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前程和大義(二)
顧安南看到他的神情,立刻就知道了眼下物資的窘迫狀況,現在離接收下一波分配到瀛東的糧食還有三天,這三天時間有很多人能熬得過去,但是也有很多人可能熬不過去。
地上的那些屍體被濺上了不少泥水,其他的倖存者們都跪在雨中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他們眼巴巴地望著顧安南和他身後的那些士兵,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
顧安南的胸口起伏著,目光一直落在那幾具屍體身上,空氣似乎有些凝固住了。
在這凝固的空氣中,雨水又肆無忌憚地在侵襲著地面。顧安南的耳邊已經聽不到大家的哀求聲,他只感覺到心裡有一腔熱血正在上涌。
下一刻,他轉過身朝身後其他的士兵們喊道。
「列隊,拿上武器,跟我去東灘。」
跪在地上的人群沸騰起來,顧安南的駐軍終於如他們希望的那樣開始行動了,雖然大家不知道他們是要出發去做什麼,但就是有那麼一股莫名的希望突然充斥在這些民眾們的心頭。
有所動,就有所為。
顧安南的部隊動了,跪在地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目送著這些士兵在雨中離開,他們的目光朝著東灘的方向注視良久,直到遠方的人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顧連長?」守在東灘大本營的軍官名叫凌仕棟,和顧安南平級,兩人頗為相熟。
「我需要借調一批軍糧,」顧安南開門見山地說道,瀛東方面因為食物告罄的原因已經出現了有人餓死的情況,他現在沒有多餘地時間和凌仕棟慢慢客套。
「有上面的調令嗎?」 凌仕棟楞了一下,沒想到顧安南是為糧食而來。
「沒有,情況緊急,而且政府目前也不了解瀛東的形勢,」顧安南一聽凌仕棟找自己要調令,心裡不由得有些著急,這套申請調令的流程走下來需要不少時間不說,而且上頭給不給這個調令還是個問題。
「瀛東光今天就已經餓死了五個人,」顧安南盯著凌仕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我必須把糧食帶回去,瀛東的下一批物資得三天後才分下來,那裡的人已經等不了三天了。」
「軍人守土有責,上面給我的命令是守在這裡保護後勤物資,」凌仕棟見顧安南的態度十分強硬,自己也不願意退縮,而且他不是瀛東的直屬軍官,對那裡的情況做不到像顧安南那樣感同身受。
「你說得沒錯,軍人守土有責,但是軍人守土的目的是什麼?」顧安南見凌仕棟寸步不讓,局勢似乎就要這麼僵持下去,而且周圍的士兵都注視著這裡,看著兩名上尉爭鋒相對。
「軍人守土的目的是安民,是安民啊,」顧安南厲聲喝道,「現在民都要餓死了,你守土是等著埋他們嗎?」
「沒有上面的命令,我……,」凌仕棟在顧安南的大喝之下似乎有些動搖,但是從軍之後那種深入靈魂的教育還是讓他堅持擋在門前。
「你冥頑不靈食古不化,我不客氣了,」顧安南打斷了他話,朝身後的士兵們揮手道,「把人拿下。」
跟在顧安南身邊的士兵都是剛從瀛東列隊開撥過來的,大家十分清楚那裡的形勢有多麼惡劣。在來這裡的路上,顧安南就和他們說了自己的打算。
顧安南知道說服凌仕棟的概率很小,所以也做好了硬來的準備。
守在東灘的士兵們紛紛舉起了槍,不過誰也沒有對自己袍澤開槍的打算,大家都是出於一種面對危機的本能反應。
凌仕棟已經被顧安南拿了下來,他的武器被下掉之後,人卻一臉嚴肅的望著顧安南。
「兄弟,你這是觸犯軍法,後果十分嚴重。」凌仕棟雖然理解顧安南的行為,但是出於對戰友的擔憂,他不得不告誡顧安南一聲。
「你現在把人帶回去,這個事我會幫你壓下來,就當沒有發生過,」凌仕棟繼續說道,他清楚顧安南的行為可能會遭受到嚴厲的處分,甚至是槍決。
「算我求你,讓門後面的那些兄弟把武器放下,」顧安南將凌仕棟的好意心領下來,但是他要帶糧食回去救人的決心卻很強烈,「你我都在前線上呆過,運過去的物資一般都會有多,少個幾車對戰事不會有太大影響,最多可能行動的速度會被稍稍放緩。但是這幾車物資對瀛東卻不一樣,它能活不少人的性命。」
「你想清楚了?」凌仕棟盯著顧安南問道。
顧安南點了點頭,目光十分堅定。
「把槍放下,兄弟們,」凌仕棟回過頭朝身後自己這邊的士兵喊道,「我們的槍口不是用來對著自己人的。」
「事急從權,一切後果由我顧安南一人承擔,」顧安南大聲地朝周圍喊道。
幾車救命的物資被運回瀛東,籠罩在民眾頭頂的陰雲終於散去,就在顧安南剛放下心來的時候,遠在橫沙的政府領導卻因為他私闖營地強行運走軍糧的行為而震怒。
