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日他鄉是他人
淳於深意有一個文雅而極富意味的名字,隻是這會兒她做著的事卻是極不文雅的:手中提著一根燒火棍正滿府滿院的找著她的大哥——淳於深秀!
剛才廚房偷吃時,眼見著最後一隻鹵味雞爪就要到口了,不想背後伸出一隻黑手在她毫無防範之下一掌把她推進了灶裏,等她爬出來,雞爪已無影無蹤了。整個淳於府會這樣、敢這樣推她的除她大哥淳於深秀那死小子外決無第二人!
該死的可惡的家夥,從小到大什麽都跟她爭跟她搶,全無一點做兄長的胸襟與氣度!
她翻遍了淳於府的前前後後,也沒見她大哥的影子,正氣惱著,忽然聽到樹蔭後邊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頓時身一轉,腳下一跳,一棍挾勢帶風當頭打下,嘴裏喝叱著:“看你這龜孫子往哪裏藏!”
她與大哥武功不相伯仲,她很相信,她這一棍定能打得大哥哭爹喊娘!
誰知,那燒火棍被人一手穩穩接住,那人再巧力一牽,燒火棍便到了他手中。
淳於深意驚奇過甚之下隻能呆呆的看著那個人。
那時是三月,陽光正好,金燦燦的灑在那人身上,光華炫美得如同日神孕育出的日之子,耀不可視。
“你這招力道雖強卻毫無技巧,隻能算莽招。”那人輕描淡寫的道。
那一句平淡無奇的話,卻似乎是淳於深意傳奇一生的起始,許多年過去,當她回想起慶雲二十二年的那些人和事時,總是先憶起這一個人。
看著那人第一眼時,她腦中便想起她爹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她爹非常希望她的大哥能成為那樣的人,隻可惜她大哥一生都沒有成為那樣的人,而在慶雲二十二年,在她十九歲時,她見到了那樣的一個人,容俊、神清、氣朗,如日月行於玉山上。
“姑娘這招若以長棍使出,則威力要添三倍。”在淳於深意發呆的那刻,那人又再道。
淳於深意一聽這話頓知是碰到了高手,不由得盯住麵前那個年青的陌生男子,道:“那我換了長棍我們來比劃一下。”
“姑娘換了長棍也接不過在下五招。”那樣自信得有些囂張的話在那人淡淡一笑裏便化作了三月的清風。
淳於深意若就此罷休那她也就不是那個令得丹城許多人頭痛的淳於深意了。“不比劃下怎麽知道!”她話一吐已一拳擊向那人左肩。
那人卻是不躲不退,淳於深意見之不由懊悔剛才出拳時該出全力,跟這等人不用講客氣的,隻是拳才觸及那人衣邊便似打在油麵上,溜溜的滑了個空。
“放肆!深意不得無禮!”
一聲厲喝猛地傳來,淳於深意本來一拳落空身子亦順著力道前傾,被這突然一喝驚得抖了抖,腳下沒站穩,眼見著便要摔在那人身上了,那人卻是從容而迅速的一側身,淳於深意便撲了個空,暗想今天是要摔個狗吃屎了,耳邊卻聽得輕輕一聲“小心”,肩上似乎被什麽一搭,前傾的力道頓卸了個幹淨,再回神時,眼前之人已換成了她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爹。
“我前生作什麽孽,生了你們這兩個孽子孽女!”淳於文淵看著女兒痛心疾首。
“爹,你是生不出我們的,是娘生的。”淳於深意卻是嘻嘻一笑道。
“你!”淳於文淵被女兒一堵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旁邊那人看著卻是輕輕笑了一聲,淳於文淵頓時老臉一紅,忙轉身向那人道:“下官教女無方,讓將軍見笑了。”
那人笑道:“淳於大人過謙了,淳於姑娘性情直爽武藝高強乃是女中豪傑,在下唯有敬仰。”
淳於深意聽得這話不由得側目看了他一眼,見這人年紀也隻比大哥稍大點竟就是個將軍,爹又對其崇敬有加,看來是個“貴人”。當下她一收燒火棍,道:“爹,你又請了客人來,娘可是說過這個月銀錢緊張,剛才最後的一點腥葷也進了大哥的肚子,你要待客看來隻能是青菜豆腐了。”說完她提著棍子大搖大擺的走了,拋下身後尷尬不已的淳於文淵及一臉淡笑的客人。
說於淳於府,丹城的百姓那是無人不曉。一是因為淳於府的主人淳於文淵乃是丹城的一城之首——府尹大人,二則是因為淳於家兄妹——淳於深秀、淳於深意。
淳於文淵生於丹城小康之家,自幼飽讀詩書誌向遠大,十八歲時帶著家鄉父老的希望赴帝都趕考,本意是想一舉奪得魁首而名揚天下青雲直上,不想他這一去卻是斷了音信,家中父老日思夜盼望穿秋水,直到三年後他忽然歸來,功名未有,卻是攜妻帶子。父老相詢,他隻道半路上得了重病,幸得一戶人家相救才撿得性命,隻是這一病便大半年,錯過了考期,又蒙救命恩人不棄以女相許,於是便在那裏成親了,因心中掛念爹娘,是以拜別了嶽家攜妻兒歸來。
