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桃花扇
這些個燈是著人先行快馬加鞭回來置辦的,李君澈身子雖無大礙,可到底未曾完全康健,行得太快了也受不住了,趕到雲州時,天色已經黑透了,又想著見一見衛靜姝,便不願驚動王府,只叫初十給趙喻嬌遞了個信。
眼瞧著一路的花燈燃盡,孔明燈也融入夜色中,一行人這才歸去。
李君澈心思細膩,還排了樂姬,笙簫管笛之聲不絕於耳,也虧得這是在城門處,周遭並無有民宅,不然少不得就要擾民。
趙喻嬌叫這夫妻兩個餵了一肚子的酸水,將衛書啟提出來罵了百來次,可歸去時,依舊將人送到王府門前。
看見李君澈從馬車上下來,眼兒一下子便紅了起來,卻還強撐著笑,往他肩頭捶一把:「回來就好,你都不知道你這媳婦有多難伺候,往後再不必叫我操心的了。」
李君澈容色有些疲憊,可一雙眸子卻還亮晶晶的,聞言點一點頭,謙虛道:「是我的不是,叫三嫂擔憂了。」
衛書啟乃是衛靜姝的三哥,按著規矩,李君澈喊趙喻嬌一聲三嫂也不為過。
可自打趙喻嬌嫁給衛書啟那一日起,他也從未喊過,這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來,倒叫趙喻嬌一愣,隨即當真擺出嫂子的架勢來,點一點頭:「嗯,知道就好。」
衛靜姝從馬車上下來,叫這兩人的話鬧得苦笑不得,拉著趙喻嬌的手,也跟著喊了一句:「嫂嫂。」
矯情的話也說不出,可一句嫂嫂卻還含括了所有的感情。
趙喻嬌那嫂嫂的架勢裝得片刻便覺不自在起身,翻身上了馬,瞧著這二人一笑:「可別說那些個煽情的話,只要你們好好的便行了。」
一夾馬腹便離了去,行得遠了這才伸手抹得一把眼淚。
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似李君澈這樣的,更應該長命百歲才是。
衛靜姝陪著趙喻嬌出門看燈是同雍靖王妃甄氏報備過的,回來的時候李君澈也沒讓人驚動她。
因著今兒要去看燈,甄氏便叫奶娘將小雙喜抱到她院子里去,今夜便歇在那兒。
不必操心小雙喜,衛靜姝便也不著急,手裡還提著那盞桃花燈,拉著李君澈的手不緊不慢的往子墨齋去。
款冬忍冬同四書五經幾個早就回去安排事兒了,冬青同麥冬便跟得遠遠的,這兩人行得慢,她們便行得更慢。
桃花燈裡頭的蠟燭續過一回,這會正提在手上照著前路。
手心上皆是黏膩膩的汗,卻也一刻都捨不得放開。
衛靜姝說:「你哪天得空了給我畫柄桃花扇吧。」
原來在青州的時候,那柄桃花扇買是買了的,只後頭不知去了哪兒,今兒個手裡提著桃花燈了才想起舊物來。
李君澈自也想到了舊事,唇角勾一勾輕聲應了:「好。」
子墨齋里亮堂堂的,衛靜姝住得這許多日子,到得這一刻才有了家的感覺。
款冬忍冬準備好了容易刻化的軟面,又燒了水隨時能沐浴。
李君澈身子大不如前,又趕了這許多日的路,早已疲憊,卻還陪著衛靜姝吃了半碗面,這才叫她催促著往浴房裡頭去洗一洗。
這會天時雖熱,李君澈整個人縮在浴桶內卻也不覺得熱,反而將四肢百骸的疲憊都散了出來。
一頭青絲披散著,人便靠在桶邊有些昏昏欲睡,這一年多來再沒得似今日這般心安。
衛靜姝換了身窄袖家常的衣裳進了浴房,瞧見他閉著眼兒,也曉得他是累壞了,自也心疼,腳下的步子便越發輕。
行到跟前,撈了袖子,打算先同他沐發,只纖纖素手才碰到李君澈的髮絲,他便猛的驚醒來,不著痕迹的挪了個位置,沖衛靜姝一笑。
「你怎的來了。」
衛靜姝也沒發覺他的不對勁,也跟著一笑:「我來伺候你沐浴。」
素手才沾了水,便叫李君澈握住,大掌圈住她的小手,眉眼中卻顯出疲憊來:「為夫娶沅沅進門是拿來疼拿來寵的,伺候人的活兒都是下人乾的。」
又道:「這浴房裡頭有甚個好待的,你先出去,一回你再同我拭發。」
衛靜姝眼眸圓圓的,抿著唇卻不說話,原來她又不是沒伺候過李君澈沐浴,那時候,他還滿是歡喜,怎的這會子卻不樂意了。
李君澈瞧見她面上的失落,卻也沒有退讓,拽著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咬一口,又哄道:「乖……」
衛靜姝對他沒得脾氣,雖是疑惑,可也沒多想,點一點頭便出了浴房。
屋裡頭原先點的香餅叫她掐滅了,開了窗通一通風,便又換上安神香,好叫李君澈一會睡得好點。
這會外頭倒有了風,可依舊熱得厲害,款冬幾個又添了兩盆冰,待屋裡頭的香氣散得差不多了,關了窗這才有些涼意。
