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交臂相失】
“嗬嗬，這點眼力都沒有，你也就不要再心憂州牧府裏除了防葵那小丫頭沒人把你當主母了。”號枝笑眯眯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虎牙，對著樹下臉色慘白的楚羽仙道，“你要不要和老朽打個賭？你若繼續這樣下去，等那安王殿下從安京都輾轉回來了，你也照樣是處子？”
這話實在太惡劣了。
楚羽仙渾身一個激靈，指甲頓時掐進自己的手心當中“你為何知……！”
“秦留月不敢走，就是因為你們事兒沒成唄。”號枝吊兒郎當地往樹上一靠，從那張線條優美的嘴唇裏吐出的話語極盡嘲諷，“他得待在這兒確保你成了林夔止的人，再不可能跑到他主子跟前去湊熱鬧，才會放心離開。”
“我，我從沒有……”
“老朽知道你從沒有追隨安王之心。”號枝再次打斷，遙遙指向她緊握的右手，“小指是你自個兒咬下來的吧？夠狠的啊，為何在其他事情上沒有這等決心？怎麽太子太傅府的嫡女，連怎麽搞定男人都沒學過嗎？”
這就是報喪之鳥的由來吧——輕聲訴說，循循善誘，將那徘徊猶豫的獵物一步一步引入致命的陷阱裏去。
說來林夔止也是猛獸，但是在俞皇的強力鎮壓下，他的嘴裏現在塞滿了泥和草。可號枝不同，她脫離法則，善惡不辨，喜怒無常……楚羽仙現在幾乎能看到號枝背後遮天蔽日的漆黑羽翼，能看到她食肉猛獸般的獠牙利爪。沒有約束的人一般都比較厲害，古話說“光腳不怕穿鞋的”，楚羽仙毫不懷疑號枝能隨時隨地做出魚死網破的慘烈決斷來。
可是此時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了。楚羽仙呆呆地看著坐在樹上那居高臨下，幾乎無法逾越的黑衣女子，心中的嫉妒和羞恥感如洶湧的潮水迅速將她所有的理智吞沒。她強撐著吞咽了一下喉頭的緊繃感，“你，你放肆！”
“哎呀老朽可不就是放肆的嘛！”號枝大笑起來，突然從樹上跳下來，如一陣輕煙般掠到楚羽仙的身後，摘下了麵上的黑鐵麵具。
一張清秀白皙的臉蛋出現在楚羽仙麵前，右眼下麵那顆米粒大的紅色小痣宛如泣血，在她掛著嘲笑的臉上顯得格外嬌豔……“防葵那大嘴巴應該說過老朽臉毀了是吧？怎麽，難道你信了？”號枝摸摸自己的臉，又拿手指在她的臉上磨拭了一下，“可惜，老朽自覺長得不比你差。”
楚羽仙的眼眶裏迅速積滿了淚水，卻咬著牙不肯讓它滴落下來。
哎？這麽快就撐不住了！？
號枝咂了咂嘴，心裏默默盤算了一番是不是不該如此欺負她……“咳咳！老朽又沒怎樣你，哭什麽呀！”這都是哪兒和哪兒啊，為什麽林夔止的女人要變成她來哄了？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號枝滿頭黑線地把懷裏那小包藥粉扔了過去，“拿去拿去，快走吧你！”
“……這是什麽？”楚羽仙又懵了。
“助興藥！”號枝沒聲好氣，見到對方依舊一臉迷茫，她更火大了，壓著嗓子吼道“春！藥！沒聽說過嗎！？你可使勁往林夔止的碗裏放吧，折騰不死你老朽便與你姓！”說完這一大通，鐵麵烏鴉轉身就走，留下滿麵通紅的林家主母一人站在大樹底下消化。
當夜，聽下人言涼州牧林夔止不知為何酩酊大醉，貼身的心腹近衛青膽也不見蹤影，上來服侍的居然是霜月院的防葵……落腳也自然是去了楚羽仙那裏。
風華院的細辛聽到口舌，倒是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比平常更早地熄燈休息了。而舉荷院這邊，號枝對坐在一旁的秦留月冷冰冰地笑著，手裏不停地給烤羊架子下麵的碳火扇風。
秦留月如芒在背，他覺得架子上烤的似乎不是羊而是他自己。躊躇了良久才指著烤羊拾起話頭“前輩，焦了。”
“前輩不會焦，看你倒是挺好焦的。”號枝將那羊翻了個麵，硬邦邦地扔了個釘子回來，“你說你堂堂白鷺庭的鷺眼，哪裏生出這樣多的猥瑣心思？居然讓老朽給林夔止和楚羽仙拉皮條？你是活膩了還是想死？”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秦留月勉強掛住了臉皮上的招牌生意人笑臉，對鐵麵烏鴉拱手作揖道，“事急從權，再不趕緊做完這事，怕是十七爺就要怪罪了。”
號枝便翻了個白眼給他“少拿安王爺壓老朽，你那主子現在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她剛說完這句，突然皺了皺眉，低聲問道，“安王現在人確實在安京都？”
“安京都自然是有位安王爺的。”秦留月打了個機鋒。
這話聽起來似是而非，卻讓號枝突然笑出了聲“哈哈，十七爺真乃妙人——鷺眼官，你家主子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而老朽則是個為了手段不擇目的的人。你我誌同道合，實在是難得。”“前輩客氣了……”秦留月還有後話未完，隻感覺懷中突然一燙，竟然是號枝將一整個羊頭割下來扔進了他懷裏，自己則捧了塊外酥裏嫩的肋骨啃的噴香，對著他頻頻招手“快吃啊，愣著幹嘛！”
