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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地獄之花】

  因了陸淩霜的命令,蒙州大牢內的囚徒們早上也沒有飯食可用了。直到午時才有獄卒送進兩桶稀粥來,一間一間地叫醒牢房中躺得歪七扭八的罪犯。也是直到這時才有人發現吳三誌已經死了,且死相頗為難看。找了仵作驗屍,居然下了是做過死的結論,報給欽差謝琅知道的時候,他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


  “做過死?!大牢裏哪來的女人!你進去做過死一個給我看看!”謝琅怒氣衝衝,把這草菅人命的仵作狠狠踹了一腳,帶著方征和數個醫師、護衛親自去了大牢。可一進了吳三誌的牢房,衝腦的一股惡腥便讓書生頓時無話可說。


  鞋底那黏糊糊的感覺……這該死的奸賊到底發了什麽夢,居然能將整個牢房地麵都塗滿了,直到脫精力竭而亡?


  “大,大人,小的家中世代為此仵作賤行,傳到小的至少也有十二代了,這吳三誌必然是做過死無疑啊……”可憐的仵作顫巍巍地拱手稟報,牢房裏如此濃烈的氣味,哪裏還能有什麽疑點呢?


  謝琅捂著鼻子皺眉,看來死因的確無誤了,隻是這牢房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要知道吳三誌是秋後問斬名單上的犯人,他的死因應該是菜市口斬首,而不是在個陰暗潮濕的牢房裏莫名其妙地這樣死了。若要追究起來,這可算得上是蒙州官員的大過。


  吳三誌的屍體硬邦邦地黏在地上,謝琅不發話,暫時沒人敢動,也沒人願意去動。屍體下身赤露著,都死了數個時辰,不文之物居然還直直朝天聳立。謝琅忍著惡心撇了幾眼,問道“他昨日沒吃什麽虎狼藥吧?”


  “稟大人,獄卒昨晚就沒有送過吃食,男屍口中也沒有食物殘渣或者藥氣。”仵作無奈地搖頭道,“若大人願讓小的剖開那處看看,或許還能有新的發現。”


  “剖?那處?”謝琅呆了一呆,是他想的那個“剖”,那個“那處”嗎?頓時背上一陣惡寒,他決定把這種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站在牢房門口,謝琅勉強自己不要因為牢房內傳來的簌簌割肉聲而產生什麽聯想,皺著眉忍了好一會兒,仵作終於出來了。他的手指上還殘留著一絲暗紅的血跡,見欽差大人皺著眉的樣子,急忙往自己圍裙上擦了兩把,才將那異物雙手奉上。


  “大人,在男屍的體內發現一根花莖!”


  “什麽?”謝琅拿水布包了手,將那異物接過來,喚方征將油燈端來細看,竟然確是一根花莖。可這花莖是如何跑到裏麵去的!難道說正是因為此物鑽入吳三誌的身體,才導致他這般慘死嗎?!如若真是這樣,那這花莖又是來自什麽妖魔鬼怪般的植物!一番細想下來,謝琅毛骨悚然,他定了定神,一連串的命令便發了下去——


  將吳三誌的屍體以疫病死的方式處理,火化後深埋以絕後患;在整個大牢內部地麵上撒滿草木灰和雄黃驅邪祛毒;還要一個一個地檢查獄卒和任何可能接觸過吳三誌的人,勢要查出這古怪植物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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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壓之下,真相無從掩埋。


  白袍老者拖著巨大的鐐銬被帶上來時,已經很是虛弱了,跪也跪不住,陸淩霜叫人喂了半碗米粥下去才有力氣回話。


  謝琅穿著欽差的官服高坐在公堂之上,神色嚴肅“白阿官,你是拜月白狼教的教徒,因為妄圖在河畔工事裏傳教而被扭送進大牢。你已身陷牢獄之災,本該在禁中反思贖罪以求赦免。然而你不僅不悔改加入邪教,更以妖法異術殺人,該當死罪。”


  小吏將物證呈上,卻是根細細的花莖,此時用清水泡著,尚未枯萎。謝琅將那花莖從水中撈出來放在掌上。


  幸虧他有些見識,經過好一番回憶後想起了這種來自蠻平的植物,這才能順藤摸瓜地找到凶手。“這東西叫優曇陀羅,不需要土壤,隻要見到一點水汽就能生長。吳三誌的牢房離你最近,本官雖尚且未查出你是用什麽手法殺掉了他,可優曇陀羅隻有你這來自蠻平的妖人手裏才可能會有。”謝琅平聲道,“吳三誌就是因這優曇陀羅死的,毋庸置疑。你還要我繼續查下去嗎?”


