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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投鼠忌器】

  直到月上中天,有鷓鴣的叫聲在安王府的深處響起時,白發蒼蒼的老者扔下了手中的棋子,對隨舟招呼道“帶上老頭子的藥箱。”暗衛點頭應允,便扛起那一個足有一米見方的巨大木盒子,隨著老者健步如飛地往新人的洞房而去。


  安王開門時,那老者見他撐著拐站在門口便皺緊了眉“還能站?”


  “借一些力氣才行。”他苦笑起來,順從地被隨舟重新弄到輪椅上去,將兩條褲管捋了上去,露出瘦骨嶙峋的兩條小腿來。老者手下數枚金針打進他的膝蓋,眼見安王麵色驟然變成死灰,豆大的汗珠顆顆冒出,老者歎道“你這兩條腿算是徹底報廢了。”


  安王擦了一把冷汗,勉力微笑“多謝壺中翁。”


  “都是崔家做的孽,老頭子承不起你一句謝。”說著,老者已經飛速地抽出了金針,轉向屋內床上,“這就是你說的夕夜姬?”


  幼小的美人此時已陷入深深的昏睡,任憑壺中老人將她從被子裏拖出來扒拉幹淨也沒有一絲反應。他伏在她光滑的胸口聽了聽,又把了脈,搖頭歎息道“也不知她是吃了多大的苦頭才將骨血中揉入了惑香。那是一種會影響神誌,使人日漸昏聵的魅藥。年歲越長,她身上的惑香就會越厲害,代價便是以後或許再也無法生育了。”


  “早知上禪琉璃王不是個蠢貨,卻不知心腸如此狠毒,生生將幼女渾身血肉注滿毒藥當做玩物送了過來。”隨舟皺眉,“這樣想來,如真被雷鳴稚些進入後宮,朝政便要完蛋了。”


  安王抿緊了唇“還能取出來嗎?”


  “蠻平的毒藥,哪裏是那麽好解決的。”壺中老人捋須歎息,“若老頭子能盡全力或許有辦法,可現在縮手縮腳的,不行。”


  “那便先不管她。天幹十衛的人要不要給解藥?”隨舟又問。


  “不用了。”安王插進話來,看到隨舟不解的眼神,他解釋道“雷鳴稚些在文武百官麵前跳‘蝶之死’的時候,崔始宸就已經知道她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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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安王所說,謹慎如崔始宸,怎麽會看不出來那日的旋舞“蝶之死”有異常之處。早在雷鳴稚些獻舞之後,他便召喚了當時想要去攙扶她,卻心魂失守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官員,詳細詢問之後,太醫署的燭火便接連數日徹夜未熄。


  惑香這種東西並不算罕見,也並不難得。這是一種蠻平貴族拿來調教奴隸的東西,若是日久天長地對人大量使用就會變得昏聵愚蠢,逐漸喪失對事情的判斷能力。對於奴隸來說,他們不需要判斷能力,主人說什麽他們做什麽便好,可對於一個君王來說,便是極端致命的了。


  “上禪琉璃王倒不是個蠢的,前腳與朕達成了對付雷鳴家的協議,後腳便送上這樣一份大禮來。”崔始宸說著輕輕落子。


  白玉的棋子落在翡翠製成的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棋盤對麵的太尉申屠庸似乎陷入艱難境地,正捏著下頜的山羊胡須苦思。俞皇很樂意看他那皺著眉的模樣,笑道“國丈大人,你說這樣一件大禮送過去,朕那十七弟會高興麽。”


  這句話不像是在問,反而更像是陳述句。


  隨著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尾音,天上沉默了許久的黑雲當中傳出一聲悶雷,緊接著有宮人在遠處喊了聲“大雨”,那一瞬間,天地間突然掛起巨大的雨幕來。雨水從紫金閣高聳的飛簷上倒流入內,幾顆殘水就突兀地掉在了翡翠棋盤上,申屠庸眯細了眼睛,他好像看見年輕的皇帝在笑。


  “恭喜聖上,川光宮皇後娘娘誕下麟兒。”廊下有小黃門來報,也是雨下得太大太急,他一身的水跡隻能遠遠叩拜,不敢上前髒了貴人衣角。


  崔始宸挑眉,並未著急起身,而是慢悠悠地又拈起一顆白玉棋子,“哦?母子可平安?”