當初雄心壯誌的赴帝都趕考,卻是一場空望,因此淳於文淵斷了那考狀元的念頭,在家鄉父老的推舉下在府尹大人麾下做了一名小小文書,踏踏實實的做差事,爾後憑著自身的學識才幹一步步往上升,如此二十年過去,終於當到了丹城的父母官——府尹大人。
淳於夫人麽,雖是官夫人,卻全不似城裏的那些貴婦那樣滿身綾羅珠翠又弱質纖纖的若人憐愛,她是個麵貌清秀舉止爽朗的女子,會大口喝酒也會大聲談笑,而且力氣很大,可以單手舉起百來斤的重石。
淳於文淵雖在官門,但是個清官,家中雖不至清寒卻也並無多餘銀錢,這淳於夫人也甘於樸素,她一人便將整個淳於家裏裏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一個婦道人家還能上山砍柴下田耕種,那份能幹許些男人都及不上,雖那些官家豪婦們不喜與淳於夫人來往,平常百姓卻是很喜歡她。而且還有一個傳聞,說淳於夫人曾經是某座山裏的某個山寨的土寨主,殺人掠貨無所不做,當年淳於大人就是被她劫上山去做了那壓寨夫君,以致沒能趕考錯過功名。當然,這是不知從哪傳出的謠言,從沒得到淳於大人的承認。
至於淳於深秀、淳於深意兄妹,則丹城的百姓們提起時全都是一副要喜還怕的神情。深秀、深意這兩個名字那是要文雅有文雅要意境有意境,完全符合學識淵博的淳於文淵大人的品味,隻不過名字的兩個主人卻從來不曾符合淳於大人的“驕子、嬌女”的意願。
淳於夫人曾為土寨主的事雖不曾得到證實,但淳於兄妹身上卻多少看得出一些“匪”性。雖則自幼淳於文淵即是悉心教導子女,希望他們能品貌端秀舉止文雅,但奈何兄妹兩人卻是骨子裏更似母親的性情。
小時淳於深秀入學堂,淳於深意那必是小尾巴,一來淳於文淵公事忙,二來淳於夫人家事忙,也樂得兒子帶幼女。孩子的世界雖不及大人的複雜,但小孩子們也愛弄個“霸王”、“大哥”的,按理說,學堂裏的霸王要不是官家的便是富家的,再不就是那個子大力氣大的土霸王,可偏偏隻是個小小文書之子、個子亦不壯實的淳於兄妹兩人稱霸學堂整整七年,一直到淳於深秀不再去學堂。
淳於深秀十三歲、淳於深意十二歲那年,山尤國犯境,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兩國交界處的丹城,那時刻丹城可謂危在旦夕,幸得當時的都副頗有幾分勇略,他領著兩百死士趁夜摸進山尤的營地燒了他們的糧草,才令得丹城緩了一緩。後來援軍趕到,於是大軍出城與敵廝殺,當時已經做到尹令的淳於文淵正在清點援軍帶來的糧草,忽見夫人到來問有沒有見到一雙兒女。淳於文淵當然沒有見到。夫人一聽,便一拍巴掌道大小子和毛丫頭果然是出城去了。淳於文淵聽了當場暈了一半,還剩著一半的魂兒扯著夫人叫她快去找兒子、女兒,若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他一定休妻。夫人聽了卻是不甚在意的安慰他說不妨事,孩子的功夫是她親自教的,殺幾個敵兵絕對沒問題。
果然,那場血戰中彼此死傷無數,淳於家兩個半大的孩子卻隻是受了些輕傷回來了,隻不過當淳於文淵見到兩個活生生的卻滿身染血的孩子時眼一閉暈返了過去。醒來時,還沒緩過氣,兩個孩子便喜哄哄的向他炫耀殺了幾個敵兵,淳於文淵一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自此後,淳於兄妹倆的名聲便在丹城傳來了,畢竟敢在十二、三歲便殺人的沒幾個,更何況是在血腥殘酷的戰場上,於是城裏的人看兄妹倆的眼光便帶點敬畏,學堂裏的孩子更是害怕。淳於兄妹學堂裏混了幾年已經混膩了,此刻見那些個小老鼠似的目光更是沒味,所以也不去了。兩人本是想要去軍營的,奈何淳於文淵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阻攔,兩人便作罷,隻是但凡丹城有戰事,無論淳於文淵守得有多緊,回頭戰事罷了總會看到衣衫染血的兒女,可憐他的一片老心肝兒已被磨得一年比一年的脆弱。
當然,丹城並沒有年年有戰事,而且近幾年可以說是太平的,山尤已久未犯境,所以淳於兄妹也安泰了許久,平日裏也就是在丹城裏玩玩耍耍。
比如說淳於少爺隔上一兩月便拎著他娘的一根木簪子去城裏的最有錢的李家開的“升高當鋪”去當,一定要當十銀葉,若不答應,淳於少爺少不得一拳砸穿櫃台,然後滿滿當當的撿起十片銀葉回家,讓他娘改善下淳於府的夥食,每天青菜豆腐的他吃不飽。
至於淳於姑娘,她則喜歡去城裏最大的酒樓“凝香居”喝酒。凝香居既然是丹城最大的酒樓,那飯菜酒水自不用說是一等一的香,同樣的那價錢也不便宜,而以淳於家的清廉,實沒那閑錢給淳於姑娘上凝香居喝酒的。隻是淳於姑娘無酒不歡,而喝酒總要給酒錢的,淳於姑娘倒也不白喝,她身上有一銀絡就給你一銀絡,有一銀葉就給你一銀葉,隻是碰上隻一銀絡時你要嫌少那也別想有再多的。
