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朝生暮死】
就在清閩雪原上突然盛行起一陣挖掘石涅的熱潮時,蒙州城猛濤河畔的建築工事也終於有了初步成效。一座座高達數十丈的箭樓衝天而起,如巨人,如鐵塔,如旗幟般地聳立在蒙州百姓的視野盡頭,遮住了日光照射在猛濤河上那如淩淩碎金般美麗景色的同時,也給人們心頭平添了一絲沉重。
在謝琅的指教下,箭樓的地基是用大塊從山上采掘出來的青石組成的,牢固是像是渾然天成一般;上部則是用細沙、石灰、糯米漿混合壘就泥磚,既防蟲又防潮,找兩個大力士來拿著楔子猛砸也不過在箭樓的外牆上留下一個白點來,直叫有三十多年築造經驗的大匠都直呼佩服。
書生得到了他人的認同,高興地滿麵漲紅。他一高興就忍不住對別人好,便大聲呼喊著工地上的廚子給民夫們加餐,不僅要加餐,還得帶葷腥。廚子在一片歡呼聲中臉色鐵青,連滾帶爬地去找明顯靠譜得多的監官陸淩霜,這位年輕單純得過分的欽差大人誰愛伺候呀!都要把人逼瘋了!
陸淩霜正寫給朝廷的回信,請求撥銀撥糧。雖說白災過去後全國各地都在要求支援,他這一封折子不知何年何月才會被承上聖上的案頭,但事情總得按部就班地來,該做的還是得做。這樣想著他便又抽出一張信紙,準備給涼州牧林夔止去信,讓他不要將商隊入關管控得那麽嚴,蒙州上下都等著吃飯呢……
“陸大人,謝大人他似乎又在工地上承諾了什麽好處,火頭在外麵哭呢。”方征失了一隻左手,心知是無法繼續在虎迸衛裏混下去了,於是便毛遂自薦做起了文書副官,之前就有經驗,銜接下來居然也一點不差。
陸淩霜“唔”了一聲,手中筆墨暫停了一下又很快繼續。謝琅果然還是個愣頭青書生,做起事來就是憑著一股子鑽牛角尖的勁頭猛幹,就真的那麽著急地要建設工事嗎……腦海中琵沙迦納那雙如同虎豹猛獸般的琥珀色眼眸一閃而逝,他皺了一下眉吩咐道“把大牢裏的夥食降一檔,不要餓死人就行。餘下來的物資全力供給河畔工事。”
這個命令沒有任何人有意見。大牢裏的都是些什麽人?除了死囚罪犯,還有數十拜月白狼教的妖人。那些人都是罪大惡極的,聽欽差大人說過,妖人在蒙、靈兩個大州邊界的山村中到處發放密藥,還讓無知的鄉民為他們廣種天魔果,造業之大,人人得而誅之!
於是,這日晚上,蜷縮在陰暗牢房一角的白袍老人沒有等來獄卒送飯。腹中腸鳴陣陣,他艱難地睜開被眼屎糊滿的眼睛,首先虔誠地吻了吻麵前一小塊能被月光照射到的泥地,這才緩慢地爬起身來,走到木質的柵欄前張望。
“老頭,今天他們不會送吃的來了,你不如躺回去省點力氣。”對麵的牢房裏,因強搶良家女,鬧出了人命的罪犯吳三誌靠在冰冷的牆麵上發出嘲笑。他已經被關在這座大牢中半年多了,隻待金秋問斬,反正都是要死的,便無所謂日子過得怎麽樣了。吳三誌自覺年輕力壯,十天半月地吃不飽也無關緊要,隻是對麵那個老頭……嗬嗬,就那副將行就木的模樣,能撐過三天嗎?
想到這裏,他便更無法忍耐嘲弄的欲望了“老頭,你餓了吧?我教你怎麽在這鬼地方吃飽。你往稻草底下翻翻,那裏麵偶爾會有蟑螂和螞蟻。”吳三誌說著做出個剝果子皮似的動作來,“外麵那層翅殼很硬,要剝開來吃。你別覺得惡心,等餓過幾天你就能吃出味來了,蟑螂的漿水是甜的……”
“我知道你是死囚。”白袍老者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平靜地盤腿坐在那一小片月光中,“一日日數著自己的死期,你是可憐的,我不會責怪你的嘲弄。”
吳三誌頓時笑起來“你說什麽?你說我可憐?哈哈哈哈!邪教的妖人,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可憐老子?!”他大笑著從手邊撿起一塊碎石,順著木柵的縫隙便投了出去,砸在白袍老者的牢房門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你個老賊,腦瓜子裏裝狗屎了吧?整天見你舔泥地,怎麽的,想女人?要不要老子告訴你那是什麽滋味?”
