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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半生空夢半生恨

  安豫王妃回到王府時,正是薄暮時分,府前侍衛一見車駕到,即刻迎上,牽馬搬梯,侍候王妃下車。


  入得府後,安豫王妃即對身邊眾隨侍道:“你們都忙自己的去吧,我這不用侍候,一會去跟總管知會一聲即是。”


  “是。”眾隨侍躬身退下。


  待一幹人走得幹淨,巧善、鈴語兩人伴著王妃回集雪園去,那刻正是晚膳之時,府裏的人要麽用膳要麽忙著,是以一路並未遇著什麽人,三人靜靜穿行,經過前府回廊時,前方隱約的傳來竊竊話語聲,待繞過轉角,那話語聲雖低,卻可聽得清楚了,從聲音的方向可辯,那說話的人正隱在轉角前的一從低矮的花樹後。


  “陸成哥,這是我隨虞夫人去華門寺時求的菩葉靈符。聽說這靈符極是靈驗,你帶在身邊,願它能保佑你。”一女子細聲道。


  “椿兒,你侍我真好。”一男子輕聲道。


  三人腳步本就輕,聞得前邊說話聲,安豫王妃忽然止步,身後巧善、鈴語便也跟著停步,隻是兩人略有些奇怪。聽這對話,想來是府裏的仆從有了私情,可王妃從不理府中之事,此刻怎麽在意起來?


  “你也知道人家侍你好?”那椿兒話裏帶著嬌羞。


  “知道,當然知道。”那陸成生怕她不信連連道,語氣略急,連帶聲音都大了點,“椿兒,我心裏有你,隻等我立得功勞,便去請求王爺將你許配給我!”


  “你小聲點。”椿兒忙告誡他,接著又細聲細語道,“你……你可不是哄我吧?”


  “好椿兒,天地鬼神作證,我陸成夢裏都想著娶你做老婆!”陸成急道。


  “噗哧!”椿兒一聲輕笑,“來,我給你帶上這菩葉靈符。”


  回廊裏,安豫王妃偏首看一眼巧善,巧善會意,咳一聲,喝道:“什麽人?”


  花樹後邊的人一驚,頓時一片寂靜。


  “放肆!是何人?敢在王妃麵前鬼鬼祟祟!”巧善叱道。


  花樹後的人聞言慌了,趕忙從藏身處走出,低首至回廊,雙雙拜倒,“奴婢(小人)拜見王妃。”


  安豫王妃淡淡掃一眼麵前跪著的兩人,一男一女,皆是二十上下的年紀,想來就是那陸成與椿兒。陸成身著侍衛服,不用想便知是府裏的侍衛,椿兒金簪挽發,上身一件半新的玫紅綢襖,下身一件同色的襦裙,也不似下等仆婦的穿戴。“抬起頭來。”


  兩人抬頭,皆麵帶惶色。


  陸成眉目貌端正帶有英氣,椿兒麵容秀中帶俏,並肩跪一處,看著倒是很匹配的一對。


  安豫王妃的目光卻落在椿兒手中那一片未來得及給陸成戴上的菩葉靈符。


  “你這靈符倒是挺別致的,在何處求的?”


  兩人私情被喝破本是滿心慌亂,兼這喝破之人是王妃,更是驚懼交加,隻想著這次不死亦要脫層皮,卻萬萬沒想到王妃開口的第一句會是這麽一問,驚異之餘,椿兒老實答道:“回稟王妃,是奴婢在華門寺求的。”


  “哦?”安豫王妃目光移至椿兒臉上,“華門寺?你一個婢女竟敢擅自出府,你好大的膽子!”


  “稟……稟王妃,奴婢沒有擅自出府。”椿兒忙辯解,“這靈符是隨虞夫人去華門寺做法事時求的。”


  “還想說謊!”安豫王妃卻冷冷道。


  “奴婢沒有說謊。”椿兒滿臉惶急,“奴婢是虞夫人的近身侍女,大前天是虞家老爺、夫人的忌日,夫人每年都會在那天去華門寺做法事,奴婢亦每年都有隨行,這靈符便是那天求的,還望王妃明鑒。”


  安豫王妃黛眉微動,想起女兒那句“前兩天聽說她們去了華門寺,再算算流言出來的時間,想來就是借華門寺上香之際傳出。”


  “大前天是虞家老爺、夫人的忌日?你隨虞夫人去了華門寺做法事?”她淡淡啟口問道。


  “是。”椿兒忙答。


  “你這靈符倒和威遠侯府的戚小姐求的相似。”她再次淡淡開口道。


  “戚小姐也是在華門寺求的……”椿兒的話忽然斷了,那一刹她想起了華門寺中之事,不由忐忑的抬頭看一眼安豫王妃,見王妃神色平靜,才道:“都是在華門寺求的,自然差不多樣。”


  “嗯。”安豫王妃點點頭,再問道:“虞夫人每年的那天都會去華門寺做法事?”