初時,凝香居的老板不依,仗著身邊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夥計,攔住淳於姑娘不讓走,結果那次酒樓裏折了許些桌椅碗筷不說,更是傷了兩個夥計,其損失更甚。自此後老板不敢再多要酒錢,不過時日久了,老板便發現有這淳於姑娘坐鎮,平日愛上門鬧事的地頭蛇不敢再來了,有時碰上些路過丹城的某些橫人白吃白喝,去求下淳於姑娘,她一拳便給你解決了。於是,凝香居的酒任淳於姑娘喝,酒錢也任淳於姑娘給。
其他閑時,淳於少爺也上花樓裏聽聽曲抱抱姑娘,或者上賭坊裏賭一把,淳於姑娘無聊時會找些人打上一架鬆動鬆動筋骨……總的來說,兄妹倆雖不算是豪強土霸,但怎麽也算不得品性端良,怕他們的人比喜歡多的,也曾經有被淳於兄妹打傷了的去找淳於文淵評理、告狀,隻不過滿口答應要好好教訓兒女的淳於文淵似乎從沒能管教兒女,往往第二日兄妹兩毫發無傷的出門,而淳於大人會幾日呆在府衙裏不敢回家,聽聞是淳於夫人發威。
其實憑良心說,淳於兄妹長得不醜,稍稍收拾下那還可以說得上是男俊女俏,可兩人早過了適婚年紀卻一直未婚配,因丹城裏沒人願意嫁或者娶。當然,在淳於文淵做到府尹大人時曾經有過兩家說親的,隻不過與淳於姑娘說親的那家公子,當晚摟著小妾睡得正香時,被淳於姑娘用繩索連著小妾一起綁了扔街上,嚇得那家公子帶著小妾連夜逃離了丹城。而與淳於少爺說親的那家小姐正是丹城的首富李家,李小姐一聽說要許給丹城惡少淳於深秀當晚便要懸梁自盡,最後人是救下了,但李家隻能退了淳於家的親事。
所以,理所當然的,淳於兄妹倆悠遊閑散到今日。
淳於深意離了府便往凝香居去,到那時剛好午時,樓下的客人坐得七七八八了,她自顧上二樓在靠窗的老位子坐下。樓上的客人倒不多,隻三桌,看模樣都陌生著,似乎隻是過往的客人,她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很快便送來一壇酒加幾樣下酒的小菜,她開封倒了一碗,頓酒香盈鼻,勾起了饞蟲,仰首一氣便喝完了整碗,隻覺得神清氣爽通體舒泰,吃了幾口菜,便又是滿滿灌下一碗,倒第三碗時,覺得對麵有目光瞟來,她抬頭看去,便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嬌俏姑娘正滿臉稀奇的看著她,碰著了她的目光也不躲閃,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比那井水還要澄澈。
淳於深意見這姑娘生得可愛又一臉純真心裏有幾分好感,便對她笑了一笑,然後一仰頭又灌下一碗酒,放下碗時便聽得那位姑娘的驚歎。
“姐姐,那位姑娘的酒量可真好!”
“嗯。”另一女子淡淡應了一聲。
“姐姐,我們也買一壇酒來喝好不?”那姑娘看淳於深意喝得如此快意想來是有些眼紅。
“嗯。”姐姐依舊是不置可否的應一聲。
淳於深意聽得她們的對話,放下酒碗時特意往那桌看去,果見那姑娘去櫃上要了壇酒,也學著她的樣滿滿倒了一碗,然後雙手捧碗也想豪氣的來上一碗,隻是碗至嘴邊時嘴卻不聽使喚,隻是微微張唇小啜了一口,喝完了那口她頓了一下再次捧碗至嘴邊,還深深吸氣準備大口喝下,結果依舊隻是小小啜了一口,她顯然很奇怪自己為何不能張大口吞酒,眉頭一皺一皺的,看得淳於深意莞爾。習慣有時候是刻到骨子裏的,那姑娘舉止如此秀氣,顯見是從小受了好的教養所致。
“你性子不及那位姑娘豪爽,自然做不到大口喝酒。”一旁的姐姐看著道。
淳於深意聞言心中一動,不由移目往那位姐姐望去,隻見那姐姐比妹妹約莫大一、兩歲,五官端正但無妹妹的美麗,顯得極其平凡,但看第二眼時,淳於深意竟舍不得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隻覺得那女子氣態神韻間有一種超脫形貌的出塵秀逸。
“這酒不好喝,太烈了。”妹妹卻怪著酒。
“這酒與你釀的自然不同。”姐姐端起酒碗聞了聞,“這酒香醇厚,聞鼻衝腦,想來酒勁極大,你還是莫要喝了,否則會醉。”
“你不說我也不會喝了。”妹妹按著胸口,“這兒熱熱的像在烤火。”
姐姐卻又淡淡一笑,道:“其實這才是好酒,隻可惜你我都不愛。”
“那剩下的酒怎麽辦?”妹妹問。
“放這,小二自然會收走。”姐姐不甚在意的答道。
“那多可惜了。”妹妹看看還有大半的酒壇,再看看淳於深意,眼睛子一轉,起身捧起酒壇走至她桌前,“姑娘想來是這酒的知己,這餘下的便送姑娘喝,姑娘不會嫌棄吧?”
