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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獠賊黑話】

  徽州乃俞國有名的魚米之鄉,文人舉子數不勝數,弘文館中近半都是徽州出身。然姓謝的並不多,崔始宸有印象的就四五人。天幹十衛有這些線索便足以索遍天下。


  “阿厭心裏有計較了?”魏太妃笑問。


  崔始宸深深看了麵前抱著布娃娃的中年女人一眼——她是那麽瘦弱衰老,不甚飽滿的發髻上已經摻雜了絲絲銀色,可她的背脊卻是挺直的,頭顱卻是高昂的,就像她還是從前那個美豔而高高在上的貴妃。


  對,這個老女人太過聰明了。從宮變之難中活下來,逃過申屠庸的試探和白鷺庭搭上線,教唆皇後對順妃下手,甚至將“帝流漿”送到了自己麵前……最可怕的是,即使這樣,他卻無法殺她。


  “……如你願意轉投朕,朕願意還你身份和宮殿,以母待之。”崔始宸冰冷的瞳孔鎖定了魏太妃。


  魏太妃還是搖頭“坐上那個位置的不會是你的子嗣,這個天下是姓崔的。”


  “安王他就是個廢人!”俞皇再一次暴怒了,“俞國先祖是從馬背上奪得天下,朕還從未聽說過一介殘廢能當皇帝!”


  “阿厭怕不是忘了,幾日前是你親自給安王賜的婚。南夷貴女,夕夜姬雷鳴稚些。”魏太妃笑了起來,“本宮與你打個賭,最終坐上那個位置的會是安王和夕夜姬的孩子,正統的崔氏血脈。”最後這幾個字被她咬得很重,肉眼可見地,崔始宸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青灰。


  “……你為什麽,要把元成皇後的孩子換了我?”


  得到了回答之後,崔始宸僵硬地走出了殿門。乍一站在灰色屋簷間泄漏下來的天光之下,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不遠處,有吵鬧的聲音傳來。抬眼一看,是某個他有點眼熟的女人,花枝招展地扭著腰與掖庭宮的管事劉有仁吵架。


  “你可知本宮是誰,還不快快讓路……啊,聖上!”看到了他,那女人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她兩步便把手裏端著的小盤子幾乎送到了他嘴邊,“妾身是來看望太妃娘娘的!這是妾身親手做的糕點,您肯賞臉嚐一塊嗎?”


  “這牛乳是今早上少府新送來的,花瓣也是最新鮮最甜美的。聖上啊,您很久沒有來看妾身了,霞姐姐那兒您倒是常去呢。可她懷了身子了,近日疲倦地很,怕是不能好好伺候您呢……”那女人似有若無地將柔軟的身體貼在他的手臂上,聲音綿軟嗬氣如蘭,“所以聖上不如多來陪陪妾身,就今晚,好不好?”


  崔始宸微笑著低頭,縮在他懷裏的女人似有所覺,抬臉看見皇帝溫和的表情,心中的喜悅瞬間爆發。成了!隻要今晚運氣夠好能懷上皇嗣……


  可就在下一秒鍾,皇帝微笑的唇間輕輕吐出兩個字“賜死。”


  梁上有黑影落下,妃嬪到最終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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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千裏之外的蒙州城,一個祖籍徽州,姓謝的人正半躺在窗邊木榻上,頭疼著該怎麽應付少府考工官的大匠。


  “在大壩上建立十座巨型堡壘?這事兒少府可還沒批下來!”孫岩從牙縫裏漏出這句話,他掛在腰間的牙牌隨著動作搖晃著很惹人眼,那是被朝廷承認了大匠身份的象征。


  “小生自然不敢代大匠斫……隻是時間緊急,路途遙遠,一層層往上報肯定來不及,隻得先斬後奏。”謝琅仰麵朝天,表情沮喪。偏偏是現在,偏偏是這個人——孫岩是當年他首次進京趕考的同窗,說熟吧,也沒多少交往;說不熟吧,卻也摸清了這個人是個什麽性子。


  這位啊,就是個鯰魚般滑不留手的人精!

  “不行,你趕緊把工事停下來,打發那些走卒民夫回村子去,”孫岩一巴掌拍在謝琅身上,低下頭來沉聲道“擅自聚集民間壯力是掉腦袋的大罪,誰給你出的餿主意?是不是那個雜種?”