  白阿官笑了兩聲,沒有辯解,他看向謝琅的眼神很幹淨,像是從未嚐過人間百味的幼兒,“欽差大人不必再查了,人確是我殺的。他汙言穢語侮辱了白狼神,我便殺了他。事情就是這樣簡單,與獄卒和其他教徒沒有任何牽連。我也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就請欽差殺了我吧。”


  這樣幹淨的眼神讓謝琅心中咯噔一聲,帶著“斬”字的令籌遲遲扔不下去。數息時間後,他突然站起身,從桌後轉了出來“白阿官,你若肯說出是怎樣利用優曇陀羅殺人的,本官便保你不死!”


  一直旁觀的陸淩霜頓時皺起了眉,可他的話還在嘴裏,就見那位年輕的欽差居然直接把官服官帽脫下來扔到一邊,就地在白袍老者身邊跪坐了下來!四周儀仗的小吏和虎迸衛都驚呆了,不知謝琅為何要這樣做,頓時一片竊竊私語聲回蕩在空曠的官衙之中。


  “欽差大人這是要做什麽?”白阿官終於挺直了脊梁,看向謝琅的眼神中滿是疑惑。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俞國的高官要做出這種自降身份的事情——六月悶熱,謝琅那身厚重硬挺的官服下麵隻有一襲雪白的細麻中衣,隨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經髒了。謝琅的額角還掛著汗,他卷了卷有些毛邊的袖口,看起來像個剛幹了重活就地休息的鄰家小子,拱手向長者討教“老丈,小生姓謝,在蒙州坎巷住過四五年。這次聽說蠻平拜月白狼教入侵,聖上特地派了我來,便是看在我對蒙州風土熟悉的份上。”


  “小生無用,在得到賞識成了官身之前,不過是個擺攤的窮酸書生。這裏的一花一木都像長在我的心裏,每一個百姓都是我的親友。”謝琅說著,眼眶便開始紅了,“老丈,你明知道‘帝流漿’是什麽東西吧?你真的覺得有人能靠著那種東西得到幸福嗎?我想救他們,俞國的百姓,蒙州的百姓什麽都沒有做錯,他們不應該被‘帝流漿’毒害,不該因為大人物的博弈而慘死。你的眼睛那麽幹淨,這不是一雙壞人的眼睛,你難道也忍心眼睜睜地看著生靈塗炭嗎……”


  “原來你想救人?那隻要供奉天上的月亮就行了。”白阿官打斷了謝琅的訴說,一種古怪的笑意出現在他皺紋橫生的麵孔上,“隻要誠心信奉白狼神,所有人都能得救。”


  謝琅握緊了拳,聲音微微顫抖“我既然身為俞國的官了,救百姓於水火便是我該做的事。能救一個就救一個,能救兩個就救兩個……老丈,請你把優曇陀羅殺人的秘術告訴我,如果我能破解出來,或許以後就能救很多人,百姓們不用再跪地磕頭,奉上一切地求著白狼神去救!”


  白阿官聽著,眼中突然流出一滴渾濁的眼淚“啊……是這樣,原來你想救人。”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穿著白袍的人想要救人。他帶著苦於饑餓的百姓去開辟荒地,把治水的方法教給屢遭水患的村莊,製作陷阱抓住了吃人的虎狼……那時候,隻要努力些往前走,就算是跌跌撞撞也是能走下去的。


  可是小人物腳下的路是身不由己的,高高在上的大人們稍微動一動歪腦子,大家前麵的目標就隻有死路一條了。白袍人也掙紮過,反抗過,聲嘶力竭地呼喊過。可是與其頭破血流,生不如死地往前爬,唾手可得的舒適卻那樣有誘惑力。


  有一個人認輸,就會有一百人、一千人認輸了。隻要躺在床上吸薄胎小瓶子,就一切煩惱皆去,萬苦俱除,從此醉生夢死,神仙般地快活。這種簡便的快活,隻需要軟一軟膝蓋,向白狼神乞求便能得到了……可是現在,有個愣頭青的書生扔了官服,穿著麻布中衣髒兮兮地坐在他麵前,激憤地大聲訴說,告訴他救人是不用跪地磕頭,奉上一切的。


  莫大的憤怒和悲哀從心頭一湧而上,將早已黯淡經年的火焰觸發。白阿官突然仰天長笑,從手腕裏激射出一道白色粉末直撲謝琅的麵門!


  謝琅頓時迷了眼睛,驚慌失措地到處亂抓,白阿官趁機從鞋底抽出一把匕首便刺向他的咽喉!利刃未至,陸淩霜插身進來一腳踹斷了他的手臂,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袍老者竟借此勢狠狠一刀劃過自己咽喉,就此血噴暴亡!

  電光火石間,地獄的大門便轟然洞開了。謝琅渾身濺血,被陸淩霜護在身後發抖。有千言萬語未能說出,如鯁在喉;耳邊轟鳴陣陣,除了官衙大亂的嘈雜,還似乎有琵沙迦納那嬌豔無比的笑聲。


  白袍老者的屍身被拖走了,他的鮮血中,數顆優曇陀羅吸到了水汽,蓬勃生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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