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Omelas(16)
3月16日早上9點,第一名死者蘇韻失蹤,死亡時間3月17日凌晨1——2點之間,同日,被拋屍西郊,由兩名晨跑者發現。
蘇韻母親已經證實,3月16日當晚11點,接警台接到的報警電話,聲音主人是蘇韻。
6月30日晚上10點半,第二名死者唐姍失蹤,死於7月2日凌晨,死後被拋屍東四環老式住宅樓,被過路的醉酒住戶發現。
10月23日中午,第三名死者肖若不知去向,死亡時間10月25日下午6點——7點之間,10月26日早上7點25分,蔣越發現屍體並報警。
現在——
刑警隊在蔣越獨居的複式公寓里,發現帶血的毛巾,經過DNA比對,證實血跡屬於蘇韻;同時還有被撕裂的帶血衣物,有唐姍的DNA。
複式公寓里,最後被警方找到的,是一隻左手——肖若生前被鋸斷的左手。
7個月,3名死者,作案手法不斷升級。
命運彷彿那些面目可憎的暴徒,攔路行兇,無差別對待無辜生命,誰也不知,哪一天,刀口會向自己揮來。
審訊室,明晃晃光源像利刃,懸在蔣越頭頂,遲遲不肯落下,反覆切割他神經;像少女生命最後時刻,倒計時八分鐘,她臉色慘白,最終痛下決心,持手鋸割斷自己左手腕,理智神經,一瞬間通通崩塌。
「蔣越,現在證據確鑿,零口供一樣能定罪,你別以為不承認就能沒事。」雙拳緊握,郁南死死盯住對面那張臉,溫和普通面孔,每天都能和無數這般長相的人擦肩而過,卻分不清,哪個是人;哪一個,人性泯滅、獸性未脫。
「今年2月,你父親的公司資金周轉不靈,遲遲貸不到款,之後你父親一病不起,你妻子準備跟你離婚,帶兒子一起離開你。」
重壓打擊,成蔣越犯案導火索。
「4月,你發生意外,」郁南稍稍一頓,看見蔣越眉心一跳,這才繼續說,「導致性功能障礙。」
蘇韻之後的兩名死者,都沒有被侵犯,作案手法重大轉變,原因不是蔣越主動改變,而是迫不得已。
「蘇韻、唐姍,還有一個叫……肖若?」蔣越舔一舔乾裂下唇,眉目恢復平和狀態,「我不認識她們,你們在我家裡發現的東西,都是被人栽贓。」
「10月26號上午,你報警說在懷黎發現肖若的屍體,事後,你衣服上的血跡,被證實屬於肖若;在你的複式公寓里,也發現肖若被鋸斷的左手。」
顧靖揚平靜陳述事實,沒郁南的義憤,在和蔣越比定力。
好像馬拉松長跑,跑得最快未必有效,能堅持到終點,才是勝利。
「26號早上,你拋屍發生意外,被人撞見,未免惹人懷疑,」顧靖揚突然停下,看蔣越食指堪堪僵在眼前,還未碰到已經下滑的鏡框,「偽裝成報案人。」
不需要蔣越承認或否認,原本,顧靖揚也只是想試探他,接著又說,「10月23號中午開始,直到26號,你妻子證明你一直沒回家,也沒去過醫院看你父親,這段時間沒人見過你,你在什麼地方?」
蔣越終於成功將下墜的鏡框推回原位,鼻樑壓力得到釋放,緊繃神經卻遠沒那麼幸運,「公寓,我一個人住,沒人證明。」
他否認殺害肖若,偏偏肖若那截斷腕,是從他公寓搜出。
*
審訊室外。
紙張被翻來覆去折磨,「嘩啦啦」聲響,泄露阮夏煩悶心事。
她剛剛跟顧靖揚吵了一架,因為蔣越;這一次,她孤注一擲,站到所有人對立面,堅持蔣越不是真兇。
「阮夏,犯罪心理、側寫不是萬能,也不是唯一標準,你太盲目。」
顧靖揚臉色少見的沉,他同梁誠、郁南截然不同,印象中,冷靜從容是顧靖揚從不會摘下的標籤。
「好,那就說證據,在蔣越公寓里的確發現了帶血的毛巾和衣服,還有……」阮夏深吸一口氣,太陽穴劇烈跳動,影響她大腦運轉速度,「可是,我們現有的證據,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而且,蘇韻、唐姍……和肖若失蹤,也沒有任何證據或者證人能證實,她們的失蹤和蔣越有關;還有更重要一點,蘇韻遇害前,打電話報警,說自己在溪地別墅,但蔣越的公寓並不在溪地別墅。」
她鼓足最後勇氣,明知會火上澆油,卻不知放棄,只憑一腔孤勇,「最關鍵的是,蔣越不符合側寫。」
又是側寫。
「你這麼喜歡研究側寫,」顧靖揚望著她年輕無畏面容,情緒再看不出波動,淡淡道,「有研究評估過側寫的準確性,其中有經過訓練的聯邦調查局專家、受訓的警察、偵探、對犯罪側寫一無所知的臨床心理學家,還有沒經過任何訓練的大學生參與研究,好奇結果?」
他沒賣關子,直截了當,「受過訓練的專家,對性犯罪者的側寫更準確,但是對於殺人犯的側寫,和沒受過訓練的人比,沒什麼區別。犯罪心理被娛樂媒體誇大,讓人產生誤解,但它有很明顯的局限——假設人的行為有跨情境一致性。你既然喜歡犯罪心理,那就把它研究透。」
顧靖揚很少說這麼多話,甚至沒給阮夏留一絲消化反駁的時間同機會,轉瞬,挺拔背影消失在她視線範圍內。
半晌過後,年輕漂亮的臉上泛著紅,胸口劇烈起伏,這不是阮夏第一次和顧靖揚發生爭執,卻從未如此直截了當,被全盤否定。
更關鍵是,某個瞬間,她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你跟顧隊吵什麼勁,他就是這麼個人,行了別想了,等你跟他服個軟,這件事就當過去了。」梁誠看著對桌悶悶不樂的小姑娘,安慰道。
「我才沒想他,」阮夏小聲說,眉心褶皺卻藏不住心事。
審訊室內外,同樣的低氣壓與安靜。
「你說,是不是我真的太盲目?是不是因為肖若,所以我沒辦法客觀看待整個案子;或許蔣越真的是兇手,這一次,真的是我錯了?」
成長第一步,是質疑你心中曾經堅信不疑事物。
像叛逆期的孩子,不斷挑戰、對抗父母權威。堅持與叛離父輩權威有對亦有錯,然而邁出第一步,最終脫離父母羽翼,才能真正長大成人。
「阮夏,」熟悉情形,彼此立場對換,梁誠終於做一次和善前輩,耐心開導她,「別想了,換換腦子。」
他抬手,扔了一顆軟糖給她,是他剛上幼兒園的女兒最喜歡的果汁糖,橘子味,小丫頭常常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吃,第二天又喊牙疼。人是矛盾體,不分年紀,人人如是。
糖紙被剝開,撲面一股清新橘子味,阮夏仍然提不起半分精神。
「你一個小姑娘,這年紀選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能做到這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犯不上把自己逼那麼死。」
接到阮夏注目禮,梁誠無奈笑笑,知道阮夏不喜歡因為性別,被人差別看待。
「我可從來沒因為你是小姑娘,就另眼相待啊。」
事實證明,從前爭鋒相對,他的確從未因為性別遷就過她一次。
「那在你眼裡,是怎麼看我的?」忽然之間,阮夏起了好奇心。
梁誠態度十分誠懇,「我敬你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