淳於深意欣然接過酒壇,笑道:“求之不得,多謝姑娘。”
妹妹也一笑,轉身回桌繼續用飯。
陸陸續續的又有些客人上樓,人一多,便顯得熱鬧了。
淳於深意一邊喝酒,一邊往那桌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她們雖隻是兩人,那菜卻叫了滿桌,都是凝香居的招牌好菜,她看得有些流口水,可那對姐妹卻吃得極少,每樣都隻是動了幾筷,讓她恨不能代她們去吃。
那姐姐偶一抬頭,撞上了她毫不掩飾的目光,微微一頓,然後打量了她一眼。那一眼未有任何深意,可淳於深意就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那雙眼睛給看透了,平生第一次心裏微微發虛,暗想今日發鬢衣衫還算整潔吧?可沒沾什麽灰土泥印吧?卻聽那姐姐道:“姑娘願意同桌便過來。”那淡然的語氣沒有熱情卻也沒有施舍。
淳於深意還怔愣間,那妹妹卻是立刻轉頭招呼她,“姑娘過來和我們一塊兒吃吧。”
淳於深意也不是什麽矯情的人,當下抱起酒壇坐到那桌去,“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她也真不客氣,拾筷便大口吃起來,一會兒工夫便吃完了“明珠豆腐”、“八寶兔丁”、“剪雲斫魚羹”三道菜。她吃著時也忙裏偷閑的看了那姐姐兩眼,想知道有什麽反應,誰知那姐姐根本沒看她,專心的吃自己的飯,無論是夾菜的動作還是嚼咽的姿態,都透著一份優雅,卻又自然無比,好似她生來便如此。淳於深意暗自思索,這人看模樣實在不怎麽樣,可一舉一動間透著一股子凜然不可犯的氣勢,估計家中非富即貴,而且該是大富大貴。
妹妹注意到淳於深意的目光,於是悄悄附首過去,輕聲地說:“姐姐雖沒說,可我知道她心裏喜歡姑娘。”
嗯?淳於深意挑起一邊眉毛。
“以前那是規矩不許,但我們出來這幾年,路上有時需與人共桌用飯,可姐姐寧願坐路邊石塊上也不與她不喜歡的人共桌。自我們出來,總共也就……加上姑娘也總共四人與姐姐一起吃過飯。”妹妹又道。
“哦?”淳於深意又挑起了另一邊的眉毛。這人原來還有這等怪毛病。
妹妹笑了一下便自顧吃飯。淳於深意又發現她吃得更慢,每一道菜她嚐過後都會停一會兒,似乎在回味。淳於深意看著兩人,暗想難道這菜真要細嚼慢咽才好吃不成,於是也夾了一筷子鹿肉慢慢嚼著,味道是很好,可和平常自己的吃法並無兩樣。接著她又發現,姐姐在哪樣菜上多吃了一兩口,妹妹便會把那道菜品嚐得更久一點。
妹妹察覺了淳於深意疑惑的目光,輕輕一笑,道:“我嚐嚐看他們的菜是怎麽做的,回頭我好做給姐姐吃。”
“喔。”淳於深意懂了,接著雙眉一挑,“你嚐嚐味道便能做出?”
“嗯。”妹妹也挾了一塊鹿肉吃,“下回請你吃我做的菜你便信了。”
“好啊。”淳於深意隨口應下便也不再管兩人,自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樓梯間傳來咚咚的響聲,小二隻道又來客人了忙迎上去,卻是一位青衣少女上來,懷中抱著一把破舊的琵琶。
“朱姑娘是你呀。”小二招呼一聲看樓上客人沒什麽需要便下樓去了,顯然這少女不是客人。
那少女年約十六、七歲,雖是布衣荊釵,但瓜子臉柳葉眉皮膚白皙,頗有幾分秀色。
她向小二微微笑一下算是回應,然後移目飛快地掃了一眼滿堂的客人,人都沒看清便又迅速低頭垂眸,失之大方氣度,卻是小家碧玉的羞怯憐人。她站了片刻,指尖絞著衣角,終於是鼓起勇氣喊了一句“客人要聽曲嗎?”聲音倒是脆生生的甜,隻是到“曲嗎”兩字時已隻一點細細尾音,顯見是十分的害羞。
不過這一句倒是惹得堂中許多客人抬頭往她看去,然後便聽得有人叫道:“喲,是憐玉姑娘,來來,給少爺我唱一曲,唱好聽了重重有賞。”說話的是堂正中一桌的一位年輕男子,衣飾錦麗,相貌也端正,隻是看著那朱憐玉姑娘的目光過於露骨了。
朱憐玉看到那年輕男子微有些猶疑,但還是怯生生的走到那桌,垂著頭輕聲問:“不知黃少爺要聽何曲?”