  “是。”椿兒答,又加上一句道:“虞夫人對父母的孝順王爺也極讚賞。”


  “哦?”安豫王妃看著這椿兒,唇角微微一勾。這小小侍女也頗有幾分聰明勁,搬出王爺來是想壓一壓我嗎?“你們倆起來。”


  兩人一怔,抬首看著安豫王妃,都有些不敢置信。難道王妃就這樣放過他們了?可看王妃神色卻不似假話,忙一磕首,道:“謝王妃。”然後起身。


  冷不妨安豫王妃忽然又問道:“戚小姐也是那天在華門寺求了你手中這樣的靈符?”


  “是。”椿兒瞬即答道,答完了人又是一呆。


  “喔。”安豫王妃目光看一眼椿兒輕輕頷首。


  椿兒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安豫王妃,見她依舊是一臉平靜,不似發現了什麽,可她又為何老問華門寺中的事?可即算那天虞夫人與戚小姐、呂小姐都在華門寺又如何,她們彼此既不曾識得,亦不曾言談,兩者也毫無關聯,王妃便是有何想法也不至將她兩人聯在一處想。而且,那些話乃是她偷聽得來,戚小姐、呂小姐根本不知道,估計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流言是因她們而起,所以王妃便是聽到了流言,那她要查也該是查侯府,查那些跟去白曇山的人,怎麽查也查不到安豫王府來才是。何況王妃或許隻是對菩葉靈符一時好奇,不一定是因那事。


  如此一想,稍稍安心,暗想剛才失言,此刻要撇清沒有見過戚小姐是不可能,當下又解釋道:“那天法事完後,奴婢陪夫人出來時,正碰上兩位漂亮的小姐入殿拜佛,後來聽寺中僧人說,才知道是威遠侯府的兩位小姐。”


  “喔。”安豫王妃不置可否的應一聲,目光看一眼椿兒,然後轉向一旁一直靜默而惶然的陸成,“這便是你的情郎?”


  此言一出,椿兒心中頓時又一慌。王府家法嚴苛,若被王爺知曉府中侍衛與侍女有私情,那陸成哥不要說前程,便是性命也難保,正暗自焦急時,耳邊卻聽得陸成道:“王妃,是小人引誘了椿兒,若治罪小人願一人承擔,還求王妃慈悲,饒過椿兒。”


  “陸成哥……”椿兒轉頭看著陸成,心中又是感動又酸楚,“怎會是你一人之事,椿兒心裏亦歡喜你。”


  “椿兒。”陸成看著椿兒,焦慮又歡喜。


  “倒是一對有情人。”安豫王妃微微歎道。


  兩人聽得不由都看向安豫王妃,如絕縫中見得一絲光明,雙雙跪下,“求王妃開恩。”


  安豫王妃不語,淡淡看著下方跪著的兩人。


  於是回廊裏一時靜默如淵,隻有暮風時時穿過,鳴廊拂欄,吹得花樹簌簌作響。


  陸成、椿兒垂首跪著,一顆心吊在半空,慌亂、惶急、恐懼,還帶著微微的希冀。


  許久後,才聽得安豫王妃緩緩的不帶一絲波動的聲音響起,“椿兒,我可以成全你。”


  椿兒聞言迅速抬頭,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


  “隻不過……你亦要成全我。”安豫王妃平靜的眼眸看著椿兒,通透而冷然。


  椿兒一呆,下一瞬,遍體寒顫,仿如風中秋葉不勝冷瑟。在王妃冷漠而了然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如不著寸縷,從裏到外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王妃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可她為何知道?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夫人做下的事,整個安豫王府除自己與夫人外再無人知曉,可王妃是怎麽知道的?王妃知道了,她該怎麽辦?王妃不但知道那事,甚至此刻還握著陸成哥的前途性命……


  陸成看椿兒一臉慘白的發著抖,不解,可心下更不忍,不由開口道:“王妃,您要椿兒……”


  “閉嘴!”


  安豫王妃目光睨他一眼,那一眼令陸成心膽一顫,後半句話咽回肚裏,再不敢開口。


  回廊裏一時又沉寂。


  許久後,椿兒垂首,以額觸地,哽聲道:“椿兒求王妃成全。”


  安豫王妃微微一笑,看著椿兒,淡然的帶著萬事握於掌中的端嚴。吩咐鈴語,“你去喚葛祺,就說我在前府正殿等他。”


  “是。”鈴語去了。


  “你們隨我去正殿。”安豫王妃淡淡丟下一句轉身回走,身後巧善跟著。


  椿兒、陸成兩人起身,相視一眼,椿兒一臉慘然,陸成一臉不解。


  “陸成哥,我們走吧,是生是死都在今晚。”


  正殿裏,安豫王妃剛坐下片刻,王府大總管葛祺便已迅速到來,近前行禮後,才道:“不知王妃喚小人何事?”


  安豫王妃看著他,當年初見時,還是個清秀伶俐的小侍從,而今卻已是塵桑滿麵的王府大總管。想著,不由得唇邊浮一抹略帶嘲意的淡笑,道:“葛祺,我說的話,你會聽麽?”


