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造反
聲音清冷無波無瀾,那少年從陰暗處行出來,明明是武將卻生的一副文人書生的面孔,縱然一襲暗色箭袖衫卻也不顯半分粗壯。
那黑衣蒙面人,借著城門邊上的燈火看清來人,眼眸一眯,亂了心神,幾乎是想也沒想便喚道:「毅兒……」
話音一落,她這才又繃緊神色,不可置信的看著趙毅。
如今的趙毅再不是幾年前那個瘦弱又無助的小少年,當年離王被滅,整個城池都遭了秧,除了朝華郡主,便只得他一人逃出生天。
李君澈救了他的命,卻並未與他保駕護航,趙毅能得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賜,他年歲小,心氣卻大,靠著一身的毅力愣是做出了一番建樹,只無人知曉他這條命同閻王爺不知搶了多少回。
那黑衣人神色幾變,有高興也有糾結。
她只當那年離王府沒得一人能逃出生天的,好一陣子只要閉上眼兒便是封地上的那場屠戮,整個離王府的災難,姐姐從城牆上的一躍。
那些日子,她恨不得自個這個始作俑者也跟著一道死了,可那些恨卻硬生生的逼著她堅強起來,她將自個的命賣了,這幾年承受了無數的痛苦,有幾次眼見撐不下去了,那些個噩夢又將她撐了起來。
幾個從值房出來的侍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悅的問趙毅:「趙將軍,你認得這個刺客?」
趙毅眉眼不動,面上依舊是冷色,一雙陰翳不見底的眸子深深望向前頭那人,許久才嗤笑一聲。
「自是認得的,化成灰也認得。」
話頭一轉,又帶著無限的諷刺:「不過,姑姑還記事,當真有些驚訝了。」
「我還當姑姑作了這許久的少女,早不記得自個原先姓甚名誰了。」
越過趙朝華身側,拾起那柄銀槍在手中揮動兩下,復又重重的立在地上。
趙朝華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秀眉蹙起卻是說不出的諷刺,半響這才摘了面上的黑布。
露出一張少女的面容來,粉面通透,杏眸如星月般,可不就是方才還在宴席中退出來的銀鈴,雲蘿郡主。
幾個侍衛一愣,眼兒皆睜得大大的,宮中養了個宜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封作雲蘿郡主,這事人人都知,可雲蘿郡主鮮少拋頭露面,便是偶爾出宮也是坐在馬車裡頭,他們這些人自然不認得。
可聽見趙毅喊她作「姑姑」,還當是個年歲大的婦人或是什麼的,哪曾想竟是個這般嬌俏的少女。
一時間這些人神色複雜,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沒有人知道趙朝華經歷了什麼樣的剝皮抽筋之痛才換了這麼一副面容,她天真浪漫,嬌憨可人,將一個少女該有的模樣演得爐火純青。
一開始,她的確騙過了所有人,縱然有人對她有所懷疑,卻也從來沒有將她同早就死在和親路上的趙朝華想到一處去。
可百密總有一疏,她一個翹著手指頭的習慣便出賣了她的身份。
早幾年,因著趙朝華對李君澈的痴纏,讓趙喻嬌斷了她一指。
如今的銀鈴靠著巫術,重塑了模樣,卻不能將斷掉的手指也續出來,巫師替她接了個假指,尋常時自也瞧不出,可但凡要活動起來的時候,那隻手指便動作不得。
不過,這些她都不清楚,她在京都也待了兩年之久,只當打斷骨頭連著筋,同趙毅一脈相連,這才叫他認出來。
眼眸中盛著與往日不同的狠歷,看著趙毅:「我知你心頭不舒服,可今日宜王殿下要反,你最好是不要多管閑事。」
趙朝華所言不虛,成興帝還在雲州當異姓王的時候,李君澈便身為質子在天下腳下謀划大事,這麼多年他的功績壓根就不是李君淳幾場漂亮的戰役便能蓋過的。
李君澈城府深,謀慮又深遠,有治國的才能,在那一連串的事兒生出之前,誰都當太子之位必然是他的,可哪裡曉得卻白白叫李君淳撿了便宜。
宜王多年的謀划皆成了為他人謀的嫁妝,心中如何能平,他要反是遲早的事兒,只沒想到,會反得這麼快。
幾個侍衛似聽了甚個驚天雷一般的消息,唬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趙朝華心思一動,復又冷哼一聲:「我不管你跟了誰,可別忘了當年是何人挖的陷阱給我跳的,不然又如何有後頭那些事兒。」
趙毅又不是小兒心性,哪裡不知道趙朝華的心思,脖子扭動一下,手上的銀槍便捏得越發緊,不咸不淡的道:「我自是曉得……」
……
北直門鬧得這麼一出,不過片刻功夫便又安靜了下來。
宮宴依舊不急不緩的進行著,歌舞昇平,一派融合的景象。
