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琴簫一曲風雪臨
白曇山座落於帝都城外,約十多裏之距。雖不及天支山悠久人文引諸多風流人物登攬,亦不及天璧山之險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蒼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氣勢,但在皇朝卻同樣是聲名遠揚的,特別是在帝都,入白曇山的上至王公貴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過。
遠望白曇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圍小峰環繞,如群星擁月,碧樹青草鋪蓋峰巒,顯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曇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進香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又因山中有數處溫泉,使得此山氣候宜人,冬日裏多有權貴來此避寒閑住。因來往香客多了,白曇寺便在山中各處溫泉附近另建別院,以供香客、貴人們居住。
巳時四刻,侯府車隊抵達白曇山下。寺中早已得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著。
傾泠步出玉輦,迎麵便一陣山風吹來,帶著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
“這就是山呀!好高呀!”耳邊有孔昭興奮的呢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而這一路上讓她驚奇的東西實在不少。
傾泠抬首,頭頂之上,碧空如洗遊雲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盤踞,綿延起伏數裏之遠,冬日裏依是峰巒如黛,鬱鬱蔥蔥。
“此山名白曇山,乃是因山中長一種千日白曇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來,穆悰在一邊解說道,“此曇每千日開花一刻,花開之時千瓣萬蕊一時綻放,華光異香,白玉無瑕,乃是稀世奇珍。兩百年前有高僧仁誨於此建寺,傳授佛法教化萬民,至今時今日,白曇山、白曇寺已化一體,是佛門聖地,備受推崇。”
傾泠聞言不禁也悠然神往,“千日才開花一刻的千日曇……不知它上次開花是什麽時候?”
“這就須得問問白曇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曇極是難種養,而今世間僅白曇寺中還有兩株。等到安頓好了,公主不如選個日子去白曇寺看看,既可進香禮佛,亦可觀千日曇的真貌。”
“嗯,既已出來了,內邸臣你便安排吧。”傾泠頷首。
“是。”穆悰應道。
而一旁,孔昭拖著方珈在嘀咕,“這就是和尚嗎?真的是光頭呢?可他們的頭上為什麽都有那麽多圓圓的疤?咦……他們為什麽看到了公主就馬上閉上眼睛?哼!嫌棄我們公主嗎?敢這樣對我們公主這可是大不敬!”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輦,這上山還得一兩個時辰呢。”
“方令伊,你為什麽老喜歡敲我的頭呢?”孔昭摸著腦袋。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的看著孔昭。
孔昭吐吐舌頭,一轉身扶著傾泠下輦,一邊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園的時候從沒人打我,可自從到了候府,方令伊老是訓我。”
傾泠聞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罰了方令伊,那時你又該哭了。”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過來後,撇嘴道:“才不會。”
侯府一行人下了車馬,換乖肩輦,跟著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時近末方到了山腰處一座別院。這是寺中為侯府一行準備的,一府的人下輦、用膳、安頓又是好一通忙活,這一日便是這樣的過去了。
第二日,隻是在別院四處隨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勞頓。
第三日,顧氏領著一府的女眷去白曇寺進香,寺中住持白惠大師親迎。
白曇寺座於白曇山的主峰,離峰頂不過十數丈距離,足踏青山頭頂碧空,遠可望威榮的帝都城及遼闊的祈雲平原,近可攬朗日浮雲看層峰疊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樓閣錯落有致,怪石鬆柏點綴其中,仿佛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見寺,第一次拜佛,雖說麵上依是淡然如常,但神情間的喜悅卻是顯然異見的。顧氏見她歡喜,心下自也歡喜,於是伴她在寺中四處遊賞,又有主持白惠大師在一旁解說指點,這一日過得極是愉悅,午膳用的是寺中的齋飯,清淡可口,甚合她的心意。又聞峰頂日出極其壯麗,便萌觀賞之意,見寺中幹淨雅致,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靜神安,比之別院更讓她喜歡,於是便有了留意。