這不是記恨在心嘛！鷺眼官臉上的笑意差點就崩了皮，他為難地端著那半生不熟，掛著血絲，還怒張著兩隻死眼的羊頭象征性地咬了兩口，小心詢問道“那林大人的事就此揭過可好？”
“要不然呢？你該不會讓老朽現在去楚羽仙房裏把那獸性大發的家夥揪出來吧？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啊！”號枝憤怒地撕扯著羊肉，把一根啃得光溜溜的骨頭往秦留月腦袋上扔。後者閃了一下，躲過那根貌似從來就沒打算打中他的羊骨。等到他沒滋沒味地嚼著羊肉歎氣的時候，號枝臉上便沒有玩笑顏色了，她從自己頭發裏摸出一根細長的發簪，將那上麵的珠子對著火光照了照“還是沒有原來那顆好。”
“盛豐齋裏上好的珠子倒還有幾顆，前輩可要？”
“他的配不上，安王的就行了？說得好笑。”號枝低下頭去撥烤著羊肉的火炭，將話題帶到正事上去“那蒙州的小書生幹得熱火朝天，向你要東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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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羽仙似乎是想要努力地討自己喜歡，親手做了湯水送進一心齋。林夔止照麵看到她時，往房頂上瞄了一眼，然後就在內心決定青膽的月錢可以扣光了。
湯水味道是濃烈的，裏麵有磨得很細的補藥，還有燉的已經快融化了的羊肉，切成小塊十分容易入口。隻不過似乎因為手生，鹽放的實在有點多，喝了之後覺得喉頭發緊，有些不適……
隻是湯也好酒也好，不管喝的是什麽，最後都不應該會變成這樣才對。
等林夔止找回知覺，頭疼欲裂地從床上爬起來時，一種要命的酸疼感從四肢百骸裏遊走一遍，然後全數凝聚在眉心突突直跳。
“青膽。”剛習慣性地喚了一聲，他便發現自己不是睡在一心齋了。這時，門外傳來了淺淺的腳步聲，紮著兩個包包頭的小丫鬟瑟瑟縮縮地走進來了，她端的銅盤上，溫水還散發著悠悠熱氣“主子，請洗漱。”
林夔止見狀了然，既然是防葵來伺候，那他應該是就在霜月院了——但他是怎麽從一心齋跑帶霜月院的？這兩處院落的距離可不近。他這樣想著剛準備翻身下床，卻察覺到自己裹在錦被中的身軀上片縷未著……再仔細回想一下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麽糊塗事，涼州牧的臉就肉眼可見地變黑“先出去。”
“叫你出去呢，快快逃命吧！”不等防葵回應，就有一人輕輕往她屁股上踢了一腳，把這小丫鬟踹出門去。
林夔止抬頭看去，正是黑衣鐵麵的號枝笑嘻嘻地走近，手裏還端著一杯散發著古怪味道的汁水，“拿去喝了醒醒吧，老朽可沒想到楚羽仙真的把一整包都給你喂下去了。這事兒多了可不好，隔壁剛給她請了大夫，估計要躺個幾天。”
涼州牧的俊臉上又黑了一層，劈手奪過那杯解藥一口飲盡。一時間草腥味、羊膻味、蔥薑的刺激和藥材的苦澀讓他徹底領教了一番什麽叫五味俱全，還得拚著老命使勁吞下去，不至於噴這該死的烏鴉一臉……
“清醒了嗎？感覺如何？”號枝完全忽略了涼州牧眼睛裏那種想抓她下油鍋的強烈欲望，甚至拿個手指往他華發早生的腦袋上戳了戳，猥瑣問道“還爽吧？”
號枝笑得沒心沒肺，林夔止胸中卻糾成了一團，他一把抓住那根作孽的手指就往反方向折去，冷聲道“謀害朝堂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
“哎喲！我的林大人啊！”鐵麵烏鴉頓時真的像隻烏鴉那樣哇哇慘叫，“你磋磨老朽作甚，去，去弄死那殺千刀的秦留月！把他剝皮實草掛在城頭，罪名就是給涼州牧與州牧夫人拉皮條……”
若是天底下有這樣的罪名，還不叫人活活笑死。林夔止終歸無話可說，隻能認栽，他扔開號枝的手指，靠在冰涼的床頭上整理自己的思緒“……秦留月急著促成我和楚羽仙，是蒙州那邊不太平了吧。你何時出發？”
“馬上馬上，不惹您眼煩。”號枝繼續那副懶散的樣子，腳下慢吞吞地挪著步，一雙賊眼還往他赤著的身上不斷亂瞟，直到林夔止怒不可遏地從床內扔出個陶瓷涼枕，“嘩啦”一聲在地上砸得粉碎，她才大笑著跳出了屋子。
山高水長，還得去找香噴噴的銅芸和倒黴催的青膽找些幫襯才行呢……
隔壁的耳房內，楚羽仙將正屋那邊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她歎息著將隻用了小半的三紅湯推到一邊去。還在撕裂一般疼痛的某處和酸疼到無法起身的腰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昨晚都做了什麽肮髒的事情。
同時也提醒著她，就算在那十丈軟紅，暗香洶湧間顛簸，他低聲呢喃的名字也是——“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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