然而宮中巡衛早就換了一波,一場硝煙正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北直門同南直門,宮門大開,迎了不少黑衣人進宮,為首那人帶著詭異的面具,騎在馬背上,聽見宮門關閉之聲,忍不住唇角勾起,天下大亂都不如內亂來的叫人歡喜。
酒過三巡,成興帝泛了些醉意,叫內侍徐貴扶著正要回去,卻聽得席上不知何人碎了個酒盞,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才轉過頭來看得一眼。
李君澈唇角含笑,懶懶散散的坐在那兒:「父皇何必這般早回去,還有一出好戲沒開始。」
說著又沖那頭女眷里坐著的衛靜姝招招手:「坐到這兒來。」
衛靜姝蹙著眉頭,看得李君澈一眼,心裡有一絲不好的感覺,可到底沒拂了他的意,抱著小雙喜坐到早就叫小太監準備好的椅子上。
成興帝本就年紀不小了,他年輕的時候也帶兵打過仗,那會血氣方剛的,一上戰場就拿命拼,身上不知有多少傷,那會年輕不在意,如今老了,那些個病痛便都反噬了,前些日子老寒腿正叫陰雨天折磨得夠嗆,這會子臉色不好看著李君澈,隱隱有些不悅:「怎麼?老大還給朕準備了驚喜?」
李君澈面上依舊端著笑:「今兒難得這樣的好日子,父皇委實不當錯過。」
成興帝面上一寒,不待開口,立時便有帶刀侍衛將宴席圍得水泄不通,眾人皆叫這場面唬得不輕,不曉得這到底唱的哪一出。
「父皇請坐。」李君澈又道一聲,四五個穿著禁衛軍裝飾的帶刀侍衛上前,恭恭敬敬的又請了一回。
「放肆,你這是要造反嗎?」成興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沉著臉怒喝一聲,一時氣急上頭,人也站不穩,險些栽倒,還是叫徐貴扶著才免了遭殃。
眾人驚呼一聲,甄皇后雖是女流,可事兒都發展到這時候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看著李君澈的神色便有說不出的震驚。
「澈兒,你可知自個這是在做什麼?」
成興帝立了李君淳當太子,她是曉得大兒子心頭肯定不快的,可再是不快,也沒想到他居然敢公然逼宮造反。
衛靜姝將小雙喜緊緊箍在懷裡,捂了她的眼也不準看這情形,雖隱隱曉得遲早會有這麼一日,可這會子臉色依舊難看得緊。
逼宮這樣的事兒,自來只在話本里,或是說書先兒嘴裡聽說過,真要見識卻還是第一遭。
李君澈伸手拽著衛靜姝發涼的小手,溫熱的掌心拽緊她的指尖。
面上無波無瀾,只側眸看得神色緊繃的李君淳:「兒子也沒別的意思,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父皇母后所做之事,的確寒了兒子的心,今兒個不過想問一問,兒子究竟是二位親生的還是在外頭撿來的。」
兩個都是兒子,一個矜矜業業的為著父親謀划大事,身上大傷小傷不斷,數不清有多少次是從閻王爺手裡搶過來的性命。
而另一個打小長在父母膝下,享受著他們給的寵愛同關心。
都是同一個爹同一個娘生的,卻活得一個天一個地,就連他拿著性命換來的江山,也要拱手送人。
什麼兄弟情深,什麼手足之情,不過是拿來騙騙人的。
他又不是聖人,憑什麼就事事欺負他,這世間換做誰能甘心?
李君淳對上李君澈的眸子,面上神色不顯,眼角餘光卻落到他握著衛靜姝的手上,半響這才開口:「大哥,這會子收手,還來得及……」
「誰是你大哥?」李君澈嗤笑一聲:「興許我本就是撿來的呢。」
感覺到衛靜姝拽著他的手越發緊,他轉過頭去,安慰的沖她一笑。
「混賬東西。」成興帝叫徐貴扶著重新坐下,氣得胸前劇烈起伏,指著李君澈的手指都不住的顫抖:「反了你,反了你,你這孽障,這麼多年別的沒學到,這等本事倒是學得足,你也不怕世人戳著你脊梁骨罵……」
罵得這一身,他又忍不住一陣咳嗽,徐貴一邊同他順氣,一邊小聲勸慰。
甄皇后也肅著臉,沖李君澈使了眼色:「還不快跟你父皇道歉,開玩笑也不是這麼個玩笑法的。」
「母后,兒子可不是開玩笑的。」李君澈輕輕一笑,抬手將桌上的玉碗一蓋,那些個禁衛軍齊刷刷的大刀出鞘,發出一陣聲響。
那些個膽小的女眷,早就嚇得哭起來了,這會再經一嚇,連哭都不敢了。
「你瘋了……」李君淳猛的一拍案幾,緊接著聽得一陣齊刷刷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李君澈蹙眉,對上李君淳的目光又是一笑:「看來瘋不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