那黃少爺看著眼前的人滿臉的笑,道:“憐玉姑娘撿好聽的唱就是,隻要是出自姑娘之口,少爺我都喜歡。”說著目光便在朱憐玉的一張紅潤小嘴上掃視了一圈,他同桌的幾人頓時竊竊笑起來。
朱憐玉被笑聲哄得一張秀臉通紅,更是不敢抬頭,指尖拔了拔弦,便輕聲唱起來: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她聲音嬌脆,琵琶韻律婉轉,堂中許些人都被歌聲吸引,一曲罷,好幾人都揚聲叫好,那黃少爺更是笑眯眯道:“憐玉姑娘不但人美歌聲也甜,聽得少爺我這心肝兒呀都要化了。”
“多謝黃少爺誇讚。”朱憐玉怯怯地施禮答謝,黃少爺忙伸手去扶,一邊道:“憐玉姑娘唱道‘夢長君不知’,其實少爺我是知的,因為少爺我也夢著憐玉姑娘而嫌夜長啊,咱們可不是心有靈犀嘛。”
“哈哈哈……”
頓時堂中暴出一陣笑聲,朱憐玉麵上頓現窘色,連連後退幾步避開黃少爺,黃少爺卻是跟著她進了幾步,口裏笑道:“憐玉姑娘,既然你我皆有此意,不如今日你便和少爺我一同回去,也省得‘夢長’啊。”
“黃少爺,憐玉隻是唱曲,別無他意。”朱憐玉一邊後退躲閃一邊道。
“少爺我知道你無‘他意’,隻是對少爺我有點情意嘛。”黃少爺一個大步上前便扯住了她。
“黃少爺,你快放手!”朱憐玉慌忙掙紮。
“不放不放。放了,你我可都要夜長難寐呀。”黃少爺一邊調笑著一邊伸手去撫她的臉,“好滑嫩的臉蛋兒,憐玉憐玉,姑娘這名字真沒取錯,可不是讓人憐香惜玉麽。”
“黃少爺你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如此!求你放手……”朱憐玉又羞又急,杏眼裏一層水光盈盈欲滴,隻可惜堂中的客人有的畏懼黃少爺,有的卻趁機看戲,無人上前幫忙。
那黃少爺同桌的人更是笑道:“既然兩廂有意,憐玉姑娘又何必故作姿態呢。”
“就是,今晚黃兄可要請我們喝一杯喜酒了。”有人接道。
“哈哈,一定一定。”黃少爺滿口答應,一邊把人往懷裏拉。
朱憐玉力氣不敵黃少爺,幾番掙紮都未能掙脫,耳邊聽得這些笑語心頭又羞又急又怒又悲,正不知所措之時,一側頭便看到了窗邊上坐著的淳於深意,頓如絕處逢生般激動的叫道:“淳於姑娘!”
那黃少爺一聽她喚聲手下一頓,朱憐玉趁機狠力掙脫了便往淳於深意桌前跑,淳於深意抬眸看她一眼,又自顧喝酒,但朱憐玉卻顧不得什麽,隻管抱緊了懷中的琵琶瑟瑟的站在淳於深意身後,都不敢去看黃少爺那桌。
那邊黃少爺省過神來,目光往這桌望,而與他同桌的那些人卻一時都止了笑語,看也未敢看這邊一眼。
這邊桌上,姐姐依舊從容品菜連眉頭都未動一下,而淳於深意也隻顧吃菜喝酒看都沒看一眼黃少爺那桌,倒隻有那妹妹往那邊桌瞅了幾眼,但明顯的眼光裏帶著厭惡。
黃少爺本來看到妹妹時眼前一亮,隻覺得這姑娘比之朱憐玉更加漂亮,隻是這姑娘的眼神卻讓他頗為不快,又兼朱憐玉跑掉心頭更有一份怒火,可目光瞟到淳於深意時卻有了顧慮。丹城是有不少黃少爺這等仗著家中有錢有勢而胡作非為的惡少,可這些惡少無一不怕淳於兄妹,都曾經在他們拳下吃過苦頭,況且論地位,淳於兄妹可是府尹大人的子女。可若就此作罷,周圍這許多的熟人看著,這麵子上過不去,正左右為難時,他身邊一人拉著他道:“黃兄,你今日不是說有一副奇畫要與我等觀賞嗎?此刻酒也喝得差不多,不如去貴府賞你的畫去。”
黃少爺聽得便順著這台階下,答道:“好,郭兄既有如此雅興,那我們這就去。”
於是同桌的人都附合著,起身結帳離去。
等那些人都下樓了,妹妹看朱憐玉一臉惶切的模樣,心裏不忍,起身拉她坐下道:“姑娘的歌唱得真好聽,我請你喝酒。”
朱憐玉連忙推辭,“多謝姑娘,憐玉不敢。”說著目光看一眼淳於深意,想要走開,又似乎有話要說。
妹妹見此情況,便手中用力拉著她坐下,“姑娘不喝酒的話就坐下給我們唱一曲吧。”