  葛祺立時恭敬答道:“王妃但凡有吩咐,小人無不從命。”


  “嗯。”安豫王妃點頭,“你著人去將兩位側妃及她們所生的公子、郡主請來。”


  “是。”葛祺也不問緣由,轉身即吩咐去請人。


  過得一刻,青氏、成氏領著兒女匆匆來到正殿,見安豫王妃在座,皆是一愣。請他們來的侍從隻道是大總管正殿有請,以為是要為府中過年之事相商,或者宮中有何旨意,卻未曾想到殿中會見到十年未見的王妃。


  幾人很快反應過來,忙上前大禮參拜,“妾身(孩兒)拜見王妃。”


  “免。”安豫王妃淡淡道。


  幾人起身,目光皆看一眼葛祺,卻見他垂首斂目的侍立王妃左側,未有絲毫反應。如此看來,喚他們前來的不是總管,而是王妃了。


  青氏、成氏相視一眼,然後青氏上前,垂首恭問:“不知王妃喚妾身等前來有何事?”


  “幾位先坐。”安豫王妃卻隻是淡淡道。


  “是,謝王妃賜坐。”


  幾人依次坐下。


  正殿之中首座端坐著安豫王妃,左右兩邊各有四張大椅,青氏領著兒子珎泓坐了左邊,成氏領著兩個女兒珎汐、珎沁坐了右邊。


  “葛祺,你著人去將虞滕姬及她所生的公子、郡主請來。”安豫王妃又吩咐道。


  “是。”葛祺應道,轉身又派人去喚。


  殿中,安豫王妃掃一眼皆麵有訝色的諸人,然後冷聲喚道:“椿兒。”


  “罪婢在。”椿兒走至殿中跪下。


  青氏、成氏見之不由都感詫異。這椿兒不是虞滕姬的貼身侍女嗎?怎會在此?又為何會自稱罪婢?不由得都看向安豫王妃,心中疑惑無比。


  可安豫王妃卻不言不語,隻是端坐於首,麵色靜然。兩旁,葛祺垂首斂目在左,巧善、鈴語靜侍在右,無端的便一種威嚴一種壓抑,令殿人幾人心中都有些忐忑起來。


  又過得兩刻,虞氏及珎泓、珎汀到來,看到殿首端坐的安豫王妃皆是一愣,再看到殿中跪著的椿兒又是一怔,腳下不停,至殿前跪拜行禮,“妾身(孩兒)拜見王妃。”


  安豫王妃目光在下首跪著的三人身上一溜,片刻後才道:“葛祺,請公子、郡主坐下。”


  “是。”葛祺應道,上前走近珎泓、珎汀,道:“王妃賜公子、郡主坐,請起。”


  此舉,不但虞氏母子三人驚愣,便是青氏、成氏等人也是驚鄂不已,不解王妃這母跪子坐是何意。


  珎泓、珎汀起身,珎泓便坐在珎泳下方,珎汀在珎沁旁邊坐下,兩人看著依舊跪著的母親,不由都把目光望向了安豫王妃。


  而安豫王妃的目光則看著虞氏及椿兒,神色從容中帶著一份冷然。


  地上隻虞氏及椿兒依舊跪著,殿中諸人不解,便是虞氏也是驚疑不定。她本心中有鬼,此刻見得王妃如此,不由得悄悄移目往椿兒望去,椿兒亦悄悄看向她,一觸她目光即畏縮垂下,虞氏頓時心頭一緊,難道是……正忐忑,耳邊忽聽得安豫王妃清冷的語調。


  “葛祺。”


  “小人在。”葛祺躬身。


  “這府中之人之事,我要管一管,你這大總管怎麽說?”安豫王妃淡淡睨他一眼。


  葛祺立時恭敬答道:“王妃乃王府之主,府中之人之事皆從王妃之命,小人亦無所不從。”


  他其實也不知王妃今日怎會有此舉,隻是他自小跟隨在安豫王身邊,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過來,深知王爺牽係在心的隻有王妃一人,但凡能令她高興歡喜的,便是殺人放火王爺也會隨她,更何況隻是要管一管這王府中人、事。況且王妃本就是府中女主人,隻因她自入王府以來即足不出園萬事不理,因此他才做了這王府大總管,管著這府中大大小小人和事。此刻王妃願意管,那許就代表著她與王爺有破冰之日,他歡喜還來不及,怎會不聽令。


  殿中諸人聽得葛祺之言,心中頓響警鍾。這王府裏,最大是安豫王,論身份王妃之後便是各側妃、公子、郡主,但府中人人都知,掌管這王府大權的是葛祺,這個跟隨王爺數十年的親信,他的一言一行,幾乎就代表了安豫王的意思。此刻他的話,不俤向眾人說明,王妃所說所做,便等同王爺。


  一時間,諸人心思各異。


  “虞滕姬。”安豫王妃冷冷喚道。


  “妾身在。”虞氏趕忙答道。


  “你可知我喚你來所為何事?”安豫王妃問。


  “妾身不知。”虞氏答。


  “不知?”安豫王妃一笑,笑如殿外的寒風,“那你是要椿兒來向你解說一下嗎?”