白曇寺中也有女客住的禪院,聞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歡迎。而顧氏見她歡喜哪有不樂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於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領著數名侍從及二十名侍衛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顧氏自領著其餘女眷回了別院。
那日,是傾泠近段日子來睡得最為安恬的一晚。
因要看日出,寅時便起了身,梳洗後又用過早膳,寅時四刻時便出發了,孔昭臨出門前想了想,又把琴帶上。離峰頂不過十數丈距離,不過一刻鍾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頂插好燈,然後鋪上墊子,讓傾泠坐下,又將手爐給她籠上,再將鬥蓬披上,然後吹熄了燈,身後侍衛們如扇形環護。
天光暗淡,隻看得前邊影影綽綽的山峰,可過得一刻後,隱隱的一絲紅光從天邊顯現,然後山峰間慢慢的便有緋色一點一點顯露,漸多漸濃,暈紅的淡光也漸漸驅散了天地的陰暗。隨著時光的流動,那一點緋色慢慢化為半璧紅玉自峰巒間緩緩升起,越升越高,緋紅的光芒越來越濃……終於,一輪紅日從峰間躍上高空,霞光穿透雲層,輝射千裏。但見天際一片緋紅,朝霞萬丈,雲彩綺豔,明麗的日輝灑下,如一層薄薄的緋紗緩緩的落向天地萬物,給青山綠水花草樹木鍍上淡淡的華妝。
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明亮壯麗,令傾泠驚豔無比。眼前景況她隻從書中見過,可到此刻親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之萬分之一的美。
此情此景,畫圖難展。
“江山多嬌,方不負英雄折腰。”傾泠讚歎。
她起身走近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懸雲霞勝火,腳下溝壑縱橫山穀如帶,青鬆碧樹綿延起伏,極目眺望有城廓河流還有無垠的疆域……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遠在萬裏。
“奴婢曾聽人說,世間最壯麗的是日出,最壯觀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說道。
傾泠微微仰首,眺望紅日及遠空,良久後才輕輕道:“外間果然是百媚千妍壯麗無比。”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著眼前壯色癡迷驚歎,“公主,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日出。”
“怪道有人會特意登山觀日,果然是非同一般。”方珈也讚道。
“卻不知蒼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會是什麽樣的。”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頂之上看日出又會是怎麽樣的壯麗?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隨手掬風?
正當諸人為日出的壯美而感歎時,忽然有簫音傳來,如一縷清風拂過這煌煌朝色,頓令那雲霞收斂了幾分豔光,又如一串冷露從天而降,灑落這靜謐的清晨,泠泠驚破一山的沉寂。
峰頂諸人一驚,移目環視,卻隻見鬆柏峰巒,不見人影,而那清幽的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邊落下,又似峰底飄來,幽幽不絕。
傾泠心中一動,回身取過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輕拔,琴音頓起。
當琴音自峰頂飄下,簫音忽止,似為琴音所驚,可傾泠不為所動,琴音若行雲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輕揚的飄蕩於峰巒危崖間。簫音似為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起吹起。
刹時,悠遠空曠的天地隻這一琴一簫,琴音清如玉碎冰盤,簫音輕如風行水上,琴簫合處如花開露墜,如月出雲隨……不知是簫音引著琴音還是琴音追著簫音,隻聞琴簫相伴融洽得渾然一體契合得妙到毫巔。那一日清晨,整個白曇山都沉醉於琴簫之中,人為之癡,水為之凝,風為之停,日為之傾。
當是仙樂,當是天音。
一曲終了,四野無聲,天地靜然。
許久後,峰頂的諸人才幽幽回神。
“公主彈得好琴!”方珈讚歎。她熟知音律,宮中自也是常聞國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卻是此生未聞。“卻不知那吹簫的又是何等人物。”可吹得如此美妙,可與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有這等技藝的絕非常人,聽聞白曇寺中僧人多有才藝,這吹簫的許是寺中哪位高僧。”穆悰道。
