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狸貓太子】
按照道理來說安王和南夷使節聯姻後,那雷鳴稚些便算是俞國皇家的人,自然該按照後宮的規矩去向皇後請安。可是倒也趕巧,安王大婚當日夜裏申屠麗便破了水,折騰了十幾個時辰生下皇長子,命都快沒了半條,自然不能出來見人。這之後又得躺在床上,使湯藥好生滋養著,於是請安這一節便落了下來。
雷鳴稚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
不知封地蒙州的情況,可安京中的這座安王府是空空蕩蕩的。能算主子的說到底隻有一個人,下人自然也不過幾十個。這占地近百畝的王府中,有十來個院子門都不開,朝掛著蛛網的花窗裏往裏麵瞧一瞧,院內竟然都生了許多雜草。
隨舟看她每日裏從天亮坐到天黑的樣子,便找了些話本兒給她看。可雷鳴稚些隻翻了兩頁便不敢看了,這“薑國公主”的故事分明影射的是當年鏡炴國的郡主沈金烏,她幾乎能從字句間看到鐵麵烏鴉那颯爽淩厲的身姿……這種故事看多了一定會死的。
安王自成婚以來,收了一大批禮物之後便稱病在家修養。雷鳴稚些親奉湯藥,送入他屋中去時,見到一片黯淡的日光下,年輕公子麵如冠玉,正在小憩。他腿上蓋了一塊毯子,半靠著軟枕躺在窗邊木榻上,手中捏了張紙。
紙上似乎有字。雷鳴稚些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她盡量放輕手腳,做賊似的輕輕將那張紙從他手裏取下來,展開一看,當場愣在原地。
“畫的好嗎?”安王閉著眼睛笑。
一種無法言喻的羞憤從心底翻湧上來,雷鳴稚些把那畫著狸貓撲蝶的紙放回桌上,臉色通紅地跪倒在地“稚些沒有想窺探什麽,殿下明解。”
“你還不必我存心防備。”安王此時才睜開眼來,對她做了個平身的手勢,“你大可遍索安王府,若能讓你尋到東西,本王便請你吃醉仙樓最好的酒席。”這句話似乎是嘲諷,可語氣卻十分曖昧。
雷鳴稚些抬頭看到他眼中溫柔的笑意時晃了晃神,但很快平穩了心緒“醉仙樓歇業多時了。”
“你想吃的話可以叫人上門來做。”安王清清淡淡地回答,“不過……等先過了這一波疾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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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兒乖,阿娘給你講故事……從前呀,有一個薑國,他們的公主瀟灑利落,騎一匹白色的駿馬走遍天下……”
安靜的空氣中有婦人念故事的聲音傳來。因為昨日的一場大雨,掖庭宮內變得更加潮濕了。剛才路過的長廊年久失修,有幾滴雨水落在了崔始宸的衣袍上,浸出一小塊深色在華貴的衣料上顯得尤為明顯。
劉有仁已經麻木了。他曾經接待過太尉申屠庸,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親臨,而今天,連當今聖上都來看望魏太妃了!天爺喲,得虧他平日對這位大佛從來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馬虎!這不,看看聖上這腳步快得喲,萬一太妃有哪點閃失他就等著腦袋搬家吧!
崔始宸走進魏太妃的宮殿時,便揮退了劉有仁和一眾隨身侍衛。魏太妃依舊抱著那個破布娃娃坐在稻草和棉布鋪的小床上,臉對著窗外,把那個薑國公主的故事說給布娃娃聽。
“有許多壞人想要殺公主,可是公主不怕他們。她像隻狡詐的狐狸,攪起一潭渾水把整個天下玩弄在手掌心裏……你知道她想做什麽嗎?”魏太妃的語氣還是那麽柔柔的,是崔始宸記憶中的樣子。他上前了一步,盯緊了她渙散無神的眼瞳“魏太妃已經不止一次把狸貓圖送到朕麵前了。”
“呀,你來了。”魏太妃似乎一驚,很快露出粲然笑容“你來了,快坐吧,本宮給你拿糕點吃。”她說著四下裏摸索,拿出一盤似乎是吃剩的奶糕來,“還新鮮著呢,剛做的。”說著她便將奶糕送到崔始宸麵前,期盼的眼神就那樣看著他。
崔始宸不為所動,神色愈發冰冷“申屠麗沒有把那份糕點喂進朕的嘴裏。”
話音剛落,魏太妃臉上故作純善的笑容就變得複雜起來“皇帝若真的一意孤行,本宮也沒有辦法。”
黑衣的護衛從梁上露出半張臉來,那是崔始宸的天幹十衛中最為心腹的甲一,他手中隱約有一枚細針。
“皇帝是想殺本宮?”魏太妃笑。她知道他沒法殺她,若她一死,安王的白鷺庭會馬上將事情全部捅出去,俞皇、安王、太尉三者之間維持至今的那種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切便無可挽回。崔始宸眯起眼睛,他忙於和太尉爭奪兵權,幽魂般的白鷺庭已經難以拔除了。
“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給你,開個價碼吧。”他冷冷道。
可是魏太妃搖頭“本宮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難道崔始陽就給得了?!”年輕皇帝勃然暴怒,“那副狸貓圖的意思朕看懂了。可你妄圖用一副刺繡就讓朕推卻?不可能!”