  虞氏聞言心頭打鼓,忙道:“王妃,您可不能聽椿兒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安豫王妃看著她,鳳眸如冰,通透清明,“她說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據,又怎會是信口雌黃,倒是虞滕姬你,可要細思言行。”


  虞氏暗中咬牙,心想那小賤人果然都說出來了!嘴裏卻喊道:“王妃,妾身冤枉,您可不能聽信這小賤人的一麵之詞。妾身一向對王妃、公主尊敬有加,又怎會做對不起您與公主之事,還求王妃明鑒。”


  “對不起我與公主?”安豫王妃重複一聲,輕輕淡淡的卻帶著透骨的冰涼。


  虞氏一抖,不由抬頭。


  玉座之上,那人雍容端坐氣度威嚴,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而她……卑微的跪於冰冷的地上祈求哀憐……驀然,心間翻湧起一股悲憤,頓掃那惶恐畏懼,昂首對視,眼中隻有憤恨與冷誚。即算你知道是我所為又如何,那些話,出我口入他人耳,無痕無跡無憑無據,你此刻便是要椿兒作供,我通通推脫不認,你又能奈我何?難道屈打成招·我是堂堂王爺滕姬,可不是平民賤犯,可不是任你審來任你打!如此一想,心裏越發打定了主意,靜靜的對視,無畏無懼不躲不閃,就看王妃有什麽手段。


  此刻殿中諸人,雖還有些疑惑,但已大略明白王妃喚他們來是為著虞氏,至於是何事……不由都想起這兩日入耳的那些話。能驚動王妃必是因這些流言蜚語關係公主名節,王妃這般作為,難道這些流言與虞氏有何關聯不成?這般一想,青氏、成氏等人不由都斂起眉頭,珎泓、珎汀則有些擔憂的望著母親。


  安豫王妃靜靜的迎視著虞氏的目光,看著她從驚懼到憤恨再到此刻無懼的冷笑。看著,唇角微勾,然後淡淡移開目光,望向在座的幾個孩子。


  當年在集雪園中打鬧的幾人而今都長大,不再似兒時的驕縱,都安靜守禮的端坐椅上。三個女孩珎汀、珎汐、珎沁麵貌都肖似各自的母親,是以都長得極為漂亮,正是水靈嬌豔的豆蔻年華。而兩個男孩,珎泳長得酷似其母青氏,斯文端秀,至於珎泓……安豫王妃目光停在珎泓身上,心頭微微一動。幾個孩子中,唯有珎泓長得像安豫王,五官裏隻一雙眼睛遺自虞氏,餘者無不似安豫王。


  “葛祺,請兩位公子上前來。”靜默中安豫王妃忽然開口道。


  “是。”葛祺應聲,然後轉身,微微躬身道:“王妃有請兩位公子。”


  珎泳、珎泓皆是一怔,都不明王妃此舉何意,但隨即都起身,上前。


  葛祺看看安豫王妃,略一思索,便又道:“大公子珎泳、二公子珎泓已至,不知王妃有何吩咐?”他擔心王妃不識得兩人,是以一句話點明兩人身份、名字。


  安豫王妃目光打量兩人一番,然後看著珎泓。


  虞氏見她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心中不由生出一份緊張。難道她想對孩兒不利?


  “你是珎泓?”安豫王妃開口。


  “孩兒是。”珎泓忙躬身答道,看看一直跪於地上的母親,又道:“不知孩兒娘親是犯了何錯?若王妃要責罰,孩兒願代娘親受過,還請王妃寬恕娘親。”


  “好孩子。”安豫王妃輕輕頷首而笑,看著珎泓,“你這般孝順,我都想有這麽個兒子。”


  這番話一出,殿中諸人皆一愣,隻覺王妃行事變化太快,前一刻還在質問虞氏,下一刻卻讚揚她兒子。而珎泓也是一怔,便是虞氏也狐疑的抬頭看向安豫王妃。


  安豫王妃微笑的看著珎泓,似乎真對他十分喜歡,“你多大了?”


  “孩兒十六了。”珎泓答道。


  “喔。”安豫王妃點點頭,目光一轉看向珎泳,問:“你喚珎泳?你多大了?”


  珎泳忙躬身答道:“孩兒是珎泳,也是十六,長泓弟兩個月。”


  “喔。”安豫王妃再次頷首,目光淡淡一溜珎泓、虞氏,“原來隻是差兩個月。”


  這話旁人聽著或沒感覺,可青氏、珎泳、虞氏、珎泓聽著卻各自升起複雜的心思。


  兩個月……也就是這少少的兩個月分出了長幼!

