是我陸雲霜,而不是什麽精心雕琢的畫皮。無論我是雅嫻還是妖邪,他都必須愛我。”
低啞糜爛的笑聲自喉間溢出。
少女的手,再次覆上男人的手背。
“所以啊……七哥哥,你說,我這模樣……明子羲,他會喜歡麽。”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她從來沒有變過。
也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她啊,就是這樣的。
一直一直,都會是這樣的。
噗通。
這是……
墜落地獄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