朱憐玉聞言隻得坐下,誰知此刻淳於深意卻轉過頭來,看著她道:“和你坐一塊兒,我怕這美酒也要變臭溝水。”
此話一出,不說朱憐玉當場白了臉,妹妹呆愣住,便是那姐姐也移眸看過來。
淳於深意皺著眉頭冷漠地看著朱憐玉,“你既要唱曲討生,便該知會遇上些什麽人什麽事,你若沒有應付的本事那便趁早回去。再說你這都唱了一年了,這丹城裏有些什麽人,你是知道的,這樣的事亦不是第一次,大小姐你到現在還是一遇事就隻會哭隻會求饒隻會指望他人,怎麽就不能靠自己。”
“淳於姑娘……”朱憐玉實想不到她會說出此等話來,頓時眼中淚珠兒盈轉。
“看看,又要哭了。”淳於深意眉頭挑得老高,一臉的煩厭,“說實話,對於你這等人姑娘我真的非常討厭!黃天業是什麽人你不是不知道還自動送上門去,隻能說你白長了顆腦袋!他下流無恥想占你便宜,你不樂意不會打回去!那些人調笑你,你不樂意不會罵回去!”
“我……”朱憐玉開口卻被打斷。
“告訴你,我哥肯幫你不代表我也樂意!剛才是黃天業那小子沒膽不敢過來,否則你妄想我會出手。我看你倒還真不如跟黃天業回去,反正你唱曲不也就是為了吃一口飯,既然你沒那本事照顧自己,那就做他的小妾去,還能吃香的喝辣的比你處處給人添麻煩的強。我今日可跟你說清楚了,就憑你這副懦弱膽小的模樣,也別想著我哥,要是你做我大嫂,那我寧可一根麻繩吊死我自己得了!”淳於深意這一通話說得毫不客氣,而且是聲音清亮中氣十足的,滿堂的客人都聽到,本地的人不敢多看低頭吃飯,過往的客人則是瞪目結舌。
“你……”朱憐玉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全身哆嗦眼圈兒發紅,想要反駁卻不知要怎麽說,眼見客人們都看著她,心頭又是難過又是羞煞恨不能當場死去,呆了下猛地起身抱起琵琶捂著臉便往樓下跑去,隱隱的傳來涰泣之聲。
見她跑了淳於深意沒有任何愧疚,隻是長舒一口氣,“總算是走了。”
“姑娘,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呢。”妹妹心腸熱,聽得她這一番惡劣的話頓是瞪圓了一雙眼睛極不讚同的看著她,“她受了委屈你不但不幫她,還把她說哭了,你也太過分了!”
淳於深意淡淡看她一眼,道:“姑娘你請我喝酒了,我不與你爭論,隻是你若再幫那蠢貨說話,我願意把喝你的酒吐出來還給你。”
“你……你……”妹妹瞪著她似乎也想對她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孔昭。”一旁的姐姐輕輕喚了一聲。
妹妹聞得姐姐的喚聲把嘴一抿,狠瞪了淳於深意一眼,然後把頭轉一邊,不再看她。
淳於深意看著卻是噗哧一笑,道:“我倒是喜歡姑娘,剛才若是換作了姑娘,定不會隻是喊隻是哭,姑娘肯定會罵那黃天業一頓,說不定還會踢他幾腳。”
妹妹聽了頭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轉過來。
淳於深意也不介意,轉回目光,便對上了對麵姐姐的一雙眼睛,黑色琉璃似的清透無塵,遠古深湖般平靜無波。
“姑娘喜歡強者。”姐姐開口道。
淳於深意聞言笑了,“還得加上有骨頭、有誌氣這兩樣才夠得上讓姑娘喜歡。”她一邊說一邊端起酒碗湊近鼻端,眯眸聞著酒香,“最好還能有這樣又辣又烈的性子。”
妹妹終於是忍不住回頭道為:“一個女兒家若又辣又烈那都成什麽樣了,誰家敢娶這樣的媳婦。”
“可是我喜歡。”淳於深意笑眯眯的道,“我就是討厭那些軟綿綿的一無是處的東西。”
“怪人!”妹妹瞪著她道。
“哈哈哈……”淳於深意卻是大笑。
姐姐低頭看向窗外街道,目送朱憐玉嬌小纖瘦的身影遠去。“姑娘覺得古往今來世間的英雄多嗎?”