李君澈從浴房裡頭出來,穿了一襲素白的寢衣,是衛靜姝親自同他做的,只他如今又瘦了,上身便有些鬆鬆垮垮的。
拿大布巾包了濕發,見衛靜姝看過來又是一笑。
這會子屋裡頭的光亮足,便越發瞧得清楚他面上那一塊猙獰的疤痕,光瞧著便覺得疼。
李君澈往榻上挨了,衛靜姝從他手裡接過棉布巾子,跪在榻上替他細細繳去發上的水珠。
只這事兒許久沒做過了,倒有些生疏,不小心扯著李君澈的頭髮,疼得他頭皮發麻,抓了她的手無奈笑道:「你去沐浴罷,還是叫小丫鬟進來伺候。」
衛靜姝曉得自個弄疼他了,紅著臉也不好說,點一點頭忙叫小丫鬟進屋來伺候。
冬青去給李君澈拭發,款冬便著婆子抬了水來換。
衛靜姝沐浴一番出來時,幾個伺候的小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得榻角亮著的一盞琉璃燈。
李君澈已經靠在榻上睡著了,青絲如潑墨般散著,側著身子埋了半邊臉入枕頭,薄背蓋到腰上,手邊便置著本書冊。
輕手輕腳的拾起書冊放好,又替他將被子蓋好,坐到妝台前通了發,這才吹了那盞琉璃燈,輕輕的上了榻。
李君澈的呼吸又輕又淺,衛靜姝挨著他躺下,卻看著他的眉眼,如何都睡不著,小心臟兒到得這會子還一跳一跳的,總覺是在夢中一般,生怕眼兒一閉醒來時他便又不見了。
李君澈確實是累得厲害了,曉得衛靜姝躺了下來,便伸手將人圈進懷裡,順了順她的腦袋,呢喃一聲:「睡吧。」
額前貼著他的胸膛,衛靜姝滿足的一笑,也輕輕的應了一聲。
伸手搭在李君澈的腰上,卻叫他身子一僵,可隨即又放鬆來。
衛靜姝跟只蟲子似得又往他懷裡挪了挪,一隻藕臂穿過他的肩頸,才要將人箍進懷裡,李君澈便猛的一驚。
睡意朦朧的眼兒睜開,捧著衛靜姝的臉親上一回,這才又將她的手抽出來,失笑道:「太累了,可伺候不了你,早點睡吧,改日再補過。」
衛靜姝不過想抱抱他,哪裡就起了那些個心思,叫他說得面頰緋紅,啐得一口:「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腦袋裡裝的甚個。」
說著便翻過身去,再不理他,可眉頭卻微微蹙起。
「腦袋裡同心思可不都將你裝得滿滿的。」李君澈從後頭擁住衛靜姝,握著她的手,不多時便又呼吸勻長起來。
衛靜姝總覺得李君澈不對勁,想著等他睡著了再探一探究竟,可每每她一動,李君澈必然警醒,鬧得兩次再不敢動,只窩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天色泛白之時,外頭下起了瓢潑大雨,一掃這幾日的悶熱。
衛靜姝醒來時,李君澈已經起了身,換了一身朱紅的長袍,披散著頭髮坐在榻前逗她。
眼兒一睜便還瞧見他,那顆心倒也放下去一半,伸手便圈了他的腰,含含糊糊的道一聲:「你趕了幾天路,怎的也不多睡會。」
「有你在身邊,睡得踏實。」李君澈笑著將人摟了起來,捏得一把她的鼻尖:「快起身吧,一會還去娘那兒。」
昨兒回來得晚了沒叫人驚動甄氏,今兒一早必然是闔府都得了消息的,若是叫甄氏自個跑到子墨齋來,可不是損了衛靜姝的顏面。
衛靜姝眨巴兩回眼兒,便跟著起了身。
這一年來少穿的紅色衣衫便又上了身,冬青手藝好,只管將她往嬌艷裡頭打扮。
如今天下將定,李君澈又活得好好的回來,往貴氣裡頭打扮便也不出格了。
衛靜姝梳妝,李君澈便在一旁看著,連眼兒都不挪一下。
末了這才道:「你昨兒沒能好好給為夫拭發,今兒是不是得梳個髮髻補償一下。」
屋裡頭伺候小丫鬟抿著唇一笑,也不叫人吩咐,一一退了下去。
衛靜姝也一笑,起了身,讓了個座給他,發間簪的步搖叮咚作響。
李君澈抬眸看得一眼,笑一笑便坐過去。
兩人收拾乾淨,又吃了點早膳才出門,甄氏卻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指了丫鬟讓去催一催。
甄氏最後一回見李君澈還是旌德十一年的時候,腦中對他的模樣都模糊了,可人站到跟前,還是一下子忍不住抱著他便哭起來。
李君瀾扶著甄氏勸了又勸,衛靜姝卻沒上前,反而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初十立在廊下,一見衛靜姝面色肅然,立時便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