  “自公主出嫁後,我膝下寂寞。”驀然,安豫王妃又道,目光在珎泳、珎泓之間遊移,“兩位公子都端秀不凡,我若能有子若此,那真是餘生有慰。”


  此言一出,珎泳、珎泓頓抬首望向她,青成、虞氏亦麵露異色,各自琢磨著王妃話中之意,莫非……各人暗自心驚,珎泳、珎泓皆側首與母親相視一眼,然後雙雙跪下,皆道:“孩兒雖非王妃親生,但王妃乃嫡母,孩兒心中從來敬愛有加。若王妃不棄,孩兒願承歡膝下以盡孝道。”


  “嗬嗬……”安豫王妃聞言輕笑,目光掃過珎泳、珎泓,然後望向雖力持平靜但依麵色憂喜交加的青氏,最後落向虞氏,口中不緊不慢的道,“你們的孝心可嘉,我亦十分歡喜。隻是我素來喜靜,集雪園亦小,若一下有兩個兒子在身邊,那又太過熱鬧了些。所以,不妨問問你二人母親的意見,誰願意舍個兒子給我養在膝下,又看看誰較合適給我當兒子。”


  一旁靜侍的葛祺此刻卻已完全明白了。看著雍容淡定的王妃,驀然間想起多年前風家老爺對王爺說過的一句話。


  我這個女兒亦是胸藏利劍腹有疇略之人,原與你是佳配,奈何你們相遇太晚。


  胸藏利劍,誠然不假!

  葛祺明白了,殿中諸人亦都明白過來了。


  王妃收子,那便是嫡子,那便是安豫王府的繼承人!


  所以,青氏、珎泳緊張,虞氏、珎泓更緊張。


  本來珎泳為長,兼母親是側妃,身份在虞氏之上,在世子選立之上占有優勢,而珎泓為幼,母親又隻是滕姬身份,稍顯劣勢,唯一在握的便是安豫王對他二人一視同仁並無喜惡之分,又勝在他是唯一相貌肖似父王的孩子,曾讓安豫王頗為感慨。


  而此刻,王妃隻是一句話,便將他們各自的優劣全都抹去。


  亦隻要她一句話,便可定他們來日命運!

  迎著王妃冷若冰霜的目光,虞氏怎會不明白。


  這是誘,亦是挾!

  而最終的目的還在己身!


  可是……


  怎麽能甘心認輸,又怎麽能讓過往二十年的心血就此付諸東流,更不能忍受二十年的辛苦隻為他人作嫁衣!

  可是……


  即算不認,今日是否又能善了?

  “王妃若願教養泳兒,妾身乃是求之不得。”


  虞氏還在天人決戰時,青氏已起身恭敬答複:“王妃乃賢明大義之人,泳兒頑劣,若得王妃教誨,必能有所長進,他日亦可克紹箕裘為皇朝盡一己之力。”


  “哦?”安豫王妃看一眼青氏,目光再落在珎泳身上。


  “孩兒願盡孝王妃膝下。”珎泳瞬即叩首而拜。


  眼見青氏、珎泳如此,珎泓內心焦急,不由得看向母親。


  觸及兒子的目光,虞氏豈不知他心中所想,可他又如何能明白母親的苦處?她若有所求,那必是以己為代價!可是……可是……看著兒子臉上的急切焦慮失望,心中淒然。她二十年的辛苦唯一所得的不就是這個兒子嗎?她這麽些年的努力不就是為了這個兒子嗎?不就是為了讓他揚眉吐氣,不就是為了讓他出人頭地,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他淩駕眾人之上以雪往日之恨……他是她唯一的盼頭!此刻,這天賜的良機麵前,她又怎能不幫他一把?即算這良機是藏著暗箭,她亦要抓住,因為她的兒子隻差這一步!

  “既然大公子……”


  耳邊聽得安豫王妃即要答應的聲音,虞氏驀然出聲道:“王妃!妾身求王妃收珎泓為子!”


  “嗯?”安豫王妃轉頭看向她。


  殿中諸人亦看向她,隻不過神色各異。珎泓麵帶喜色,青氏、珎泳則麵有不豫。


  虞氏伏首地上,懇切道:“大公子自是佳兒,但剛才王妃亦言‘誰人合適為子’,妾身以為,珎泓更需王妃為母。”


  “哦?”安豫王妃黛眉微挑,“此話怎講?”


  虞氏抬首,臉色一片蒼白,看向安豫王妃,眼中盡是哀求,還隱約一分不甘,“因為妾身不配為母,還求王妃憐惜珎泓,收他為子。”


  殿中聞言皆震。


  “虞滕姬不配為母?這又是如何說來?”安豫王妃更是疑惑不解。


  虞氏轉頭看向一臉驚愣的兒子,心中悲苦翻湧。孩子,你可知娘為你是費盡心血,你可要珍惜娘這一片苦心,他朝高飛,莫忘娘親。口裏卻是字字清晰的道:“妾身婦德有失,怎配為母。”


  “嗯?”安豫王妃黛眉高高挑起。


  殿中諸人亦齊齊看向她,實未想到她會有此言,便是一直垂首靜默的椿兒也抬頭看著她,眼中有愧。


  虞氏側首,怨毒的盯一眼椿兒,然後轉頭,目光掃過神色訝然的成氏,再看向麵帶驚色的青氏及珎泳,唇邊彎起一抹譏笑。安豫王府的世子,該是我的孩兒!最後,目光看著安豫王妃,麵色青白,眼神複雜,悲憤妒恨皆有,可此刻,她卻要祈求予她!緊緊的盯著玉座上她妒恨了半生的人,心頭萬千思緒紛湧,最後化為慘然一笑。她終是輸她,從丈夫到兒子!可是,還有後半生,此刻她搏命一賭,他日侍泓兒繼承王爵,那刻……便該她贏一回!

