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落雪原上忽相遇
當又一場冬雪在這片廣袤的草原落了一夜之後,天放晴了。幹冷晨風夾著細小的雪霰四處飄竄,丘陵和原野在積雪覆蓋下線條愈發柔和溫婉,卻又因那一片片的潔白,顯出了幾分雍容。
這日,在赤蘭珠給蜷伏雪野的篷包升起第一道淡藍色炊煙之後,一貫貪睡的秦詩雨從溫暖的炕上伸了個懶腰,伸出手向了向燃著紅紅炭條的泥火壚,懶懶地穿上繁瑣又厚重的衣飾,簡單洗漱後,戴上了雪白的皮帽,便往外走去。
一出門,冷風便像爭食的飛蝗簇擁而來,鑽進她的脖間防範疏微的地方,秦詩雨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昏聵的神經完全驚醒過來。她戴著手套,兀自搓捏著,寒氣仿佛能透進身體來。身後傳來赤蘭珠的喊聲:“姑娘,這麽早哪裏去?牛奶和青稞備好啦。”秦詩雨也不回頭,緊縮著薄根推開籬笆木門,踩著又酥又滑地厚重積雪,叫道:“大夫,我出去飲馬。昨夜吃得晚又吃得多,沒餓,回來再吃吧!”
卻說秦詩雨自從來到予阿草原腹地,被齊魯達奉為上賓,便和赤蘭珠一起住在這相當於皇宮別苑的所在,至今已有數月光陰,她終於見識了何謂草原的嚴冬、冰峰的奪目。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沒有絲毫的不適應,因為赤蘭珠是個很會料理生活的人,處處體貼又細心,二人根本沒有用旁的女仆,除了需要物品時會去王帳隨意取用,完全不必憂心生活。加上齊魯達對秦詩雨關懷備至,幾乎日日一下朝堂,便來到別苑,帶上她出去遊曆玩耍。予阿上下,都覺得秦姑娘跟王上的感情,似乎比王上的所有妃子更來得融洽親密,是以常常有各式各樣陌生的官員造訪別苑,赤蘭珠收了不知多少禮物,用不掉的,還是得叫齊魯達派人搬去國庫。秦詩雨和齊魯達每每外出,總會給他講一些曆史典故,暗中傳遞一些仁政思想,齊魯達也常常給她講些予阿的前聞軼事,秦詩雨總也聽得津津有味。
每當遇到政治上的疑難,齊魯達有時請她指點一二,她也總能給出合適的意見。大臣的子嗣生了異症,是她和赤蘭珠一道將人救好;予阿的祭司看到不明朗的天體星雲,詢問氣候時,她總是一笑置之,給出妥帖的答複;予阿南部靠近諾蘭沙漠的地區出了賊匪叛逆,她看了軍將的名冊,隨手指點了幾人,齊魯達照著點兵,果然治消匪患;予阿西側近死地沼澤附近的居民飽受旱災之苦,她大膽向齊魯達諫送向東遷移之策,使得數萬百姓得救。久而久之,予阿朝野內外,皆知道了這個神奇的少女秦姑娘,對她益發敬畏尊崇。
而趁這幾月時間,她已和烏丸建立了良好的友誼——雖然,這友誼的基礎是靠她拿各種鮮美的草料“賄賂”而來……但她總算可以親自騎著它四處跑了。從那時起,她就厚著臉皮讓齊魯達把烏丸寄宿在別苑裏,心想,反正他閑來無事也會來這裏,況且平時也不用騎它。
這數月之內,她聽到過赤蘭珠說起舒國太子白吟風為了一個走失的淥國秀女在宮中大發雷霆,又兼發了通牒,希望傾各國之力尋得此人,一旦得獲願以五座中等城池相換等等。赤蘭珠說著這個小道消息的時候,正在繡一塊紅絹錦布,邊笑著搖頭,邊歎口氣說,這個素來好戰的白吟風竟為了一個女人連江山都看輕了,真不知情之一字是為何。秦詩雨沒有說話,她走過去看赤蘭珠繡了什麽,發現是一對白頭呢喃的鴛鴦,秦詩雨看了看赤蘭珠,心想,是啊,原來每個人都有一份可貴之情,隻是對於白吟風,她心中始終有些隔閡,而並非那種純然可生的愛。那時,她望著屋中搖曳的孤燈一盞,燭心動了兩動,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不是楚淩非,不是白吟風,而是一個奇怪的陰影。像一片異色的迷霧,在那淒清的夜裏,緊緊地籠罩著她包裹著她。