  黃門不敢隱瞞,隻連連磕頭。原來皇後申屠麗生產之時,這幾日來新冊封的三個嬪、四個貴人和七八個得過幸的才人聯合起來一窩蜂地跑到川光宮內,說是探看照顧,實際上卻是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冷嘲熱諷皇後不受重視,生產之際都不叫聖上來看著。皇後在內間生產,拚命之時聽到這些動靜,又急又氣血崩不止,幾乎是沒了半條命才生下皇子,而鯉奴和綠墨幾個心腹好不容易才護住自家主子,反過身來便瘋了一樣撕扯那些女人們,在川光宮中打成一團。


  原以為這番話說出來,聖上必定大怒起身,說不定會立刻命人將那些不尊皇後的賤人扔出宮去。可黃門怎麽也沒想到的是,崔始宸反而哈哈笑出聲來,“後宮的人多了,果真熱鬧了些,看來是朕以前耽誤了。早知道如此,便該多給皇後添幾個姐妹。”


  “聖上,皇後所誕的皇子乃中宮嫡係,又乃皇長子,老臣以為可以敕封太子。”申屠庸麵上一片冰涼。


  “哦?”崔始宸聞言轉過頭去,此時正好一道閃電從他背後奔騰而過,將年輕的皇帝的背影輪廓勾勒。那一瞬冷鐵的顏色映入申屠庸的眼簾中,將崔始宸接下來的一句話也襯托得殺氣畢露“國丈大人,你光知道‘立嫡立長’,卻可曾經聽說過‘能者居之’?”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無嫡無長,能者居之——“能者居之”的前提是“無嫡無長”。崔始宸的話讓有心之人聽來如何不驚恐萬狀?


  申屠麗生產時分受了大難,虛弱地撐起身子,叫鯉奴把孩子抱過來放在身邊,她要親自哺乳。皇長子按製配了八個奶娘,宮人數十,可是她一個都不敢用。申屠庸鐵了心要一個太子孫兒,而崔始宸想的卻是“能者居之”。


  可笑啊……他們到底把自己這個親娘放在哪裏?!


  新生的孩子全身紅通通的,五官全部皺在一起,在繈褓中不安地蠕動。聽到他細細的哭聲,申屠麗心如刀絞“若我不嫁於帝皇家,若我兒不生於帝皇家,隻做民間一對孤兒寡母,也比在這宮牆中來得自在。”


  鯉奴紅了眼睛,咬著牙怒罵那群後宮的賤人,怒罵那些望到風向不對,臉色變得比翻書還快的黃門宮人,甚至不顧忌諱地怒罵薄情寡義的皇帝。申屠麗聽著便咬緊了牙關,端起補湯努力地喝。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她要趕緊好起來,一個健康的母親才能保護得了自己的骨血!


  雖說這個皇後不受寵,但她沒犯大錯,還有皇子傍身。廢後詔書未下,宗正府一日有她的名字,就算川光宮再怎麽冷清她也依舊是俞國最尊貴的女人,少府的官員是不敢怠慢的。


  一天天上好的補藥和湯水滋養,申屠麗日漸好了。待她能坐起來的那一日,掖庭宮中送出一份奶酥,說是魏太妃親手做的。作為碩果僅存的前朝太妃,如今皇家新生了孩子,她沒有什麽禮物可送,便做了份糕點來。


  糕點沒什麽稀奇的,申屠麗隨手就賞給下人吃了。隻是隨著糕點一起到了她手中的還有一副精致的狸貓撲蝶繡樣,那上麵畫的狸貓栩栩如生十分可愛。左右沒有什麽事情可做,她便按照這繡樣打了個繃子,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數日下來倒也有了幾分雛形。


  皇長子的眼睛睜開了,這年歲的嬰兒隻過了周歲才會有大號,現今這唯一的皇儲隻有個“真兒”的乳名,親娘一遍遍地念著,他聽慣了竟知道看人。申屠麗大喜過望,這孩子才出生沒多久便有靈識,未來定然不可估量。


  崔始宸聽說此事,到底是過來看望了。那一小團軟肉放在悠車裏幼貓似的嚶嚀,他卻生不出多少歡喜——嗬,這就是自己的骨血,這東西會是崔氏皇族中最肮髒的一個汙點!

  “聖上你……”申屠麗絕不認為他的笑容中有任何父子之愛的成分。


  “皇後身體有恙,多多休息。若實在無聊便尋些雜事做,那群不知好歹的宮人朕已然處罰過了,你無用多慮。”他扯了扯被子,把那小團軟肉蓋住,看了有點惡心。側目瞟過申屠麗手中的繡活,那活靈活現的狸貓圖頓時像一根針深深地紮進他的心中,“……嗯,這狸貓繡得挺好。”


  瞬間一種死亡的陰雲籠罩而來,申屠麗笑了笑故作糊塗,暗中卻捏緊了枕頭底下的布袋。那布袋中裝的,是兩枚白色的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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