  她猛然閉目,伏首予地,“妾身犯口舌、妒忌兩罪,有失婦德,不配為人母,還求王妃收珎泓為子,細心教導,願他在王妃的賢德熏陶下,能長成一位……忠孝兩全的人。”


  “娘!”珎泓、珎汀驚喚。


  可虞氏如若未聞,隻是伏於地上,無人看得見她神色,隻聽她繼續道:“妾身妒忌王妃和公主受人愛戴,是以四散謠言詆誨,今日感王妃大恩大義,愧煞無顏。妾身坦白罪孽,願受王妃責罰。”


  殿中刹時靜寂如潭,人人瞠目。


  葛祺默然一歎。


  青氏看著地上伏著的虞氏,感慨她為著兒子,可做至此份上,這一份愛子之心不差自己半分。


  成氏卻將目光望向了玉座之上的安豫王妃。王府之中,她與青氏名份雖在虞氏之上,但素來皆要讓其三分,而今日令精明厲害的虞氏狼狽至此的,是她,是王妃!心頭忽然生出莫名的歎息。這些年,若她不是幽居集雪園不出,這王府……


  而珎泓、珎汀則呆呆的看著母親,張口,卻不能吐出半個字。


  許久,殿中才響起安豫王妃清冷的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如此說來,近日帝都中有關公主私奔的流言皆是你捏造傳出的?”


  “是。”虞氏點頭,“那日妾身在華門寺中聽得威遠侯府戚、呂兩位小姐說起公主白曇山走失一事,因心懷妒忌,便捏造了謠言四散帝都。”


  “原來都是你。”安豫王妃一聲冷笑,“好一個虞滕姬!”


  “妾身知罪,隻求王妃能憐珎泓,收養身邊好生教導,萬望其莫似妾身糊塗。”虞氏哽聲哀求。


  安豫王妃驀然起身,鳳眸掃視殿中,諸人皆不敢迎視,紛紛垂首斂目。


  “葛祺,你記下了嗎?”


  葛祺忙躬身答道:“小人記下了。”


  “好。”安豫王妃目光盯著伏於地上的虞氏,麵若寒霜,“虞滕姬婦德有失,不配為人母,我便收二公子珎泓為子,明日你即去通報太儀府更換玉碟……哦,等等,也該問問二公子意見。”她轉頭看著珎泓,“二公子可願做我的兒子?”


  呆愣中的珎泓聞言回神,看看安豫王妃,又看看伏於地上的母親,片刻後,他恭聲答道:“孩兒願意。”


  “嗬嗬……”安豫王妃輕笑,冷亮的目光看著珎泓,“葛祺,聽到了嗎?”


  “小人記下,明日即通報太儀府更換玉碟。”葛祺答道。


  聞言,青氏、珎泳失意,伏在地上的虞氏放下心來,“妾身謝王妃大恩。”


  珎泓歡喜,叩首而拜,“孩兒珎泓拜見母親。”


  “你們都起來。”安豫王妃走至珎泳、珎泓身邊,抬手虛扶。


  “謝母親(王妃)。”兩人起身。


  安豫王妃放開兩人,轉身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虞氏及椿兒,久久不語,殿中諸人亦不敢出聲,皆暗自思索,不知王妃要如何處置這兩人。殿中頓時又是沉凝一片。


  半晌,安豫王妃才喚道:“葛祺。”


  “小人在。”葛祺答。


  “虞滕姬所犯之過,你說要如何處置?”安豫王妃問。


  葛祺聞言一愣,然後躬身答道:“此事自然是王妃處置。”


  “哦?”安豫王妃睨他一眼,再看著地上的虞氏。


  虞氏亦忐忑抬頭。


  安豫王妃看著她,然後冷冷啟口:“妒忌亂家口舌離親已是七出之罪!更兼不識體統不守尊卑無視國法家規,竟敢四散謠言詆誨公主,實屬罪不可赦!”


  虞氏一顫,麵上升起惶色。


  殿中人人屏息。


  安豫王妃抬目掃一眼殿中諸人,平靜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吐出幾字:“拖出府門杖斃!”