“當然多,數都數不過來。”淳於深意看向她,有些奇怪她這樣問。
“那些英雄無不是姑娘所欣賞的強者,隻是在姑娘看來‘多’的英雄比之這世間的人卻是微乎其微。”姐姐目光依舊望著窗外。
“嗯?”淳於深意一愣。
“每個人的出身、成長環境不同,自然人的性格、能力、行事亦不同。”姐姐的目光變得有些渺遠,語氣亦帶著些歎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姑娘的膽量,還兼有姑娘這樣的本領。強者固然讓人讚賞,但世間的人更多的是弱者,如同憐玉姑娘這樣的手無縛雞之力,亦無家世錢財可依傍,所以他們隻能委屈求全,隻能夾縫求生,他們活得辛苦但依以自己的方式盡力了,所以即算這些人不合自己的脾味,也不應看輕,該予尊重。”
這一番話聽完,淳於深意怔住了,凝神思索,片刻後,她一拍巴掌笑道:“好!你說的有理,姑娘我服你,這朱憐玉我依舊是不喜歡,但以後見著我不再罵她就是了。”
“我姐姐說的當然有理。”妹妹得意的瞟一眼淳於深意。
姐姐落在街上的目光依舊沒收回,麵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惡。“以前我五穀不分,不知疾苦,是不懂這些的,隻是這幾年走了些路,看了些人,遇了些事,所以懂得了一點。”
“哈哈,我喜歡兩位姑娘,來,我敬你們一碗,我們交個朋友。”淳於深意倒了三碗酒,兩碗推給兩姐妹,一碗自己端了,“我是淳於深意,兩位姑娘叫什麽?”
姐姐端過碗,微微一笑道:“我姓風,名辰雪,這是我妹妹孔昭。”
“好,敬兩位姑娘。”淳於深意舉碗仰首一口飲盡。
等兩人放下碗,妹妹孔昭還剩大半碗,姐姐風辰雪的卻是喝完了。淳於深意暗暗有些驚訝,隻怕這人骨子裏也不同於表麵的冷淡。看她神色未變,如此烈酒飲下臉都不紅下,可見酒量不錯。
一起喝了酒,感覺自然親近了些,三人一邊吃菜一邊閑聊,當然說話多的是淳於深意與孔昭,風辰雪大多聽著,偶爾說一兩句,但言必有物,兩人必是凝神傾聽。半個時辰過去,人熟絡了,一桌的菜竟也吃得七七八八。
臨別是,淳於深意問她們要去哪。
風辰雪道先去找間客棧住下,然後再去找個幽靜的屋子賃下居住,她們可能會在丹城留個十天半月的,客棧裏人來人往太雜了,往得不舒服。
淳於深意一聽這話,先不回家了,道這丹城她再熟不過了,她知道有處好屋子,直接領她們去就是了,省得她們無頭蒼蠅的四處找,也算是答謝今日她們請她喝酒。
風辰雪姐妹聞言自是應了。
淳於深意果然領她們賃了個十分幽靜的院子,那裏一應俱全,又幹淨整潔,人到了直接住就是,風家姐妹非常滿意。淳於深意也不著急回家,於是跟著她們一塊兒整理行李,又閑聊了半天,一直到日暮西山時才告辭。
臨到出門時,淳於深意忽然問風辰雪,“你心底裏喜歡朱憐玉那等人?”
風辰雪一笑,搖搖頭。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是喜歡那樣的人,我怎麽會和你交朋友。”淳於深意大笑而去。
“我偏就覺得憐玉姑娘很可人。”孔昭卻衝著她的背影叫道。
淳於深意頭也不回的擺擺手走了。
淳於深意回到家時,她大哥淳於深秀正在與那“將軍”比鬥。
春日薄暮,庭院裏樹木蔥翠,斜日緋豔,一紫一藍兩道身影在暮輝裏飛騰,矯健如遊龍猛虎。
看了會兒,看出道理來了,雖則她大哥攻勢猛烈,而那將軍極少主動出招一貫的守勢,但無論她大哥的招數如何的勇猛如何的刁鑽,那將軍都是信手拆來毫不費力,顯見功夫高了不止一籌。一時心裏不服氣,挑起一根長棍便加入了比鬥中,聯手她大哥一起鬥那將軍。
有她的加入,那將軍果然不敢托大,招式一變,這一回是有守有攻,連出手的力道都增強了。一時庭院裏風嘶樹搖,三人槍來棍去,鬥得無比酣暢,大半個時辰過去,最後還是淳於深秀先喊累罷了手,這一場比鬥才停下。
“秋將軍的武功果然名不虛傳,我與妹妹聯手都處下風,這樣的事可還是第一次。”淳於深秀擦著汗道。他長眉俊目與妹妹深意長得極像,隻是身量更高亦結實,光看模樣倒真是英姿秀朗,沒辜負他爹給他的名“深秀”,怎麽也不像個“惡少”的。
淳於深意到底是女子,這一番比鬥下來氣力耗竭,拄著長棍喘氣,“我和大哥打遍丹城無敵手,今日竟聯手都打不過你,好,你小子有些本事。今日是餓了沒力氣了,來,你報上名號,改天再砌磋。”
“這是秋將軍,深意你別沒大沒小的。”淳於深秀難得一本正經地教訓起妹妹來。
“嗯?”淳於深意把長棍一扔,一屁股坐地上,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道:“將軍?什麽將軍?”她大哥平日比她隻有更囂張無賴,今日竟這般狗腿起來,難道他還真被這“將軍”的頭銜給壓住了不成?秋將軍?本朝姓秋的將軍倒也不多……咦……她驀地想到了什麽,猛地抬頭往那將軍看去。
那人站在金紅的夕輝裏淡淡一笑,如玉樹生輝炫花了淳於深意的眼。
“在下秋意亭。”
淳於深意怔了怔,然後眨了眨眼睛,轉頭望向她大哥。秋意亭?是那個秋意亭?
