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夜會
原先成興帝給兩個兒子封王的時候,便將衛靜姝同王映芝排了個大小出來,雖是一道進門,又是正妻,可不管是看在衛靜姝給李君澈開枝散葉的份上,還是看在衛書啟的從龍之功上,王映芝都落了一截。
加之她也無心爭這些個虛名,便自降為側室。
許錦容一死,德仁宮便也沒了正妃,許錦心雖操持著德仁宮的大小事,可她到底不是正室,自也不能持著正室的身份去走動。
衛靜姝也不喜她,自許錦容死後,景麗宮同德仁宮的走動便也只得節日里的來往禮節。
初八的時候衛靜姝才著宮人往德仁宮送了一回臘八粥,那頭便也回了一份來。
到得李君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農曆二十三了。
京都飄著鵝毛大雪,他披著黑狐的斗篷從御書房出來,正往甄皇后的中宮去。
衛靜姝便是才從中宮出來,好巧不巧的與他碰了個正著。
她今兒穿著一襲正紅的菱花小襖,領口袖口都拽著一圈白色的貂毛,下著同色的挑線八幅裙,腳踩鹿皮靴,雙手攏在手兜里。
面龐白皙紅潤,眉眼間溢著若有若無的媚意,卻越發叫人挪不開眼。
李君淳老遠見著她,心頭便忍不住的噗噗狂跳,腳步亦越發放得慢,直到行至近前才垂下眼眸,喊得一聲:「嫂嫂……」
衛靜姝也站定下來,點一點頭笑道:「二弟回來啦,母後方才還念著你呢。」
李君淳那點兒私心藏得深,衛靜姝一點都沒瞧出來。
上一世他不喜自個,到得這一世她自也不會往臉上貼金,頓下腳步來同他敘話,也不過真當小叔子一般看待罷了。
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衛靜姝瞧不見的,自有人替她瞧見。
李君澈這些日子正與同僚忙著改稅的事兒,李君淳回來了,他也一下子抽不出空來同他接風,頂著夜色回了景麗宮,腳還未跨進去,就叫夾道里衝出來的人影給撞了正著。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五經臉色一黑便斥:「何人如此冒失。」
那人一聽著聲兒,身子一顫,半響才抬起頭來,嬌嬌弱弱的喊得一聲:「衛大哥……」
銀鈴本就年紀小,面龐白皙通透,藏著幾許無辜的眸子抬起來,倒與衛靜姝還有幾分相似。
李君澈不姓衛的事兒,銀鈴早就知曉了,原來也尊著規矩見著了便喊一聲殿下,可今兒心裡頭藏著事,一下子記不住便脫口而出。
喊完了這才想起說錯了,又低著腦袋吐了吐舌頭,糾正一回:「見過宜王殿下。」
李君澈面上雖有疲憊,卻依舊帶著笑,點一點頭便道:「這麼晚了怎的還在外頭,連宮人也不帶一個。」
銀鈴鼻尖泛著薄汗,勾著唇勉強笑一笑:「我不太習慣。」
又抬眸看得李君澈一回,問他:「殿下才下值嗎?」
見李君澈應了,這才又斟酌的開口:「我最近跟著王姐姐在習字,可總是寫得不好,殿下能幫我看看嗎?」
李君澈不著痕迹的看得五經一眼,卻沒拒絕:「好啊。」
景麗宮偌大,銀鈴一個姑娘家自是住在離正殿最遠的攬悅閣,一邊引著李君澈往那兒走,又一邊擠出話來閑聊幾句。
宮人在前頭提著燈籠,五經便跟在後頭不發一語。
銀鈴也是當真尋李君澈指點一番的,天上還飄著雪,攬悅閣開著大門,冷風灌著人手腳冰涼。
她將這些時日寫的大字一一擺出來,哪兒寫得不好的便問一問李君澈。
李君澈面上沒得絲毫不耐,她所問一句,他便也答一句,待得半個時辰后,銀鈴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
「多謝宜王殿下,本不該這麼晚叨擾你的。」她一笑起來,便眉眼彎彎,露出一排貝齒來。
李君澈笑一笑,見無事了,這才叫五經打傘伺候著離去。
銀鈴將人送出去,關門了這才拍著胸膛問身邊的宮人:「可將消息送到了?」
……
皇城裡頭的御花園到得冬日裡也不失顏色。
天上依舊飄著雪花片兒,衛靜姝就著款冬舉的油紙傘下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凍得耳朵都泛著紅,雖是穿著鹿皮棉靴,可也耐不住在這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早叫凍得麻木了。
但面上卻還笑著,先頭便有太監來報,說李君澈在御花園的春風閣設了宴,請她過來。
天下將定,李君澈要幫著處理事兒,手下人自也不夠用,平日里傳個話甚個的,便差了宮裡的太監。