傾泠卻如若未聞,垂首斂目,手依停在弦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指尖微微顫栗。
日出已看過,方珈正待要提議回寺,忽然傾泠指尖一劃,頓時清音再起,卻是她從未在人前彈過的那曲《傾泠月》。於是,白曇山再次沉浸於優美動聽的天籟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說的話。
隻是這一次,隻有琴音飄蕩於山間,驚落那枝葉間的霜露,喚醒那沉眠的萬物,一遍已過,再一遍奏起,山巒沉醉,萬靈俱靜,簫音卻不曾吹起,未有相合。而琴音,似無歇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令天地萬生萬物沉於其中。
那一刻,隻有朝日窺得山腰的一處危崖邊,有一人倚鬆而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玉簫,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幾次欲舉,卻終隻是無力垂下。微微仰首,旭輝自鬆葉間灑落,照一張平靜蒼白的臉,一雙似容納了世間所有悲楚的眸。
那優美如仙樂的琴曲一遍一遍的飄揚耳邊,他靜靜的聽著,心中默默的相合,目光穿過鬆葉,空空的落向天際。朝陽絢麗,雲霞綺豔,可隔著鬆葉相看,便一切都是支離破碎,便是拚盡所有,也無法求一個圓滿。
終於……
當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他無力的閉目,天地刹那間傾覆。
“公子。”忽然,遠遠的有喚聲傳來。
他睜目,看了看手中的玉簫,抬手眷戀的輕輕撫過,然後蹲身,將玉簫緩緩插入泥地中,看著玉簫一點一點沒入泥土中,他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當玉簫完全沒入泥地,隻露一圈簫管,他抓一把土灑下,那一點簫管便也淹埋了。他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坯黃土,轉身,林間秋嘉已急急奔來。
“公子,晨間風冷,夫人擔心你又受寒,著急喚你回去呢。”
“嗯,回去了。”秋意遙抬步回走。
“咦,公子你的簫呢?”秋嘉道。他記得早上公子出來時有帶一管簫的。
“簫留在府中沒帶來,你忘了?”秋意遙淡淡道。
“呃?”秋嘉有些發愣。他整理行裝時記得是有帶簫出來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樣……難道真的記錯了?
峰頂之上,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邊看著腳下深淵,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沒有和呢。”
方珈聽得,道:“這刻正是早課時辰,那位高僧定是不得空,回頭去寺中詢問下,下回再讓他為公主和曲就是。”
傾泠未答,隻是抬眸望向前方,穿過那青峰原野,遙遙的落向虛空。
那日,觀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聽今日誰人吹簫,傾泠卻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別院問問夫人,府中人出來可帶了簫來,若帶了便借一管,她想吹。
孔昭領命去了。
因公主向來行事隨性,方珈、穆悰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陪著她繼續遊賞白曇寺,自然也見到了那兩株千日曇,隻是此刻隻有光頹頹的枝幹,與其他花樹並無兩樣,據照料曇花的僧人說,離再次開花還有半年之久,眾人聞言失望,傾泠隻略略一歎便作罷。
後來孔昭回來,道夫人聞公主想吹簫,忙命秋儀去找二公子問問,府中隻有二公子會吹簫,隻是秋嘉來回“此次出門未曾帶簫”。夫人問公主,明日行否?她著人回帝都去取來。
傾泠聞言搖搖頭,對方珈道:“此也隻是一時之興,興頭過去了便罷了。方令伊著人去和夫人說聲,無須麻煩。”
“好。”方珈應道。
夜裏,所有人都歇下後,傾泠房中卻依透著燈光,昏黃的燭火下,她獨對古琴,靜靜的看著琴身上的那八字:
高山流水
永以為記
高山流水……指尖撫過四字,耳邊似又響起了日出之下的那一縷簫音。自她知曉高山流水的故事以來,總覺那樣的知己隻存於傳說,千百年來再無第二。可晨間琴簫的契合,那一刻心魂的震憾與欣慰,那一刻神魂相交的喜悅……才知,知音常在,隻是緣淺相誤。
《傾泠月》是她的心音,她以琴表心,她以音相邀,可吹簫的人卻沉默婉拒。
指尖一拔,琴弦發著“淙”的清吟,在這靜夜裏,顯得分外的孤寂,餘音嫋嫋,似不甘若此,卻終隻在一片靜寂中緩緩而逝。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驀然,她想起當年白絹上看得的話,恍然間,她隱隱懂得了留下此語之人的心情,亦明白了他為何會在琴上留下“高山流水,永以為記”四字。
緣淺,不得情深相守。
知音,得以永存長芳。
當年,那人留下此語之時又該是何等的無奈與悵然?
