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步步生蓮】
“白狼母,神通法;生白鹽,蓮華開……”
一首奇怪的童謠不知是什麽時候傳唱開來的,等到落入有心之人耳中時,已經所有氏族的人都知道了。
阿若挈策烏緊皺著眉,在半透明的羊皮紙上寫下一條條密文。這封密信將由最善走的青年日夜不停地奔忙三日以上,將信息傳達給武陰山牧場上尋找肥美草地的右穀蠡王齊格勒圖格和賽提。
暗紅色的鳥型標記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神出鬼沒的白狼巫師在清閩雪原這片荒涼廣袤的大地上肆意揮舞長袖,攪起一陣陣的波瀾——五天之前,納日撐氏族裏最有聲望的神婆病亡了,她死於與白狼巫師鬥法。聽在場的人說,其實那神婆也算很厲害的了,她喃喃念著讚頌金烏鳥的詩歌,便能控製火盆裏的火焰飛上半空在人們頭頂轉來轉去,就像一隻由火焰組成的鳥兒那樣靈巧。可白狼巫師不同,他不念咒也不施法,隻是伸出蒼白枯瘦的手掌按在了神婆的頭頂,頓時無數細白的湖鹽就如流水一般嘩啦啦地從他的指縫間瀉下來!
周圍眾人激動地頂禮膜拜,瘋了一般湧上去爭搶那些神聖的湖鹽。等白狼巫師收了手,流淌了一地的湖鹽已經夠十來個人吃的份了。他轉過身告訴大家,隻要人們改信白狼神,他就能源源不斷地變出湖鹽……聽到這句話的神婆發出慘叫來,嗷地一聲撅過氣去,很快便一命嗚呼了。
這樣荒謬的“鬥法”阿若挈策烏是不信的。自從那日陪著號枝演“天神降世”之後,他就已經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嗤之以鼻,不管怎樣華麗的奇跡也一定是背後有人在操控而已。再說了白狼巫師他已經見過了,那根本就是個慣使欺騙的幻術師!
親衛齊格勒圖納看過那封密信後,有些遲疑道“大王,我的一名心腹當時也在場。那白狼巫師走過的地方,每一個腳印裏都長出銀色的蓮花來,您覺得這也是假的嗎?”
阿若挈策烏摸了摸下頜長出的粗糙胡茬,他本能地覺得接下來的事情會十分棘手。這狡猾的白狼巫師……若是他胡搞些什麽祭祀名目收斂金銀,或者拿奇形怪狀的藥草糊弄病人之類的都很好解決,可他偏偏把握住了清閩人心中的最癢之處——鹽!雪原上最金貴的就是湖鹽……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清楚這絕對不可能是“神跡”,就連他也忍不住想要去拜訪一下了。
“你說的那些蓮花在哪裏?已經摘下來了嗎?”阿若挈策烏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隱隱發疼,他按了按額角,內心詛咒某隻該死的烏鴉。
圖納搖搖頭“沒人敢摘白狼神的花朵,都說那是聖物。而且那花好似煙霧凝聚的一樣,一陣風吹去就散了。”
“什麽聖物不聖物的。”清閩大王冷笑了一下,“你要記得那白狼巫師不過是個玩風箏和剪紙的小人,妄圖用一大塊黑布遮擋掉日月的光芒……”他說著便頓了一下,腦海中那隻烏鴉吱哇亂叫的印象很快轉為她抬腳撐開四石鐵弓,纖細的腰肢如堅韌櫟樹一般舒展的模樣。為了趕緊把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從自己紛雜的思緒裏趕出去,阿若挈策烏吩咐圖納備了馬,準備親自去納日撐氏族的駐地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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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日撐的駐地上亂成一團。氏族首領納日撐爾泉急得滿頭大漢,恨不得對著下屬的子民狠踹,可又舍不得他們或多或少都與自己有些血緣關係。
“納日撐是英勇智慧的氏族,我們唯一要信仰的隻有祖先和授命於大王的金烏鳥,你們怎麽會被一個不知來曆的巫師騙的昏頭轉向?!”納日撐爾泉發出咆哮,一手提起一隻羊就扔回圈裏去。可是還有更多的子民在把羊往圈外趕,他們要把最寶貴的東西送給白狼巫師,這樣就能得到細白的湖鹽了。
納日撐爾泉氣得須發怒張,他抓起一個提著鞭子的小姑娘,大聲喝問道“瑪爾花,你每過一個冬天就吃一頭羊,每吃一頭羊就在項鏈上栓一個羊膝蓋骨。如今你的項鏈上已經有十二個膝蓋骨,如果沒有這十二隻羊,你活不到今天!就算是將保你活命的羊全部送出去你也願意嗎?”