  此言一出,諸人皆驚。


  虞氏更是駭然,呆在當場。她以為,她雖有過,但已自動認錯,亦成全了王妃,即算王妃要處置她,輕者罰她閉門思過,重者最多也就是逐出王府,而她有親子又何有所懼,他日為王時自可接自己回來,卻不曾想,王妃竟然如此狠決!竟然要取她性命!


  葛祺亦是一驚,他萬沒想到王妃會有這等處置,一時亦不知如何反應。


  青氏、成氏及珎泳、珎汐、珎沁皆是驚震在旁,幾乎不信剛才那冰冷無情的話語出自眼前這美豔絕倫的王妃。


  珎泓、珎汀則怔呆當場,以為聽錯了。


  “葛祺,你是沒聽到還是沒聽清?”安豫王妃冰冷的目光轉向葛祺。


  葛祺抬首,對上王妃的眼睛,不由得心神一顫。那樣堅定無情的眼神,當年他亦見過,那是在二十年前,那一回,王爺亦是如此對他下令,而今日……這樣的狠辣無情竟然輪到了王妃嗎?

  “王妃饒命!”地上虞氏淒聲呼喊,“妾身已然知錯,求王妃饒過妾身此回,妾身往後定然悔改,求王妃饒命!”


  “王妃,求您饒過娘親。”珎泓、珎汀亦忙跪下求情。


  安豫王妃如若未聞,“葛祺!”


  “葛總管……”虞氏亦喚道,滿麵祈求的看著他,她知道這才是一雙掌握她生死的手,“葛總管,妾身已知錯,求你向王妃求求情,饒過妾身。葛總管,你的恩情我們母子銘記在心,他日必報答,求求你看在王爺的份上,幫幫妾身。”


  這一番話,軟的硬的明示的暗示的今日的來日的全都用上,葛祺又怎會聽不明白。這虞滕姬入府多年,又育有子女,服侍王爺盡心盡力,這麽些年下來,即算無十分疼愛,亦有一番情義在,若此刻處置了,王爺知曉後會如何反應?王爺入宮未回,不如稍稍拖延,等王爺回來再請示?轉回頭,看向王妃。那張美到極致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一雙眼如覆寒冰,又似燃著焰火,冰亮冰亮的,直射人心,不由得心中一寒。


  那眼中有殺意!


  “葛總管……”虞氏哀求。


  安豫王妃輕輕勾起一抹笑,無比冷誚,“葛祺!”聲音輕輕淡淡的,可葛祺卻一抖,垂首,“小人在,小人聽明白了。”他一生隻有一位主人,幾十年他都以王爺的喜為喜,以王爺的憂為憂,自然,他亦以王爺心中之重為重!側首看一眼地上一臉哀切的虞氏,心中不忍,“隻是當眾杖罰,許有損王府的體麵。”


  虞氏聞言如墜黑淵,“葛總管……”


  安豫王妃嗤一聲,眼中嘲笑,“安豫王府乃是堂堂皇親,有誰敢說王府不體麵不尊貴嗎?”


  葛祺一震,躬身,“王妃說的是。”然後轉身喚道,“來人!”


  殿外頓有侍從進來。


  虞氏魂飛魄散,伏地叩首,淒切叫道:“王妃饒命!王妃,求您饒妾身一命!王妃饒命啊!”


  珎泓、珎汀亦齊齊上前跪求,滿麵惶恐,“王妃,求您大人大量,饒過娘親此回!孩兒求您饒了娘親!”


  安豫王妃抬眸看著珎泓,然後漠然開口:“珎泓,你覺得我處罰虞滕姬太過了嗎?”


  珎泓一呆,目光看向母親,張口,卻似喉間被一隻手掐住。


  “泓兒……”虞氏抬首哀哀看著他,眼中淚珠滾落。


  “二哥!”珎汀焦恐的扯著他衣袖,急得直掉眼淚。


  殿中諸人目光皆齊注珎泓。


  “珎泓,你說虞滕姬所犯之罪該如何處置?”安豫王妃又道,目光冰涼涼的看著他。


  珎泓腦後一寒,遍體生涼。低首看看地上淒惶的母親,又抬頭看看雍容華貴的安豫王妃……如何決擇?地上的是生他養他的血親,他不能做無情不孝之人……可上方立著的是安豫王府的正妃,是可以給他嫡子身份的人,是可助他登上世子之位的人,是可令他得無上榮華富貴的人……目光左右遊移,腦中天人交戰。


  殿中諸人無不是看著他,看他如何選,看他如何答。


  許久,珎泓目光看向葛祺,可隻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轉頭,目光卻掃見了珎泳唇角的一絲冷峻,頓時心頭一警。他不能輸他!而母親,是她自己認罪的,是她自入絕境,又如何救得?


  “虞滕姬罪不可赦,母親處置得當。”他閉上眼睛清晰回答。


  “二哥!你瘋了!那是我們的娘!你怎麽能這樣說!”珎汀當場尖叫。


  “泓兒……”虞氏瞪大眼睛看著她舍身相助的兒子,這便是她殷殷切切寄托著所有希望的兒子?驀地,她淒聲慘笑,狀若瘋狂,“好!你……你……好個……好兒子!哈哈哈……”


  葛祺示意,即有侍從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虞氏立馬揮開他們,厲聲叫道:“放肆!滾開!你們別碰我!我是王爺的愛姬!你們膽敢碰我便是死罪!”