這日清晨,她在溫暖的炕頭呆了半天,心中忽然想騎著烏丸出去看看晨曦風光,便獨自出了門來。從木棚裏牽出了烏丸,提了根二指粗細的樺木棍,同烏丸周旋了半天終於爬上了馬背,她抖起韁子便往屋後的草甸跑去。烏丸真是匹有靈性的好馬,同農耕區的那種拉車耕田、老黃牛般柔順的苦力馬截然兩樣,是以根本不用她如何駕馭,烏丸馱上她已經放開蹄子往目的地奔去,翻飛的足蹄在平潔如宣紙的雪上留下一串的印子。
這裏海拔很高,太陽往往升得早。當秦詩雨和白馬躍上屋後不遠處的山梁時,便看見紅嫩的初陽從對麵冰砌玉雕的群峰一角露出了它嬌羞嫵媚的小半張臉龐,銀白的雪野立刻罩上了一層五彩迷離的夢幻之光。那光彩也照在烏丸和秦詩雨身上,雪地反射著朝陽光線如億萬條靈蛇飛舞眼前。秦詩雨每每穿行在這童話般的意境中,心中總升騰起一種騰雲駕霧般得清爽快意,陶醉在天地之間。這次無疑也是這樣。
但她從未清早出來,便覺得空氣比平日來得更是清新怡人。誰知,她和烏丸的冒韙造訪似乎無意中擾亂了一些野生物的安寧:鑽天雀不知從哪個土坡下“啾”地一聲躥上了高空,穩穩翰翔半天裏對著他們張望了一番後便有倏地躥回了遠處的地麵;幾隻擁眠在一起打盹兒的麅子,一見她和烏丸猛然疾走,扭轉著優美弧形的蒼黑身影給寂靜雪地裹起一陣小小騷動的風暴,一陣雪霧消散,它們已站在遠處的山梁上恬然衝這邊回頭張望;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像一個剛擦燃的火柴頭,在遠遠地雪坡那邊滾過……秦詩雨啞然失笑,覺得自己和烏丸無疑是成了個侵略者和破壞者,被這些草原的最原始居民們以很不歡迎的目光對視著。
她出了會神,呼出一口口的白霧,伸手搓了搓凍紅的麵目,又將領口冰涼的裘衿緊了緊,仍覺得冷。忽然聽到“吱”地一聲慘叫,她轉過頭去,隻見那隻渾身火紅的狐狸被一隻小箭釘在對麵坡上,她忍不住驚呼一聲,目光四處搜尋開去。卻遠遠望見一個紫衣少女,亭亭玉立冰雪之中,手裏拿著個普通的輕便弓箭,一旁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馱著奇怪的大包袱,裏麵不知是什麽物什,硬硬地將包袱頂出兩個棱角。那少女所站之處在雪坡的東南十數丈開外,她手勁之大可想而知,竟然能運箭射中狐狸,而且將其牢牢釘在雪上。
那少女眼見獵物得狩,歡笑起來,邁步飛身過去,她去得好快,轉眼已經將狐狸提在手裏。那狐狸太過紅豔,竟然分不出它身上的鮮血和皮毛,秦詩雨隻是見那紅色的鮮血一溜滴將下來,將下方雪地染得緋紅。她心中有點惻然,卻也不便說什麽。
那少女利落地拔出箭來,從懷中拿出個皮袱子將狐狸包在裏麵,頓時見不到鮮血滴出。她顯然早已發現了在對麵山梁上看著自己的秦詩雨,將獵物係在腰間後,得意地朝秦詩雨這邊一瞥。又轉身撮唇作嘯,欲喚過棗紅馬,誰知,在秦詩雨身後梁下飲水的烏丸一聽到這聲呼嘯,竟似打了雞血般興奮極了,歡嘶一聲跳上山梁朝那少女看了一眼,頓時撒開四蹄丟下愣愣的秦詩雨,往那少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