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伊人何在
月冷星寒,心卻無眠。
後堂書房內,几案旁的宋遠航披著風衣枯坐良久,桌子上放著一架小型的發報機,做工十分精緻,一股油墨的香味幽幽地傳來。這是老幺從二當家的黃雲飛手裡搶來的,而那個山寨的敗類卻再一次僥倖逃脫。
此事大出宋遠航的意料,進城尋葯是第一要務,他沒想到黃雲飛真的在城裡,雖然連續三天在逍遙樓設伏,都沒有抓到他的影子。而偏偏在興隆場子鋪的老幺卻歪打正著。當他跟宋遠航彙報事情的經過之際,宋遠航不禁咬碎鋼牙。
除掉黃雲飛是既定的目標,他不除山寨永無寧日。
宋遠航看一眼熟睡在椅子里的藍可兒,心有不忍。悄悄起身為其披上自己的風衣,熟料卻被藍可兒下意識地抓住了手!
溫軟的小手有些微熱,俊俏的臉龐顯然消瘦了許多,安睡之態讓人倍感憐惜。宋遠航不禁苦澀難耐,忽的想起了昨晚可兒駕車衝進滾滾濃煙的那個瞬間,心裡驀然浮上一層愧疚。
「可兒,該好好睡覺了……今晚你就睡在我的床.上吧。」宋遠航幽幽地嘆息一聲,輕輕地拍打可兒的肩膀,她卻沒有醒,顯然是疲勞過度所致。
宋遠航遲疑一下,輕輕地攬住藍可兒的纖腰,抱起女人溫軟無骨的身體,走到床邊輕輕地放下,手卻還在可兒的手裡。宋遠航不禁感慨萬千,面對可兒,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是千金小姐,曾經刁蠻成性不可理喻;她是傳統的女人,卻不顧一切地伴隨左右。她是驕橫跋扈的「南霸天」,也是弱不禁風的一介女流。但她所付出的已經超越了宋遠航的認知,甚至連藍笑天都無法理解女兒所堅持的對與錯。
但她堅持下來了,伴隨在愛人的身邊,直到現在。她的愛曾經很霸道,但現在卻潤物無聲。
宋遠航把手輕輕地抽出來,為可兒蓋上柔軟的被子,看著那張標緻白皙的俏臉,不由得輕嘆一下:好好休息吧,有時間我帶你去北平過人的生活!
一枚輕吻落在可兒白皙而光滑的臉頰上,亦如初吻,蘊含無限柔情。宋遠航熄滅油燈,悄悄地走出書房,一股冷風吹來,滿腹的心事淡然飄散。
而漆黑的書房內,藍可兒卻留下一縷清淚,直到腮邊,凄美而苦澀!一幕幕畫面閃過腦際,她想把一切都留在夢裡,夢過之時卻抓不住那一刻的幸福。
就如方才的吻,她等待了半生!
陵城西城區仁和客棧。
油燈閃爍著昏暗的光,屋內盈滿凄涼。
「李先生,他們都死了!」一聲冷漠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驀然響起,白牡丹望著漆黑而幽深的夜色,街面上沒有任何聲音,就如她的內心深處一樣,成為一潭死水。
李倫沉默地坐在桌旁,眉頭緊皺:「白老闆,他們是為掩護遠航而犧牲的,您知道這是一種什麼精神嗎?革命的種子已經深埋在他們的心裡,那是一種決然的反抗,是一種超乎尋常的奉獻,也許他們並不知道這種犧牲意味著什麼,但這的確是一種革命的精神。」
「我不懂,所以才痛苦。當初進山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只為了護寶而去。那是家族賦予給我的責任!」白牡丹幽幽地嘆息一聲:「李先生,您是文人,我想知道什麼是革命?我弟弟打小日本而死算不算革命?大當家的慘死在日本人的手是不是革命?遠航歷經千辛萬苦保護南運國寶,是不是革命?」
「當然是!您弟弟是盧溝橋事變中犧牲的第一批學生軍,他們為了保家衛國而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大當家的為了保護祖宗的遺產與日軍浴血奮戰,他是民族英雄!遠航為了保護南運國寶曆經磨難,也是為了革命。」
白牡丹微微點頭,清瘦而白皙的面孔轉向李倫,古井無波的眼中竟然閃爍出一抹激動之色:「那便好,我若是除掉了黃簡人和耿精忠他們,算不算是革命?」
李倫搖搖頭,思索一下:「不管他們以前做了多少壞事,但他們在無形之中跟日本人鬥爭,在國共合作的大背景下,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共產.黨人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只有這樣才能打敗窮凶極惡的敵人。」
「如此說來,是我想錯了?」
「白老闆,您沒有錯。當前形勢下,最大的敵人是日本鬼子和那些數典忘祖的漢奸賣國賊,我們的軍隊在前線浴血奮戰,為的是保家衛國。您以生命為代價誓死保護民族的遺產,這是一種革命精神。」
白牡丹苦笑:「我在履行家族的責任,不知道什麼革命。只要威脅龍山王陵,不管是誰,我都要除掉他。」
「白老闆……」
「我不是白老闆,那個錦繡樓的人已經死了,我無姓無名,您叫我宋夫人吧,雖然老鬼死了。」
「嗯……宋夫人!」李倫苦楚地看一眼白牡丹,那張絕美毫無瑕疵的俏臉冷若冰霜,眉宇間充斥著一股難言的愁苦,烏黑的眼睛深邃而仇怨,心下不禁一震:「您究竟想要怎樣報仇?」