紅燭滴淚,夜風嗚咽,寒鳥哀啼。
一夜便如此過去了。
晨間早膳時,方珈、穆悰請示可要回別院去。
傾泠道:“寺中環境清幽,日對慈佛,耳聞梵唱,最是寧神靜心,比之他處更稱我心。”言下之意便是要繼續留在寺中。
方珈、穆悰見寺中環境確如她所言,倒並未再勸,安心的陪她在此。
十二月十四日。
早上時,天空中忽然疏疏落落的灑下些鹽粒似的雪子,落了半個時辰又止了,在地上鋪下一層淺淺的白霜,到午時卻又飄起了雪花,柳絮似的從半空揚揚灑灑飛落,倒似是天女散花般的奇美,一個時辰後,白曇山已換新裳,粉妝玉琢似的潔白晶瑩。
方珈、穆悰見天氣突變,擔心夜裏更冷,便領著幾名侍從下山,打算去別院再取些冬衣、棉被上來,以備禦寒用。兩人到了別院,與顧氏喝茶閑話了會兒,方去南廂小院裏將餘下的行裝全部整理打包了,準備一起搬上白曇寺去,因看公主的意思,這白曇寺還有些日子留。弄妥當了,回了正廳正準備辭別顧氏,卻見孔昭滿臉驚惶的衝進了別院,一見兩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公主……公主不見了!方令伊,公主不見了!我找不到公主了!”
“什麽?”方珈、穆悰、顧氏聞言皆是一驚,隻道自己聽錯了。
“什麽……什麽公主不見了?”方珈扶住啼哭的孔昭,口齒都有些不利索了,“你別哭,先說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說公主不見了?”
“你們……你們走後,公主說要去賞雪,我便陪公主去,公主不喜歡人多,所以隻有一名侍衛跟著,後來看了會雪景,公主說想彈琴,於是我便回寺去取琴,可等我取了琴再去時,就不見了公主,侍衛也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沒找到,我又回寺裏找也沒找到,我……我找不到公主了……”孔昭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大哭起來,“方令伊,我找不到公主了,我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嗚嗚嗚……”
三人聽完,隻覺當頭一個驚雷炸響,腦子裏頓時轟轟亂成一團。
公主不見了?
公主為什麽不見了?
公主怎麽會不見了?
是有人……擄走了公主?
為什麽要擄走公主?
是公主自己跑丟了?
公主怎麽跑丟了?
……
無數的疑問從腦中閃過,可沒一個抓得住想得明。
“秋儀,快,快去喚二公子過來。”顧氏慌亂中隻想到一人。
“是。”秋儀趕忙去了。
廳中,顧氏、方珈、穆悰麵麵相覷,皆是一臉的慌色,隻有孔昭依在嚶嚶哭著。
公主難道真的不見了?若公主真的不見了……
三人隻要稍作此想,頓眼前發黑,再不敢深思。
“不行,我……我得去找公主。”方珈一邊說著一邊抬步便要往外跑。
“方令伊。”顧氏趕忙喚住她,“你要去哪找公主?”
