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善惡難辨
「朱鸞,你慢些!」白衣男子呼喚著前面已經跑的老遠的少女。回頭張望,就見她腮幫子鼓鼓囊囊,塞滿了油餅糖圈,嘴裡含糊不清地喊道:「哥哥才是應當快些,今日出山,族長就給了三個時辰,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不吃飽怎麼幹活。」
白衣男子臉上依舊和煦,像是冬日裡的暖陽,又像午後的清風,一看就知道是個讓人格外舒服的人。
「像你這般吃法,彷彿之前沒讓你吃過一頓飽餐似的。」男子嗔笑,手裡卻是又遞過幾兩碎銀子,寵溺地看著少女在坊間走串,吃吃喝喝。
「那怎麼能一樣,在長留,咱們吃的是小蟲,喝的是露水,哪比得過這人間山珍海味痛哉快哉!」名叫朱鸞的少女將左手的雞腿遞到白衣男子面前:「孤卿哥哥,你也嘗嘗,這玩意兒肉質細嫩筋道,好吃得很!」
孤卿微笑著搖頭,向前走去:「你可知為何人性多怪,有善人,有惡人,有奸人,有得道高人?」
朱鸞亦步亦趨,跟著孤卿身後聽他道:「五穀五方,飛禽走獸,皆是人口中食,盤中餐,在『吃』一事中,凡人予以其八卦五行,手中之筷是雙為兌卦,兩根一主一從是為陰陽,一頭圓一頭方是為天圓地方,圓頭夾菜往口中送,是為民以食為天,這天大的事中,方可看出人性使然。」
「那這麼說,吃葷的人都是惡人咯?」
「『吃』道與『取財』之道類似,聖賢曰『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吃亦然,;所謂『食色,性也』好吃乃人之本性,更是生命之源,人可百日無書,但不可一日不食,現如今,人們為了口中之福,口角之爭的有,胡亂宰殺的有,異子而食的也有,你說這吃,是不是也算萬惡之源?」孤卿自顧著說道。
朱鸞聽著兄長如是說,似懂非懂,端起剛買來的一壺清酒,淺酌一口,不覺辛辣只感甘甜:「為善作惡,我們都可以通過探其夢境了解其心中所想,做到胸中有數,咱們夢璃鳥一族留下的眼淚,更是懲惡揚善的利器,人間不是還有句話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不也正是對應我族生之使命?」
孤卿摸摸朱鸞的頭,暗嘆竟然是個小酒鬼,矮下身來,眼中柔情萬千:「朱鸞是我族靈力之盛,你心中能做到知廉恥、明是非、懂榮辱、辨善惡,即是一族之榮光,凡界之萬福。」
少女臉蛋紅撲撲,被孤卿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孤卿哥哥不也是族內出眾之輩,朱鸞只求日後像哥哥一樣,用自己的一份力,護人間太平,讓善惡終有所報。」
日盡西山,餘暉慢慢灑在白衣上,好似度了層金黃,耐看而耀眼,少女跟在白衣男子身後,嬉笑玩鬧,時光似乎都在這一刻慢了下來,伸出手,十指蔥蔥,小心懵懂地試探著,像幼時那樣,牽起男子的手,那大手溫暖有力,掌間有一層薄繭,給了自己成長時期所有的安全感,如父如兄。朱鸞萬萬沒有想到,也是這雙手,在下一次相見,竟給了自己一記重重的耳光。
「我只記得教你明是非,懂善惡,何時教你自作主張,輕賤人命?」孤卿危坐於案前,看著身上被荊條抽的傷痕滿布,心痛之色溢於言表,嘴上卻是恨鐵不成鋼。
朱鸞跪坐在地上,倔強地不肯認錯:「那屠戶本就是惡人,欺詐鄉鄰,巧取豪奪,強搶民女毆打其父致人傷亡后,又賄賂縣官逃脫制裁,連睡夢中還在胡言亂語,妄圖再次霸佔良家姑娘清白,夢璃之淚不能治他,我將他困於鎖魂夢境中自食其果,讓其魂魄受七情六慾之苦哪裡做錯了?」
「那屠戶再蠻橫,自有人間法理治他,鎖魂夢境是拘束凶靈惡靈之所,刑酷異常,凡人若入,散魂離魄,如何再入輪迴?」孤卿見她依然執著己見,聲辭不由嚴厲了起來。
「不入輪迴也好,省得來世投胎再行害人之舉。」朱鸞憤憤而道。
「你!」孤卿氣急俯首,站起身來:「冥頑不靈!」說著拎起朱鸞的衣領,往懷中一帶,「你且隨我去看看,此番做的到底是善舉還是惡行!」
長留山外一小村落,今日不復往常般日落而息,深夜中熊熊大火衝天,哭天喊地之聲不絕於耳,朱鸞因傷慘白的臉被火光映照著,顯得更加憔悴,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看著昔日男耕女織、人聲鼎沸的村落,此時變得焦黑一片,只剩斷壁殘垣,只是被孤卿攬著,才險些沒從半空之中跌落下來,緩緩著地。
「怎麼會這樣?」朱鸞不肯置信般喃喃道,手臂也不知是因為重傷疼痛還是觸目驚心而顫抖,癱坐在地上,眼中淚水簌簌而落,只是這一次,全部歸於塵土。
「你因一時氣憤,傷了那屠戶性命,豈知他背後勢力是蠻夷部落,讓這一個村莊的人都與他陪了葬。」孤卿只感身在這人間,如同心在煉獄,不忍多看,朱鸞此時已泣如雨下,聲嘶而力竭,不甘此景抬頭看向孤卿:「哥哥自小教導朱鸞,懲惡揚善要不偏不倚,眾生平等,辨善惡,明是非,我自認為懲戒法外逍遙之惡人沒錯,救那命途多舛的小婦人沒錯,既是在族內刑堂之中我也不曾因受皮肉之苦而悔恨,可…可。可如今,孤卿哥哥!」朱鸞撲通一聲跪在孤卿面前:「你告訴我,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何為善,何為惡!」
孤卿摸摸朱鸞烏黑的頭髮,沒有感覺身下人情緒波動,靈氣聚集,心中縱然傷神,也無可奈何:「福禍由天不由人。」
本來平靜之地驟起狂風,殘垣之處鬼哭狼嚎,孤卿悔嘆自己靈階不高,未能察覺出此前朱鸞異樣。
「我恨!」明媚如春波的少女此時雙眼通紅:「我恨眾生平等卻又福禍由天;我恨天不盡人意我輩無作為;我恨炎炎世道無處訴冤情;我恨!」
怒喝聲,震耳欲聾,一聲高過一聲,少女雙拳緊握,靈起周身,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形成旋渦翻滾,其疾如風,凌厲的好似寒冬的雪,滲人的刀,讓親近如孤卿都不能近身。
「世間有一惡人足矣,從此煉獄蒼茫,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