白牡丹猶疑地看著李倫,安靜地坐下來,思索片刻:「我把全部的積蓄都給了藍笑天,由藍家商行購買大批的糧食和藥品,找你就是為了這個。遠航說您是共產.黨的特派員,這批貨我想由你負責運出陵城,資助山寨。」
李倫深呼吸一下:「多謝宋夫人的義舉,這批貨將極大地支持游擊隊的鬥爭,遠航現在是游擊隊副隊長,也許,這就是天意!共產.黨人是無神論者,但我還是要感謝您為革命所作出的無私奉獻。」
「咯咯,我是有條件的!」白牡丹忽然嬌笑一聲,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可愛的紅暈,雖然臉色依然是那麼蒼白,卻生動了不少。
李倫微笑著點點頭:「請您直言!」
「我想知道我姓甚名誰……」一縷清淚飄下,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涼與憤怒,也許在她的世界里,這是一個難解的心結。
李倫知道,世人未必知曉。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或者說是一個比較難以實現的條件。
「也許有一天我會為您解開這個謎團,也許永遠都解不開。我以共產.黨人的名譽向您保證,共產.黨游擊隊會始終保護民族的遺產,任何侵略者都不會得到一絲一毫!」
白牡丹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苦笑搖頭:「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但我很可能等不到哪一天。好了,李先生,跟您談話很長見識,其實我最敬佩的是米夫人,也就是藍笑天的夫人。所以我才對可兒另眼看待,我託付您另外一件事,不管以後怎樣,我希望您勸慰遠航兄弟,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猶如一根針扎在李倫的心上,他忽然想到了蘇小曼。
「您放心,遠航是我的同窗好友,現在我們是親密的戰友,他會珍惜這段難得的緣分!」李倫幽幽地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排解的苦笑。
風冷依然,夜還是那般的深邃。
仁和客棧始終沒有回來一個夥計,甚至是一個人。李倫久坐在客棧內,直到天明。
他知道,不可能有人回來了。
錦繡樓在晨早的陽光下顯得更為冷清,由於昨天晚上發生的大事件,讓耿精忠感到莫大的挫敗。在黃簡人面前,他的內心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霾一般——對於老謀深算的黃簡人而言,耿精忠顯得無足輕重,無論以前是營長而現在是團長!
一個身穿白色旗袍的女人悄悄地走過錦繡樓的門前,怨恨的眼睛瞥一下早已面目全非的錦繡樓,臉上卻露出一抹陰狠之色。
「報告團長,有人送來一封信!」一個警衛跑進錦繡樓想耿精忠彙報。
「誰啊?」
「是一個女人!」
耿精忠的眼睛立即放光:「誰送來的?」
「人走了!」
警衛地上一封散發著胭脂香的白色信封,耿精忠立即打開,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玉落晨溪枕陰陽,日月乾坤帝王鄉。山河永固星斗轉,千年一嘆歸寒塘!
信的落款是: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的心不禁一顫:「送信的女的那?」
「走了!」
「笨蛋!」耿精忠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出錦繡樓,大街上人流涌動,哪裡還有什麼「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慌忙收好信封,一股雅香卻鑽進了鼻子里,不禁嗅了嗅信封,腦門子上立即出了冷汗:見鬼!
這封奇怪的信讓耿精忠立時坐立不安起來,無論是從字體、內容還是那種特有的香味判斷,這信就是白牡丹親筆。姐夫不是說白牡丹和宋載仁被炸死了嗎?這個是誰!
「精忠,臉色有點不好看啊!」馬逸不知何時下樓來,正站在錦繡樓門口懶洋洋地看著耿精忠。
耿精忠嚇得一聲冷汗,慌忙立正敬禮:「參謀長,有重要事情向您稟報!」
「什麼事?」
耿精忠恭敬地把信封遞給馬逸:「您看看這個!」
馬逸狐疑地打開信封,看得稀里糊塗:「精忠,這打油詩寫得還算湊合,只是……」
「您猜對了——陵城一枝花!」
「她沒死?」馬逸一下便來了精神,臉拉得老長:「你不是說被日本人給炸死了嗎!」
耿精忠神神秘秘地貼近馬逸的耳朵:「吉人自有天相,陵城一枝花並不重要,關鍵是這首詩!」
「有點意思!」馬逸深呼吸一口氣:「找到陵城一枝花,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