“去……去……”方珈說不出,“可是,就算是翻遍整個白曇山也得把公主找回來!否則,公主若有任何閃失,就不隻是……”她看著顧氏,臉色一片慘白,“不止你我,而是侯府……甚至是整個白曇山上下……”她沒有說完,可三人誰不清楚,不止是陛下,還有安豫王府,雷霆震怒之下,無人可幸免!更何況,那樣的公主,誰人忍心她出事!
顧氏也是心口一緊,一邊慌著,一邊自語道:“是要趕快去找,不知道在哪就隻有搜山了,搜山可不隻能一兩個人去……”說著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去叫總管馬上把別院裏的人都召集到中院來,快去!”
“是。”侍女趕忙去了。
而那邊,穆悰則是力持鎮定,抓過慌得隻會哭的孔昭,在一片混亂的腦子中抓住一點頭緒問道:“孔昭,你別急著哭,先說說情形。你和公主在哪賞雪?你去取琴大概花了多久?取了琴回去時,那裏可留有什麽線索沒?”
“什麽什麽線索?”孔昭睜著紅紅的一雙眼睛愣愣的反問,“我陪公主去了東亭岩賞雪,公主說那裏視野最好,我去取琴,大約也就是兩刻鍾的樣子便回了,我回到東亭岩時,那裏便一個人影也沒有了,我使勁叫公主,公主也沒應我。”
“後來呢?”方珈緊跟著問一句。
“後來……我一見公主不見了自然著急,所以我就去找公主,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公主的影兒。”孔昭說著說著又止不住哭起來,“方令伊,公主她去哪了?她會不會有事?”
“你先別慌。”方珈安慰著她,其實自己早已慌得六神無主,隻不過宮中生活了二十餘年,經曆的事多,因此還能維持著表麵的鎮定。
穆悰亦同樣是二十餘載的宮中生涯,經過了最初震驚慌亂,此刻已稍複冷靜,繼續詢問孔昭:“你可在東亭岩發現什麽沒?比如地上的腳印?或者地上掉什麽東西?又或者……地上可有血跡?”問到最後,他心弦繃得緊緊的,幾乎是不敢問出口。
孔昭搖搖頭。“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這樣……”顧氏忽然道,“會不會公主隻是去別處看景了?而不是你所說的‘不見了’,也許過會兒就回來了。”
孔昭又使勁的搖頭,“才不是!我找不到公主,我怕公主出事,所以我還叫白曇寺的人幫忙找,把整個白曇寺上下都翻遍了,可也沒找著,所以我才來找方令伊。方令伊,你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
“你說,你叫白曇寺的人也幫忙找?”門口驀然傳來問話,卻是秋意遙趕到了,想來秋儀已將事情告訴他了,神色一片疑重“這麽說,白曇寺的人都知道公主不見了?”
孔昭點點頭,啜泣一聲,道:“我找不到,當然要人幫忙找。”
秋意遙眉心頓時鎖起來。
顧氏見他神色格外疑重,不由問道:“有何不妥嗎?”
秋意遙輕輕搖頭,問著孔昭:“除白曇寺僧人及此刻廳中的人,還有誰知道公主不見了?”
孔昭懵懵的搖著頭,她怎能知道。
方珈答道:“此刻別院中差不多也都知曉。”以孔昭一路哭著來的情形看,誰人不驚。
秋意遙歎息一聲。
“遙兒,此事你如何看?”顧氏一見他到來,心中便如有了主心骨,神色也鎮靜了些,當下將孔昭的話簡明扼要的向他說了一遍。
秋意遙一邊聽著一邊思索。公主失蹤一事太過蹊蹺,何人所為?為何要為?
