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想死麽?
除了身沈家人,第二批來吊唁的,是七中的校領導,還有初夏的老師。
那一句句關切溫和的“節哀順變”,讓她眼眶裏的淚水打滾,卻也倔強的圈住,沒有當場流出。
沈文聰帶來了一大堆飯菜,擺了一桌子,招呼吹嗩呐念經的師傅們進廚房去吃。
“孩子,你也吃一點東西。”蕭楚瑜與丈夫同來,把一個溫熱芳香的便當塞到初夏的手裏。
她沒有拒絕,擰開香噴噴的蓋子,開始大快朵頤。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昨晚初夏昏倒,肚子依然餓得不行。
幸好,蕭楚瑜暗暗給她輸了營養液,才能維持體力。
沈念安突然出門接電話,回來之後,他摘下了左臂的白色布條,“對不起啊,小夏,我得出門一趟。兩個小時後,我再回來。”
“念安.……別去,陪陪我……”初夏難過的呼喚,還是阻止不了少年離去的決心。
“你乖啊,我馬上回來。”沈念安急匆匆的跑出去。
初夏心灰意冷。
剛才她瞥到了來電顯示,明明是倪韻而打給他的.……
他在她跟倪韻而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棄她而去……
手中的飯菜,忽然變成了燙手山芋。
初夏的雙手熱得發疼,心口卻冷如冰山。
剛才隻顧著跟沈念安說話,她的嘴巴還塞著大半的食物。
她蒼白的臉頰鼓鼓的,像極了瀕臨死亡的孤獨河豚,空留一口氣,膨脹起來,卻無法跟上天對抗。
她這麽狼狽不堪的一幕,卻被沉步進來的俊冷男人看到了。
那道時隔一日不見,卻如隔三秋的英挺身影,今天在黑襯衫的外邊,加了一件挺括莊重的同色外套。
外套上紮著一朵白花。
白花是玉蘭的形狀,初夏一瞬間想到了氣質如白玉蘭的母親。
她飛快的扭頭,溫柔的目光與棺材裏的骸骨深情相擁。
男人額頭的發絲有些長了,卻依舊堅挺,並未軟趴趴的低垂下來。
就像是他的性子,總是飛揚跋扈,高高在上,從不對任何人低頭。
初夏收回視線,與他對上。
她喉嚨酸澀,控製不住,沒有咀嚼過的食物,就這麽滑入她的食道中。
“咳咳.……”她的嗓子眼幹疼,不停的咳嗽,連忙放下便當盒。
一杯白開水遞過來,她難受的憋紅著瘦了一圈的憔悴小臉,抓住杯子的邊沿,一飲而盡。
拿回變輕的一次性杯子,顧昕寒放到牆角的垃圾桶裏,“節哀,好好保重。”
聽得他有別於以往的柔軟話音,初夏委屈的情緒撐不住,淚灑當場。
她沒有哭出聲,那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卻宛如一顆顆劃過天際的流星。
看得到,卻摸不著,轉瞬即逝。
他的瞳仁,一向黑白分明,此時卻浮上了一層濕潤的雲霧。
那是一種名叫心疼的東西,讓他甘願沉淪。
他好久沒嚐試過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受。
高挺的身軀蹲下來,那黑色的褲管便蕩漾出一圈漩渦。
這漩渦黑而深沉,仿若是她探不到底的淵海。
裏邊究竟藏著什麽,她無從知曉。
他在外套的夾層掏了掏,一瓶刻著外文的藥膏塞到她冰涼的手心裏。
他也不說話,隻是指了指她左臉的紅腫之處。
那個巴掌印,是她堂哥打的。
堂哥付出的代價,則是堂哥雙手斷了,老婆被老千引誘,賭輸上千萬。
“謝謝,沈阿姨早上給我塗了藥,過兩天會好的。”初夏輕言輕語,回絕了他的好意。
“普通的藥膏,去腫效果不好。後天,你想頂著這張豬頭臉去高考?”他皺眉,情緒少見的顯露人前。
“又沒有人讓我孝順了,高考還有什麽用?”少女小聲的嘟噥,非常的傷感委屈。
“胡鬧。”他聲線並未揚高,威嚴的氣勢卻已讓她大氣都不敢出。
“高考,是你母親一直以來的希望。你想讓她難過?”
