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抽絲剝繭】
號枝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她迷糊中覺得頭疼欲裂,卻沒有中毒或受傷的痛苦感覺,而是一種睡得太多的牙酸感。難道那白狼巫師真的如此好心,在那稻草替身裏放的不過是迷藥麽……
“醒了?要喝水嗎?”在她尚在思考的時候,嘴邊被遞來裝水的皮袋子。號枝哀歎一聲自己的臉都丟盡了,認命地抓起水袋一口氣一飲而盡,總算是完全清醒了回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老朽昏了多久?”她半睜著眼睛靠在身後人的胸口,無奈地發問。而這人倒是很好意思,挺了挺胸好讓她靠的更舒服些,語氣裏甚至帶著些愉快“整整一個白天。我見左大將昏倒後隻是沉睡,呼吸麵色都很正常,便帶著你繼續往涼州行路了。現在覺得怎樣?”
“尚可。”號枝按著自己的腦殼,“有些頭疼,想來是睡多了。倒是大王,有沒有想清楚拜月白狼教徒為何會突然攻擊咱們?靈州大營裏沒收到斥候來報,戴仲他們路過時應該沒有這一遭。”
“估計是因為你帶的東西。”
號枝便轉過半個身子去看:她那匹白馬的韁繩正綁在阿若挈策烏的馬鞍上,馴服地低著頭跟隨著。馬側,那隻裝著拜月白狼教教徒人頭的大檀木箱子依舊掛在那裏,而馬背上則是橫七豎八地堆放著她用機關射出去的精鋼子母箭。
“他們是怎麽知道的咱們帶了教徒人頭?”
“還沒查清。”阿若挈策烏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去“你這箭不錯,是故國舊物吧?我讓圖納研究了一番,看著極是好用呀。”聽清閩大王說話的口氣,明裏暗裏是想要她這個機栝了。
號枝翻了翻眼皮,無奈道“大王莫要想了,您也見到了這機關是一次性的,用完就得花整整兩個時辰才能裝回去……那什麽,您確定全拿回來了?若是缺了一根可麻煩了。”
這麽說來就有些雞肋了。但若能在守城戰中使用,說不定依然有奇效。阿若挈策烏回想著以前看過的漢人兵書,摸了摸下巴“左大將至少告訴我這種機栝叫什麽?我好再仔細研究。”
“叫夫妻雙雙把家還。”號枝立刻開始張大嘴巴胡說八道,“或者大王想叫它嬌妻美妾滿後院也行!”
“……”阿若挈策烏幹脆伸手擰了她一把,在鐵麵烏鴉的慘嚎當中揚鞭催馬,一路朝著涼州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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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咯——!”騰騰的熱氣裏,跑堂小二單手托著一個巨大盤子,穩穩當當放在桌上,笑臉喜人“醉仙樓送清蒸鱸魚一份,給王大人接風洗塵!”
“哈哈哈,好說好說!”王準吃的滿嘴流油,遠遠朝著那長著兩撇老鼠的矮個兒掌櫃舉起酒杯,後者急忙拱手行禮,這番做派讓王準覺得極有麵子,更是樂開了花“這掌櫃長得夠醜的,倒是挺會做人!”
今日這酒局是王準的兩名下屬武官請的,說是為了給頂頭上司接風洗塵,其實是準備給自家大人透個底兒。王準離京四月有餘,安京都內風雲變化,連三品廷尉正都被洗下去了,正是暗流洶湧之時。若是把握不好這個度,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大佬,白赫那下場都還算好的,要是和那賈子厚一樣……
王準聽著這兩個心腹碎嘴,便豎了一身的白毛汗,切進話來“如此說來,調動廷尉內官非是太尉大人的意思咯?天牢的火災該不會是那位爺自導自演吧?”
“可不敢說!”下屬急忙擺了擺手,四下裏張望了一番,見這醉仙樓大堂內一片喧鬧,並無人注意他們角落裏這一桌,才低聲道“若要說和那位爺沒點關係,下官也是不信的。畢竟擴充禦史台確確實實是他的金口玉言說下去的……”
“哎,這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吧。王大人不也是因為黨爭才被派去涼州嘛,可真是辛苦您了。”
王準抹不下臉來說自己是因為殿前失儀,隻好把髒水往丞相身上潑“還不是因為我那老丈人!明明身為當今丞相,卻被太尉申屠庸壓得死死的,這不,連帶著我這個女婿一起被聖上嫌棄,才遭了這趟罪!”
下屬順著他的意也罵了兩句,然後又安慰著“下官聽說,王大人去涼州前,左羊丞相自掏腰包補貼了四大車糧食?您家丈人到底還是有些家底的。”
“哪裏足夠!”王準拍著大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涼州天寒地凍,道路難行,路上便折損了近半。受災的民眾又多,根本不夠分,最後還是本官想出辦法,派人往蠻平買了十五車粟米來,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王準等人不知道的是,此時醉仙樓的二樓雅閣上,有一個新進禦史的小書生正在奮筆疾書。
謝琅的手傷已經好了大半,除去留下不少難看的深色傷痕外,動作之間沒什麽阻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身邊有個打開蓋子的銀色管道,正是王煥設計用來監聽的“鷺脖管”,在醉仙樓大堂各個角落都有布置。王準等人為避耳目特地坐在牆角,卻不知自己言行早已被人監聽。
“唔,蠻平的粟米?”書生咬著筆杆子,轉過頭來對身邊輕啜龍井的閑人皺眉道“你怎麽還有心思喝茶?快來幫忙記錄啊。”
“你打算記這些做什麽?”雲伐之前的身份說書人“玉先生”已經不再適合露麵了,他日常都待在醉仙樓雅閣裏閉門不出,隻有深夜才會出門辦事。此時他翹著二郎腿一副悠哉哉的表情看來,便把書生看的一肚子惱火。
“從涼州回來的那個王大人提到了涼州的情況。”謝琅翻了一頁紙,一邊說一邊快速記錄著,“官府邸報裏隻是一筆略過的受難人數和凍害程度,從親身經曆的人口中講來卻是如此慘不忍睹!白災已經夠遭罪了,融雪後還爆發了疫病,聚集在涼州關下近兩萬的百姓,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死了十分之一!”他的臉上透出悲天憫人來,低聲道“王準提到了蠻平有一種粟米,因為好生長、畝產高,被蠻平的番人用來釀酒。雲伐,如果那種粟米能在俞國種活,能救多少人?”
雲伐終於收起吊兒郎當的調侃態度來“書生,你想做什麽?”
“我現在是禦史,我想做些……禦史該做的事情。”謝琅背對著他,將空白的折本鋪開。
一筆落下,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