“白狼神會拯救她忠誠的信徒。”老者喃喃了一句,閉上眼睛打坐調息,不再理會吳三誌喋喋不休的汙言穢語。
吳三誌見這老頭居然不搭理他,心頭的怒火更盛,他一把扔開原本蓋在身上保溫的半潮稻草,坐起身來對白袍老者道“你們的白狼神母是個蠻平女人對吧?我看到過她坐在轎子上被兩個鐵塔似的大漢抬著走。好家夥,那兩個男人的個頭可真大,神母娘娘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被那樣伺候啊?”
話音未落,隻見原本閉目打坐的老者突然雙眼圓睜,眸中厲芒死死鎖住了吳三誌的身影“侮辱白狼神母,你是要付出代價的。”
“老子都要死了,還怕個什麽鬼的白狼神!你有本事便叫那婆娘來救你啊!俞國的女人玩過了,我還沒玩過蠻平的女人……”吳三誌的叫囂還未完便戛然而止,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老者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抹銀白顏色來。
不,不隻那一抹。宛如月光化為了實質,無數雪銀色彩從又高又窄的牢房窗口裏傾瀉而下,填滿了白袍老者的牢房,縷縷金絲似的纖細花莖朝著四周延伸,夢幻般美麗的銀色蓮花悄然開放!
好美,好美的景色啊,那是吳三誌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的絕美!他呆呆地看著無數的銀蓮從對麵的牢房一直延伸至自己腳下,忍不住用手去觸碰那些美麗的花朵——就在手指接觸到那片微涼的花瓣的瞬間,一隻纖細柔軟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中,盯緊一看,這不就是自己曾經強搶到手的那個女子嗎!
曾經那個女子對著自己又踢又咬,拚命反抗,在被強按在野地裏失了貞潔之後,更是拿著一把木簪把臉刺得血肉模糊,然後從嘴裏吐出最惡毒的詛咒,縱身跳進了猛濤河。而此時,她乖巧趴在他的身邊笑著用手指劃過他的下巴,宛如一顆熟透的蜜桃。
“這,這是什麽!”又甜又腥的香氣撲麵而來,吳三誌陣陣眩暈,扶著頭強忍著保持理智,試圖把手抽回來。這裏是蒙州大牢,怎麽可能會突然出現個女人,更別說那女子早就死了!
鬧鬼了,對,是鬧鬼吧!
吳三誌虛弱地拉開步子,口中的呼救好像蚊蟲呐呐“救命啊,快來人,鬧鬼了……”可是還沒有走出三步,更多的女子嬉笑聲在身後響起,更多柔軟的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敢往後看,隻覺得自己幾乎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
女鬼在身上糾纏磨拭,那真實的觸感讓人全身發毛。
粘膩的異香愈發濃烈了,引得心跳如擂鼓咚咚,全身血脈噴張……最終吳三誌雙眼發紅,像一隻餓了許久的惡狗見到了肉般撲到那片海洋當中大快朵頤!
多麽美味的一場盛宴啊,女鬼們的皮肉是甜的,血液是鹹的,根根白骨脆嫩如同水芹……待到回過神來時,吳三誌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不知道飛去哪裏了,身上地麵上一片狼藉!
“人之一生,宛如蜉蝣。與天地相較,肉身朝生暮死,唯餘欲念掙紮不滅。”在吳三誌力竭將亡的彌留之際,白袍老者淡然的話音如從雲端上飄來,“優曇陀羅的美景與白狼神母的香藥,能引發人心中最深沉最邪惡的欲望。且去,且去,你這穢物,去天上向白狼神贖罪吧!”
說話間白色袍袖輕輕揮過,盞茶時間前還精神十足的吳三誌喉中“咯噠”幾聲,猛地一挺身體,就此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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