顧氏一邊說完,亦自剛才突兀的驚慌中找回了侯府當家主母該有的冷靜,轉過頭,對方珈、穆悰道:“兩位,公主不見,此事非同小可,當前最緊要的便是找回公主。隻是我們並不知公主在何方,隻有搜山,而白曇山綿延十幾裏,需要人手。所以,方令伊就請你去白曇寺,請寺中僧人幫忙繼續尋找,一會兒我會命總管領府中之人也去找,再命錢統領率侍衛去找,而穆大人,就煩你速回帝都,再加派人手過來。”說至此,她麵顯憂色,“這大雪天的,我們須得盡快找到公主,擔擱的時間越久便越不妙。”
方珈、穆悰一聽連連點頭,“我們即刻就去。”兩人說完即走。
“慢!”秋意遙驀地道。
三人不由全都看向他,穆悰問道:“二公子可是有何要囑咐的?”
秋意遙看看院外,雪似乎沒有停的跡象,他轉頭對身旁的秋嘉道,“你去叫秋越、秋石過來,再請錢統領及於副統領過來。”
“是。”秋嘉去了。
“二公子,你是……”方珈、穆悰兩人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馬就找到公主的好,偏這二公子卻是不緊不慢的,隻令兩人更加焦灼。
秋意遙目光看一眼顧氏,再掃一眼方珈、穆悰、孔昭,道:“此刻公主不見,不管是發生意外,還是有奸人圖謀不軌,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可驚動帝都。”
嗯?四人聞言生惑,隻是同時心頭忽都微微生出一絲涼意。
“‘公主失蹤’與‘公主遇難’,此兩者予公主來說,後者更可畏!”秋意遙垂眸道,聲音輕輕的可話中之意卻是沉重萬分。
顧氏、方珈、穆悰聞言若驚雷震耳,恍然醒神,待細思其語,果不其然,刹時冷汗淋淋。
“但此刻要瞞已然不及。”他目光看一眼孔昭。
一直啜泣著的孔昭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忘了哭泣。雖然二公子的話她不大明白,可幾人的目光卻令她知道,剛才她似乎做了錯事。
“這……這可如何是好?”顧氏、方珈同時說道。
“既已如此,那首要便是齊眾人之力盡快找到公主。”
“好,我們即刻就去。”方珈、穆悰一聽便要行動。
“慢。”秋意遙起身走至窗前,看看屋外的天氣,然後回身道,“此刻風雪欲大,山路陡峭,人行其上,可謂寸步難行,山中更有許多溝壑險穀,你們不識地形,胡亂去找,隻怕人沒找不到,反害了自己。”
“我……”方珈、穆悰著急欲語。
秋意遙似知道他們要說什麽,搖手阻止,道:“我們可分四路去尋。從侯府及公主侍臣中挑身壯體健者,由穆大人領著尋南麵,錢統領則領眾侍衛尋北麵,白曇寺的僧人尋西麵,我尋東麵。秋越、秋石每年都隨我來白曇山,對此十分熟悉,便讓他們給穆大人、錢統領帶路。”
“如此甚好。”穆悰聞言當即點頭,又對方珈道,“方令伊,你去尋人確實不便,不如與孔昭去白曇寺守著,夫人則依舊留守別院,我現在便去點人。”說罷即走。
“穆大人。”秋意遙卻又喚住了他。
穆悰回首,“二公子還有何吩咐。”
“帶足幹糧和水,還有酒及火石。”秋意遙道,微一頓,再道,“挑選的人一定要是可靠之人,此次公主與侍衛失蹤十分蹊蹺,若有任何不……不妥……都需慎重處理。”
顧氏、方珈、穆悰聽得他最後一語,瞬間心顫。他們剛才太過驚亂,幾乎都忘了,與公主一起不見的還有一名侍衛。公主失蹤其因暫且不說,隻是以公主那等容色,如果……如果有任何不堪……三人幾乎不敢想象後果,不由得同時看向了孔昭,然後心間一歎。
秋意遙接著再道:“此事最好嚴守口風。白曇寺裏我會妥善處理,侯府裏的人由娘出麵,公主隨侍則有賴方令伊與內邸臣。”
“嗯。”三人皆點頭。
正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秋嘉領著錢統領、於副統領、秋越、秋石到了。
簡略說了情況,囑咐了各人注意的事項,又約好找到時以白曇寺鍾聲六響為記,秋意遙最後道:“於副統領,煩你以別院失竊為由,即刻領一隊侍衛下山封鎖山下出口,不放一人出入。”
“是。”於副統領當即領命去了。
“我們即刻準備出發。”錢統領、穆悰都去了。
秋意遙亦抬步。
“遙兒。”顧氏卻喚住他,“你難道一個人去?”