淳於深秀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首望天道:“你沒那麽蠢吧,這天下能被稱為‘秋將軍’的‘秋意亭’再無第二個。”
頓時,淳於深意一把跳起來,撲到秋意亭麵前,兩眼放光,“靖晏將軍‘秋意亭’?”
“是。”秋意亭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
淳於深意得到肯定後,便圍著他繞了一圈,把他從頭到腳從前到後從左到右的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原來也跟我們一樣,一個頭一個身兩隻手兩隻腳,沒什麽不同。”
秋意亭笑容不改,“很遺憾沒有長三頭六臂腳踏青龍。”
“那是。”淳於深意點點頭,“而且看你說話這麽客氣有禮的,也不是傳說中的囂張狂傲啊。”
聞言,秋意亭於是配合的作出深思狀,“傳說中的我到底是什麽模樣?”
“來,你聽著。”這回淳於深秀接話,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揚手,清清了喉嚨,學著那說書人的口吻道:“那秋將軍豹頭燕頷,虎背熊腰,吼若雄獅,勢若奔馬,身高八尺,雙手過膝,每日食肉百斤,力大無窮,本領非凡,可一人敵千軍也!”
秋意亭聽完未及反應,淳於深意已接口道:“簡而言之呢,就是去那深山裏把那些個鳥獸捉了關一籠子裏邊,那就是秋將軍你了。”說完她笑眯眯的看著秋意亭,想知道他有啥反應。
秋意亭聞言卻隻是歎一口氣,道:“這樣說來,倒還是三頭六臂腳踏青龍要來得順眼。”
話一完,三人麵麵相覷,然後都忍不住笑起來,笑聲爽朗。
笑完了,淳於深意道:“傳說中雖然不凡,但眼前的靖晏將軍比傳說中的討人喜歡。”
秋意亭一聽這話,一本正經的接口道:“而且我不用‘每日食肉百斤’,青菜豆腐也吃得,易養活的。”
“哈哈哈……”淳於深意又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這人有意思,我請你喝酒。”說著她從腰間解下酒囊,“今天想來是黃道吉日,我在凝香居也結識了兩位朋友,雖是姑娘家,卻是極有膽魄,敢以纖弱之身遊走天涯,隻為看盡這天下風光。哈哈,哪日我也要學她們,背起一個行囊,便去踏遍萬裏山河。”
“哦?”聞言秋意亭、淳於深秀皆有些驚奇。
“兩個女子沒個護從敢行走千裏,必是身懷絕技的俠女。”淳於深秀手迅速一探便從妹妹手中把酒囊奪了過來,滿滿灌下一口酒後遞給秋意亭。
淳於深意今日已喝足了酒,也不跟他去搶,道:“有沒有身懷絕技暫不知道,隻是那姐姐風辰雪看起來極不簡單。”
“好酒!”秋意亭灌下一口酒讚道,轉而目光望向淳於深意,“怎麽個不簡單法?”
“要我說還真說不出來她哪不簡單了。跟她們吃了飯喝了酒相處了大半天,那風辰雪其實話不多,看起來也很平常,可是她那雙眼睛……”她略略一頓,偏著腦袋仿佛在回想,“她那目光好似能看透人,偶爾開口說話,你便會靜靜聽從,不敢打擾也不敢違逆,不過呆在她身邊又很自在。”
“喲喝,這什麽人。”淳於深秀頓時叫嚷起來。自家妹子什麽性子他豈會不知,可讓這個比男人還粗野的妹妹說出這等話的女子會是什麽樣的?“明天帶我們去瞧瞧。”
誰知淳於深意卻道:“那得先跟她說了才行。若是別人,我直接領你們去了,可她……”說到這她一拍腦袋,“媽的,姑娘我這竟然是害怕嗎?我竟然怕她不高興,我今天怎麽了?”甚是莫名其妙地抹了一把臉,然後一甩手走了,“管他呢,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洗了,否則等會爹看到了又要嘮叨了。”
“誒!那風辰雪長什麽樣?漂亮嗎?”身後,淳於深秀追問一句。
可惜淳於深意理都不理。
“風辰雪?”秋意亭念了一聲,然後道:“想來她是生在雪天。”
“呃?”淳於深秀回頭。
秋意亭一笑,沒有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