魏太妃突然抬起頭來,一雙血絲遍布的眼睛中滿是笑意“天下到底是姓崔的,阿厭。”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崔始宸的腦中依然有一瞬間的空白——“阿厭”這個名字,屬於靈簪閣晦妃產下的死胎。
前朝元成皇後有過三個孩子,一個是息太子崔始乾,一個是開洺公主崔嫣,還有一個就是奪嫡上位的當今俞皇。可如今有人稱呼俞皇為“阿厭”?那個蠻平公主生的死胎才是阿厭!
崔始宸忍不住揮袖打翻了麵前桌幾,他保養精細的指甲因為這個粗暴的動作而裂開,露出淺淺血色,“‘阿厭’這個名字,朕不想第二次聽到。”
可魏太妃高昂著頭顱,臉上的笑意未減一分“當年元成皇後生二皇子的時候,有個細作混進了接生的隊伍,孩子出生後虛弱無力,剛喝了奶娘一口奶便嗆死了。奶娘嚇得沒了半條命,揣著死孩子爬狗洞想逃出宮去,可不巧遇見了本宮。”
“天可憐見,奶娘不過十七八歲,長得很白淨。手裏抱著個青青紫紫的死孩子,嘴唇上一分血色都沒有。看到她那模樣本宮便猜到了七八分,於是讓她換了宮人衣服,混進去靈簪閣的隊伍當中——趕了巧,那時晦妃也剛生下一子,拚著最後一口氣為幼子取名為‘厭’,隨後撒手人寰。”魏太妃想起當年的光景,臉上恍惚中有些溫柔的懷念之色,“本宮便是代替皇後去處理她的後事的。阿厭,你母妃長得很美,她有一雙天底下最漂亮的手,每片指甲都光潔如珠玉……”
“說重點。”這三個字是從崔始宸的牙縫裏鑽出來的。
“阿厭這個名字想必是晦妃早就想好的。本宮在她的枕頭中找到一份帛書,讀來滿篇血淚,讓人惋惜……”這是一段昂長而狗血的故事。崔始宸渾渾噩噩地聽完,大體不過是蠻平公主未封號之前便有思慕的男人,才會穿著喪服入宮。在被宮妃百般折磨,心灰意冷地打算順服先帝之後,那男人卻突破了千難萬險混進鶴雛衛中來,與她再續前緣了。侍奉先帝不過數月一次,可那侍衛卻幾乎每日都來,腹中孩子是誰的自然不言而喻。晦妃在焦慮和恐懼中罹患心疾,最終經不住生產的苦難而亡。
“本宮抱起你的時候,你的身上便蓋著一張精美的狸貓補子。狸貓的胸口隱繡流光,剛好組成你的名字。晦妃身體不好,可你很健康,本宮便把小奶娘叫上來,拿你換了那死孩子。”
崔始宸站直了身體,強壓下粗重的呼吸“侍衛在哪?奶娘又在哪?”
“侍衛在知道晦妃身亡後便已經自盡。奶娘則是弘文館某個學生的貴妾,出過這檔子事情之後便也不敢再待在安京,以作學究為名舉家遷出朝廷了。”說到此處,魏太妃露出一種奇怪的笑意來,“雖然不知奶娘姓名,可本宮後來查到弘文館的那個文人姓謝,祖籍徽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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