  “娘!”珎汀上前一把抱住她,悲聲泣哭,“娘!”


  “汀兒!”虞氏抱著女兒,淚流滿麵。


  “王妃,求您饒了我娘!孩兒願意一生為奴服侍您,隻求您饒了我的娘!”珎汀涕淚交流的哀求著安豫王妃。


  安豫王妃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閉目跪於地上珎泓,眼中喜厭難辨,口中卻輕淡開口道:“好,好,好!好個深明大義的孩子!”好個無情無義的孩子!不愧是他的兒子,夠狠心夠無情!他日由你來繼承王爵,那麽安豫王府必會斷送在你這一代!好!好!好!她心下連連冷笑。


  “葛祺!”


  葛祺會意,再示意侍從,頓時又有兩人上前,四人架起虞氏便往殿外去。


  “不!放開我!”虞氏死命掙紮,“王妃饒命!妾身知錯了,求您饒了我!”眼見安豫王妃無動於衷,不由轉向青氏、成氏,“兩位姐姐,看在幾十年的情份上,求你們幫幫我,幫我求求王妃!兩位姐姐,求你們啦!”


  青氏、成氏素日常受她怨氣,可此刻看她釵鬢淩亂滿麵淚痕著實可憐,不由也生惻隱,轉頭往安豫王妃望去,想出聲求情,可目光相接,卻都不寒而栗,到口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幾個孩子更是嚇得噤若寒蟬,坐在椅上不敢動彈。


  “你們放開我娘!”那邊珎汀卻猶自緊拖著母親不放,“你們大膽,快放開我娘!”


  “汀兒!”虞氏緊緊拉著女兒。


  可兩人又怎敵得四個大男人的力氣,眼見著便要被扯開了,珎汀悲痛難當,忍不住放聲啼哭,“娘!”


  “你們放手。”驀然,安豫王道出聲道。


  侍從頓時停止動作,殿中諸人驚訝的看向她,便連一直閉目的珎泓亦睜開了眼。


  “王妃,求您饒了我娘!王妃,我求求您!”珎汀一把撲到安豫王妃腳下抱住她泣聲哀哭。


  安豫王妃蹲下身子,伸手抬起珎汀的臉蛋,看著那滿臉的涕淚,心頭輕輕一歎,道:“你是個好孩子,今日我便送你一言。你出身王府,他日必也是嫁入官宦名門,那你便以你娘的今日為誡,一生需記謹言慎行,莫再以為有所依仗便可胡言妄為,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珎汀一呆,看著近在咫尺溫言細語的安豫王妃,半晌不能反應。


  安豫王妃放開她起身,移步至虞氏身前,“扶虞滕姬起來。”


  即刻有侍從上前扶起虞氏。


  兩人隔著一尺之距相視,虞氏形容狼狽淒慘,目中有怨有恨更多的是惶恐。


  “我知你心中有恨亦不服,可今日你必需死。”安豫王妃淡淡的道,神色漠然而平靜。


  虞氏一呆。


  “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我從未追究過,可你自己心裏最是清楚。”安豫王妃通透的眸子看著她,“我不追究,你卻不知收斂,越發肆無忌憚,你當真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才是安豫王府的王妃麽!”那雙眸中有著冷漠無情,有著從容威嚴,“你有今日,皆你自作孽!”


  虞氏一震,看著眼前的人,自那雙清透如冰的眼中看著自己的倒影,然後慢慢自慌亂惶恐中緩神過來。轉頭,目光掃過殿中眾人,葛祺漠然對之,青氏、成氏等人皆低首,而珎泓,她舍身相侍的兒子……側首避開了她的目光,不發一言。


  這一刻,忽然從未有過的清醒明白了。


  當她踏入這個正殿起,便已注定她此刻的命運!因為,幽居不出的王妃她第一次主動走出集雪園,從不理事的王妃她今日端坐正殿,在她坐於殿首的那一刻,便已下定的決心要取自己的性命!無論她承不承認。


  如同她願為她的兒子舍身相助,王妃為了公主必會殺人!


  她不可能奢望這殿中任何一個來救自己,亦等不到王爺回來,而且……即算王爺回來了又能怎樣,在王妃與自己之間,毫無疑問的他選擇王妃!當日那一盆玉牡丹便已叫她看得清楚!


  回首,看著安豫王妃。


  這個人,從入府的第一天便如影子般存在這個王府,二十年……她和這個影子爭了半生,生得兒女,得享榮華,以為會有機會贏,誰知一開始就是輸的。


  “今生已罷,來生……來生我將今生所受的一切還給你!”


  平靜的說完這話,她抬手一撩發鬢,轉身,自己走出殿外。


  “娘!”珎汀淒聲呼喚。這次,早有侍從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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