初夏低垂著茫然無神的腦袋,陷入悲傷的往事回憶,再度淚如泉湧。
(寶寶啊,等你高考那天,我給你煮兩個大雞蛋,再配著一根長長的蔥吃,寓意拿一百分哦。)
(好的,媽咪。)
“寶寶,我去買一套化妝品吧。你去大學報道的時候,我化一個年輕的妝容,陪你進去,不讓你丟人。”
“媽咪最漂亮了,才沒有令夏夏丟人。”
母女倆的溫言對話,不過是幾天前的事。
眨眼間,已是物是人非。
初夏淚眼朦朧中,是男人挺拔離去的背影。
緊隨其後趕來的,是神色極其懊惱的戴榮。
“對不起,老子……我來遲了。”衣著筆挺的戴榮,一身沉重的黑色,更加襯托出他的陽剛帥氣。
“您不需要道歉,您能來,我很開心。”初夏勉強的扯動唇角,眼角還掛著兩行清淚。
心疼她,男人再也顧不得那些表麵上的禮儀,手忙腳亂,給她拭去那些讓人看了沉痛的淚珠。
跟師傅們交代完話的蕭楚瑜,剛踏出廚房的門,見狀又急忙走回去。
“老婆,怎麽了?”沈文聰從天未亮忙到現在,正蹲在地上吃遲來的早餐。
“沒事,想看你吃得好不好。”蕭楚瑜按捺著眼底的震驚,說得不動聲色。
“當然吃得好。家常小菜也是吃,山珍海味也是吃。能飽腹就行咯,計較這些幹嘛?”沈文聰沒好氣的回答。
“沈先生,說話好有深度啊。”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師傅們把他誇得飄飄然。
“那是自然的!想當年……”沈文聰得意洋洋,與師傅們嘮叨起自己創業初期的辛酸苦辣。
偶爾,沈文聰問蕭楚瑜一兩句,“老婆,他們不相信我說的。你告訴他們,我說得對不對啊?”
“對的。”蕭楚瑜心不在焉的點頭,無法拔掉內心的震撼。
剛才從戴榮先生的臉上,同是過來人的蕭楚瑜,分明看到了愛慕。
他毫不避嫌,對那個孩子舉止親密,她也並不抵觸。
她這是默認?還是完全不知道?
不管哪一種,現在是非常時期,蕭楚瑜都沒辦法馬上就去問。
戴榮先生不靠譜啊,花心又不顧家,不是這種乖巧女孩的良配。
她性子脆弱,為人處世不夠圓滑,隻適合秀氣靦腆的普通男孩子。
大堂那頭,戴榮的安撫透著一股糙漢子的耿直,“別傷心,老子2歲的時候,父母就病死了。他們長什麽樣子,老子壓根兒想不起!”
“.……”初夏抿了抿哭笑不得的雪白唇畔,嘟噥一句,“哪裏有這樣安慰別人的?”
“本來就是!”戴榮見她的悲傷有所緩解,禁不住微微勾唇,“真要說慘,好多人過得都不如你。你有幸福快樂的童年,疼你愛你的父母,衣食無憂,還有什麽憂愁的?”
男人的大嗓門嚷嚷停停,噪音一般,本該是嘈雜刺耳。
初夏聽了,卻心安無比,渾身暖洋洋的。
戴榮走了之後,來了好多初夏不認識的人。
看他們胸口扣著的工作證,都是來自初氏或者顧氏。
初夏的內心波濤洶湧,感動得淚花眼汪汪。
媽咪,你看到了嗎?
有很多人來送你最後一程,你並不孤單。
初氏跟顧氏合作過,顧氏的高層過來慰問,是這個原因吧?
至於沈氏的高層,則是全部出動。
初夏想,是沈伯伯可憐她,讓她媽咪風光這最後一次。
夜深人靜,困得不行的初夏,沒有聽蕭楚瑜的勸解,執意不睡,守著秦茵。
一牆之隔,靜靜坐在門外的俊硬男人,默默無聲的陪她守了一夜。
期間,顧振宏小心翼翼的打來電話,吞吞吐吐,“阿寒.……初、初家那邊怎麽樣了?”