「顧安南這是因為有軍功在身就開始膨脹了嗎?」
「等橫沙拿下來之後再跟他算賬。」
「這個人眼裡是不是沒有軍法?」
橫沙島光復的那一天,參加這次行動的不少軍官和戰士都受到了嘉獎並收穫了勳章,只有顧安南一人被扒掉了上尉的軍銜,並被帶到橫沙接受軍法處置。
顧安南之前在軍區的老領導朱國盛軍銜是上校,他最早得知顧安南帶人強闖東灘的消息時十分吃驚,因為他了解顧安南的性格,知道這位下屬尉官不是個莽撞的人。
猜到政府會因此對他秋後算賬之後,朱國盛便找人調查了當時的情況,並將實情向市委進行了反饋。後來他又多方奔走,這才將顧安南給保了下來。
七天的禁閉懲罰之後,顧安南從曾經的少尉被下調成治安大隊長,並一直在這個崗位上做到現在。而其後對長興島以及崇明島其他區域的戰鬥都和他無緣,這個說閑又不閑的職位似乎就會一直陪伴他直到軍伍生涯結束。
強闖東灘的事件之後,顧安南的仕途算是基本完了,市委當中甚至出現過要槍斃他的聲音,不過好在最後人被保了下來。他知道這是朱國盛在背後努力的結果,心裡也對這位領導以及前輩十分感激。朱國盛的侄子侄女在瀛東開店,他就盡心儘力地照應著他倆。
在許多人看來,顧安南因為瀛東奪糧一事失去了很多東西,甚至是原本被許多人看好且羨慕的大好前程也毀於一旦。替他惋惜的人有,看他笑話的人則更多,不過顧安南一直都泰然處之,不甚在意。
在他看來,軍人最重要的是肩膀上的使命,而不是個人的得失。以前爺爺這麼教育過他,後來父親也這麼教育過他。顧安南曾經就想過,如果以後他有了孩子,那也會將這一思想傳承下去。
災難的突然發生讓世界變得面目全非,顧安南在面對個人問題的時候,心思也淡了很多。
「敵未滅,何以為家?」如今他空有一腔熱血希望為國家去拋灑,然而人卻坐困在這裡,只能無力地看著時間慢慢消磨掉鬥志。
在應對「七星幫」的時候,顧安南不止一次有過徹底撲滅他們的念頭,但是那些人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而且就跟狗皮膏藥一樣黏人。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後來在瀛東做生意的這些同胞們太過於懦弱,他們在利己主義的作祟下,空有顧安南這個大靠山卻仍步步退讓,逼得顧安南在台前找不到合適的代理人可用。
顧安南有政府和軍隊的背景,他不可能自己擼袖子親自上場去和「七星幫」打這個擂台,但是商人們又自惜羽毛不願出頭,這讓顧安南在瀛東的工作變得十分被動。
習勇亮勸他淡定的時候,顧安南也冷靜了下來,「只能從長計議了。」
顧安南嘆了口氣,「如果沒有外來的力量,瀛東或許會因為蒲甘人的漸漸得勢而變成一灘死水。當然這個死水是對於我們來說的,對於那些蒲甘人,這裡以後就是樂土。」
「不甘心吶,」顧安南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他搖了搖頭又苦笑道,「現在不比以前了,我沒有再冒失一次的資本。」
習勇亮知道顧安南所說的資本指的是什麼,幾個月之前這位長官去東灘搶軍糧的舉動讓他自己丟掉了軍職、軍功以及在軍隊中的前途。他是救了許多人,然而那些人現在又分散去了崇明區的其他個地方,後來在瀛東落腳的人當中,並沒有多少人領他的情。
朱國盛幫顧安南奔走的過程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除開顧安南被拿掉軍銜之外,只關了七天禁閉已經是他能運作到的極限。
作為軍人,他則更為理性,一方面是看重顧安南的能力,一方面也是覺得顧安南不應該就此成為犧牲品。而且在這個事件當中,他看到了顧安南的魄力,知道這位下屬既有勇有為,又敢作敢當。
不過要想讓顧安南重回前線,還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以及他自己不懈的努力。許多話朱國盛當初都對顧安南耳提面命過,這也是顧安南在瀛東不敢對「七星幫」有過激舉動的原因。
顧安南因為東灘一事在政府那邊落下了不小的污點,因為在這個體制中沒有人會喜歡不聽話的人,對於那些有膽量擅自行動的傢伙,大家的意見幾乎趨於一致,那就是把他踢出隊伍當中。
強搶軍糧的事情無疑是一記打在他們臉上的耳光,這些人的目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從顧安南的身上移開,只要他有些許過錯,下一刻或許就會有人站出來朝他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