衛靜姝只當李君澈這些時日累得很了,想要放鬆一下,見是個面生的太監便也未多心,這才三更半夜的出了景麗宮,縮手縮腳的往春風閣來。
春風閣里燈火通明,屋內燒著地龍,暖烘烘的,衛靜姝幾步上了台階,嬌嬌笑著:「這麼晚了也不曉得回去,偏要到這兒來。」
說著話人便已經鑽進屋內,雙手正揉著凍紅的耳朵。
屋內那人雙手負於身後,正背對著她,因是來的早,已經褪了大氅,只穿一襲湛藍長袍,聽得這熟悉的聲兒便是背脊一僵。
心兒噗噗狂跳,半響都剋制不住。
李君淳平亂的這幾個月,又瘦了不少,越發瞧著同李君澈的身形相似。
衛靜姝掃了一眼也未多瞧,褪了身上的狐毛斗篷,不客氣的伸手往燒著銀絲碳的火盆取暖,自言自語道一句:「這天兒真冷啊。」
話音將落,便聽得一句不合時宜的聲兒傳來。
「見過嫂嫂……」
衛靜姝身子一頓,猛的抬起頭來看李君淳,眉宇間的溫柔笑意立時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戾氣。
「你怎的在這?」
如今的李君淳雖不叫衛靜姝惱恨,可也沒喜歡得起來。
這會子她明明是要見李君澈的,卻突然鑽出他這麼個人來,不由得心裡便生了火氣。
李君淳將她眸中神色瞧得清楚,眼眸一低卻後退幾步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也是得了太監的傳話,說李君澈要在這兒見他,這才冒著風雪而來。
沒想到見著的卻是衛靜姝。
如今的李君淳早不復原來,腦子一轉便知三更半夜在此見著衛靜姝有些蹊蹺,可心中猶豫糾結萬分,還是站定未走。
「大哥邀我過來吃酒,沒想到這兒碰到嫂嫂,失禮了。」
宮裡本就是個吃人的地方,陰司之事更是不必說,衛靜姝十二分警惕的看著李君淳,但見他識相的後退幾步,又低垂眉眼目不斜視的,這才鬆了口氣。
只心中依舊猶疑不定,絞著帕子也不說話,一時間不曉得究竟是走還是等等。
若是叫人算計了,自然是立時便走才是,可若真是李君澈相邀,這般走了又叫他面上不好看。
款冬瞧著這情形也覺不對勁,忙差了個提燈的小宮人去尋李君澈,這才又笑著進屋。
「奴婢瞧著屋裡頭燒著碳,不如開個門窗透一透,免得一會熏得頭暈。」
孤男寡女的,雖是叔嫂關係,可更加要避嫌才是。
李君淳未說話,只微不可覺的點點頭,眼角餘光卻落到衛靜姝身上。他曉得衛靜姝不喜自個,可為何不喜卻是不知的,這會子只這般瞧得一眼,便也心滿意足。
冬日裡頭本就冷,這會子外頭還下著雪更不必說,雖是屋裡頭有地龍,又燒著碳盆,可大開著門窗也一樣叫人冷得瑟瑟發抖。
屋內無人說話,便越發靜謐,只聽得銀絲碳燒得噼啪的聲響。
衛靜姝雖是坦坦蕩蕩的問心無愧,可叫這寒風吹得直冒火氣,轉過頭去問李君淳:「你大哥有無說甚個時候來?」
李君淳搖頭,他久不在宮中,對那些個宮人太監更加不熟,傳話的太監雖面生得很,卻也沒叫他起疑。
此時他已曉得事有蹊蹺,按理應該避嫌離去才是,可心裡存著不能對人言的私心,便略過不提,想陪著她多坐會子。
衛靜姝又耐著性子干坐得一炷香的時間,眼見那許尋人的宮人也未回來,心裡頭的火氣便更壓制不住。
「蹭」的站起身來,不客氣道:「夜深了,合王殿下再坐會子吧。」
說著便罩了斗篷叫款冬扶著離去。
她面沉如水,眼眸中是說不出的怒意。
等得這許久了,李君澈還未來,不必說定然是有人設好的局。
倒也不是怕李君澈不信自個,不過是不想徒添這些個麻煩事兒。
李君淳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想張口說些甚個,可到底沒有開那個口。
鹿皮靴里的玉足早已經凍僵了,從台階上下來,踩在幾寸厚的雪地上早沒了知覺。
前頭不遠處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籠往這邊過來,衛靜姝低著腦袋正生氣呢,耳邊便傳來李君澈的笑聲:「這麼冷的天凍不死你。」
眼眸一亮,人已經疾步行到跟前,一個暖烘烘的手爐往懷裡一塞,方才那滿腔的怒氣都化為烏有。
李君淳聽著聲兒從屋內出來,立在門邊拱一拱手,遙遙喊得一句:「大哥。」
李君澈伸手揉著衛靜姝的腦袋,同他點一點頭:「我手頭事兒多,一下子忘記了,今兒夜深了,改日再請你喝酒。」
黑夜中倒也無人瞧見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