叫做瑪爾花的小姑娘嚇得大哭,可就算是大哭她也想說話,“我喜歡上奈喀勒的任呼牙,可他隻愛幹淨白皙的漢人女子。我要求白狼巫師去掉我這一身的羊臭味,這樣任呼牙才會愛上我。我討厭羊!我討厭羊!”她說著就把脖子上的十二個膝蓋骨扯下來扔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大鬧起來。
阿若挈策烏剛下了馬就看見納日撐爾泉無奈地坐在羊圈邊上,手裏捏著一串羊膝蓋骨做的項鏈。他的身後是灰白色的羊群和棕紅色的馬群,像兩團互相融合的雲朵一樣漸漸混合在一起,在牧人的指揮下緩緩朝著西北方向移動著。
“大王來了。”納日撐爾泉看到他走過來,就把右手放在心口上,獻上對清閩大王最誠懇的禮儀,“大王啊,那日撐有最睿智的祖先,可是他的後代們卻為了幾顆湖鹽把保命的羊和馬全丟了。”
“雪原上的岩鹽十分苦澀,吃多了還會中毒。可就算這樣,老人、女人和孩子們也得將岩鹽節省給家中青壯,自己舔食羊的血和馬的汗液來補充鹽分。納日撐爾泉,這怪不得他們的。”
遙遠的高坡上,有牧羊女歡快的歌聲傳來。
年輕的姑娘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代表什麽,她隻知道湖鹽很美味,有了它便再也不用抱著馬脖子舔了。不知道白狼巫師那裏有沒有漢人的皂角呀?雪原上太冷了,帶著冰棱的水會把她的皮膚凍爛,所以不經常洗漱,要有很多皂角才能洗幹淨她早已結成一團的長發。到了那時,任呼牙就看得見自己的美貌了吧……
阿若挈策烏目送著灰白色和棕紅色雲團逐漸遠去,蒼涼的陽光直射下來,他眯了眯眼,便看到極遠處那暗藍色的山峰下,有一頭戴白狼神麵具的瘦高人影。凜冽的風在他周身徘徊,將他由獸皮和薄紗組成的衣飾吹拂地縹緲如仙。
他就像站了萬年的山巒那樣站在那裏,渾身散發著一種聖潔的氣息。
清閩大王已經知道白狼巫師的名字叫做“沈玄度”,是來自死國鏡炴的舒王殿下,可至於他為什麽會跑到茫茫大雪原中來蠱惑牧民,卻不得而知。
阿若挈策烏憤怒地跨上馬背向著那個方向疾馳而去,“沈玄度——!”他大吼著從腰間解下弓,一隻閃著鋒利光澤的鳴鏑搭在弦上。隻要尖利的哨聲響起,在雪原空曠的大氣中能傳出數裏地去,聽到這個聲音的清閩勇士都會來支援他們的王!可是白狼巫師沒有逃跑的動作,直到疾馳的馬離他不到百丈處,他才轉過身慢慢地向遠處暗藍色的山峰走去。
勁弓本來已經拉滿如圓月,卻不得不鬆了下來。他大驚失色地拉停了馬,眼中隻留下堅硬的土地上突兀地伸展枝葉的一朵朵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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