  被他一口一個“雜種”的陸淩霜就坐在遠處屏風後麵批公文。禦史中丞耳清目明,稍微凝神便聽得到兩人說的是什麽。想想那小書生現在肯定是連白眼的翻不出來樣子,他不由彎了彎嘴角。


  謝琅悶聲不答,孫岩隻以為他是受人脅迫不敢說實話,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玉牌,勸道“我這次到蒙州來,帶了廷尉監的玉牌。有此玉牌在,你盡管把所受的委屈都一股腦還回去。”


  那玉牌晶瑩剔透,正麵刻著一隻豹頭。


  謝琅直搖頭“美玉雖好,可我不敢收。”他清楚一個事實——從初到安京時莫名其妙地被人軟禁太尉府內,到少府銅承的樁子湯五炬暗示他去動銀山,到天牢的大火,再到雨巷那一次險而又險的刺殺,最後被安上蠻平細作的帽子差點被杜律砍了頭……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雲伐,可申屠庸想要殺他的心思是明了的。如今這枚美玉,又焉知不是蛇蠍毒物?


  “你真的不收?”孫岩的目光一下就變成了看白癡似的神色。他不甘心地再次把玉牌往謝琅麵前遞了遞,“虎迸衛把你拷走那時我沒有出來幫你說話,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你既然身在官場了就得按照官場的規矩來,萬不得意氣用事……”


  “謝琅,你該吃藥了。”外間陸淩霜把折本子“啪”地一合,將孫岩的話打斷了去。書生從善如流,一翻身從塌上爬起來,從枕頭底下掏出大堆的藥丸藥粉藥片往嘴裏扔,艱難地咽下去之後才對孫岩道“說一千道一萬,我是身在禦史台的清流,你看我家錢老大人與太尉大人是否交好?”


  一句話便把少府來的大匠噎死了,孫岩麵色鐵青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出官衙。


  剛剛跨出蒙州官衙的門檻,門旁那半人多高的石獅子後麵突然轉出來一個麵色灰暗的仆從,一臉諂笑地對他彎腰“孫大人還請留步,我家主人有請!”


  “哪位大人?”孫岩將這不知哪裏來的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身上居然沒有半點徽記,實在看不出是誰家的。


  那人對他拱了拱手,示意他往暗處走。可孫岩初來乍到,哪裏敢亂走,急忙露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威嚇道“我乃聖上特派少府考工官大匠孫岩!你這小人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是好貨,要是說不清楚,我隻消叫一聲官衙的駐兵便足以將你踩成泥漿!”


  仆從急忙連連求饒,點頭哈腰地說主子的車架就在不遠處,請求孫岩與他走一遭,必定會有好事。


  往遠處張望一下,的確有一匹棕色母馬拉著的馬車停在那兒,車廂不大,懸著暗藍色的車簾,看起來十分低調。在仆從奉上一個足有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戒指之後,孫岩終於動了心,手依舊放在刀柄上,一步步地往那馬車旁挪去。


  “請問,車內是哪位足下?”


  暗藍色的車簾被從內掀開,出乎孫岩意料的是,露出來的那張臉不屬於任何一位朝廷官員——竟然是個女子!那女子明眸善目,膚白清秀,端的是一副好長相,對孫岩落落大方地一笑道“妾身綠鶯,是蒙州刺史張知景家的,此番大人托我前來,是想與您做一筆交易。”


  “張知景?”這個名字孫岩倒是聽說過的,但算來張知景年過五十了,車內這女子才不過雙十年華的樣子,難道是其女兒?不,不可能,縱使蒙州邊關地區風氣也未開放到能讓官家女兒單獨出來亂走的地步,更何況這女子梳的發髻是婦人的墜馬髻……“敢問大夫人,為何張大人不自己出來與孫某相見?”孫岩揣摩了一個稱謂。


  這個稱呼讓綠鶯笑得花枝亂顫“承不起大夫人之稱,綠鶯不過是偶得張大人青眼而已。我本來乃是商家之女,最是清楚合同雜務,我家張大人這些日子又病了……”說著她朝著蒙州官衙看了一眼,孫岩豁然開朗,看來是因為張知景與那謝琅陸淩霜政見不同,才“得了病”吧。


  “……所以,便由綠鶯跑這一趟,特地來請孫大人。還請孫大人看在我家張大人的麵子上,應了這約。”女子說著,從身後摸出一個小盒子輕輕打開,裏麵數十顆各色寶石頓時讓孫岩的呼吸一緊!

  雖然這女子滿口的黑話難以信任,可光是剛才到手的紅寶石就能抵過他一年的俸祿了呀,沒想到荒僻的蒙州居然有如此油水可撈,這叫人如何忍得了?


  “孫大人若肯來,好處遠遠不止這些。”綠鶯最後又添了一把火,孫岩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三步並做兩步爬上馬車,隨著仆從輕輕斥馬“出!”一路噠噠直朝張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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