秋意遙回頭,“娘,以孩兒的輕功沒人跟得上,若帶了人反拖延了時間,此刻當是越快找到越好。”
顧氏知他所言有理,忙對一旁的秋嘉道:“快去給公子拿件厚裘。”
秋嘉點頭趕緊去了。
顧氏拉住秋意遙的手,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下大雪了,天越發冷,你的身子……娘怕你受不住,若是寒疾犯了……”說著由不得心口一寒,便是說不下去。若是可以,她真不願體弱多病的他在這等風雪天出門。
“娘,你莫擔心。我習了武,又有內力護體,沒那麽羸弱的。”秋意遙安撫母親,“況且,此刻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顧氏抑住心中憂切點點頭。
不一刻,秋嘉將東西都取來了,顧氏親自為秋意遙穿上狐裘。
“娘,我去了。”秋意遙將包裹一提,便往外去,步出門口時,見長廊那邊戚氏、呂氏領著戚以雅、呂以南轉來了,想來亦是被別院裏的動靜驚動了,他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中院去了。
“別院裏這般大的動靜,姐姐可知是發生了何事?”呂氏邊走邊問著戚氏。
戚氏悄聲道:“聽說是公主不見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去問問夫人。”呂氏道。
身後戚以雅、呂以南對視一眼。
“哼,就她多怪。”呂以南嗤一聲,“大雪天裏鬧失蹤,讓大夥兒全去找她,當好玩呢!”
“妹妹。”戚以雅略帶勸誡的喚一聲。
呂以南一撇嘴角,不說了。
“唉,希望沒事就好。”戚以雅輕輕歎道。
“就你心軟。”呂以南哼一聲。
戚以雅不語,跟著戚氏、呂氏入了廳堂,廳中,顧氏正一臉憂心。
秋意遙出了別院,外邊的積雪已落了厚厚一層,他施展輕功,飛縱而過,不過半刻功夫便到了白曇寺。
住持禪房外,他輕輕叩門,聽得裏頭一聲“進來”,他才輕輕推門入內。
禪房內,白惠大師正在打坐,見他進來,抬首看他一眼,然後靜靜的道:“你的心亂了。”
秋意遙一怔,默然未語。自己的心境如何自己最清楚,隻是這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事是心不由身,身不由己。
“老衲知你來的原因,你放心去吧。”白惠大師閉上眼睛。
“多謝大師。”秋意遙合掌一禮,轉身退出。
“意遙。”啟門時,身後傳來白惠大師蒼老的聲音。“老衲隻一言囑你,莫忘你師傅的戒言。”
秋意遙一頓,然後抬步離去。
出了白曇寺他直往東亭岩去,到了東亭岩,那裏一座孤亭,四周隻有皚皚白雪,再無他物。此刻身畔無人,心中的焦灼、憂切便無須再掩,自眉稍眼角點點滲露,靜靜的察看一圈,卻無任何線索。
剛才趁著召集人手時清點了此次隨行侍從,除那名侍衛外,其餘都在,白曇寺裏亦未少人。那麽公主不見便有三種情況,一是公主隨性想到了去哪賞雪景,結果迷路了;二是那名侍衛擄走了公主;三是有外人上山擄走了公主。隻是,以公主的理性,第一種實不可能,而二、三種……為何要擄人?有何目的?
也許隻有找到才得知曉。
他抑住心頭紛雜的思緒,足尖一點,便往東掠去。
風欲狂,雪欲大,白曇山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