“想死麽?我不介意多參加一次葬禮。”男人言簡意賅。
老頭子瑟瑟發抖的掛斷電話。
漆黑的夜,映襯著男人刀削般深刻的容顏,深不可測,淩厲銳利。
他左腿的膝蓋曲起,右腿平放地上。
一根雪茄塞到唇邊,劍眉皺了皺,怕那個孩子聞出煙味,又放回了襯衫口袋裏,沒有點燃。
外麵寂靜無聲的時候,屋內人兒的哽咽低泣,愈發的顯得肝腸寸斷。
“媽咪.……媽咪……”
時隔一年,她再次守靈,身邊卻沒有了任何給予溫暖的陪伴之人。
怎麽走?
往後的路.……她到底該怎麽走?
秦茵次日出殯,是初越老家的幾個發小抬棺的。
埋葬的地方,是市郊的荒山。
那裏,沉睡著初夏的父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去年,秦茵買下那一大塊地葬了至親。
還嚴肅的對初夏說,等她死了,也埋在這裏。
初夏還當時罵她,淨說讓人難受的混賬話。
可是如今……媽咪這是預卜先知啊.……
擺了一天一夜的葬禮宴席結束,初夏的幾萬塊存款,就隻剩下5毛錢了。
“家裏的存折跟銀行卡,要好好保存。你媽咪勤儉持家,應該給你留了不少存款。你缺錢用了,就拿出來花。”蕭楚瑜如此交代初夏。
“我不知道密碼.……”初夏又想哭了,難受得不行。
媽咪的本意是,等她大學畢業了,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再把這些重要的東西跟密碼一塊兒交給她。
秦茵走得太突然,什麽安排都沒有留下。
“別哭,阿姨來幫你想辦法。”蕭楚瑜和顏悅色,對整理初家大廳的沈文聰說,“阿聰,戶頭都是秦茵妹子的名字。做女兒的想要取錢,卻不知道密碼,應該怎麽做?”
把茶幾放回原位的沈文聰,頭也不抬,“不用著急,等初夏滿十八歲了,就能夠拿身份證跟戶口本去銀行開證明,把戶名更改為她自己的。”
“可是,這孩子的兜裏,現在隻剩下五毛錢了啊。她的全部家產,都不夠買一個饅頭。”蕭楚瑜美麗的柳葉眉高高攏起。
“.……”沈文聰停止搬運家具,走過來,看了一眼挫折,“哦,是大豐銀行的賬號啊?老子跟他家的老板不算熟。”
聞言,初夏欲哭無淚。
還有半年,她才真正的滿18歲。
她餓不起。
“小丫頭片子,哪來的這麽多杞人憂天?老子又沒有說不幫忙!”沈文聰掏出手機,邊打電話,邊走出去了。
雖然不熟,但是沈文聰大名鼎鼎。
他一聯係大豐銀行的老板,這難題很快就解決了。
“沒問題,沈先生。你明天讓她過來市中心的分行,我親自招待她,給她辦妥。”對方很爽快的答應。
初夏得到沈文聰帶回來的消息,不由自主的喜極而泣。
送走為她奔波勞累兩天的沈家人,她坐在空蕩蕩的家中,總算看到了一絲光明的前途。
與此同時,向來不主動請客的顧昕寒,約了大豐銀行的老板鄧總吃飯。
鄧總受寵若驚,欣然赴約。
飯桌上,鄧總喝多了。
他的舌頭直打著卷,聽得對麵那位雲淡風輕的俊俏男人,渾厚沉沉的嗓音,“聽說沈哥找了鄧總,為的是什麽事?”
“嗨!也沒多大的事。不就是替他兒子的同學走後門,提前取出自己過世媽媽的存款?那女孩的法定年齡不到18歲,按規矩不能提前領取。”
“無規矩不成方圓。大豐銀行以誠信自律著稱,如今為了一個外人,鄧總居然打破了這個規矩。寒了多少客戶的心?將來又有多少人會跟著效仿?”
一語驚醒夢中人!
鄧總瞬間彈跳起身,後背全是冷汗。
“謝謝顧總的提醒,我這就去回絕沈先生的請求!出爾反爾,總比犯了大錯之後,再亡羊補牢的好!”他急匆匆的離開。
香氣四溢的包廂裏,美酒佳肴,場景美不勝收。
慵懶坐於椅子上的男人,點燃了品質絕佳的古巴雪茄。
一張精致如畫的容顏,被溢出他口中的煙霧繚繞,隱隱約約,看不出半分的真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