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說書先生
一切穿戴完畢,外頭已經天光大亮,赫連城如今已不再是那個別人眼裡的富貴一身承的官宦人家,天命之年,絡腮的白須,垂垂老矣,但身姿挺拔,滄桑的眸子帶著堅決的光,從厚重的盔甲中射出來,顯得炯炯有神,身邊的赫志銘看了,都有些晃神。到底自己還是受了父親的影響,而他卻不自知。
「要不要坐車過去,如今已經快來不及了。」
赫連城擺擺手:「走過去,你和我一起走。」
「可……」赫志銘還是下了馬車,跟著自己父親一同向著皇城走去。
這條街道距離他們的宅子很近,這街上的產業的股東也都是赫連軒,這個地區是屬於他的。
走在這條古老而嶄新的寬闊街道上,赫連軒心中總是充滿了驕傲與滿足,這片地區的繁華總是告訴所有人,他原來是個只會打仗的粗漢,現在,還是個成功的管理者和生意人。
他走過這裡,就如同當年在檢閱自己的部隊一般,如同帝王巡遊自己的國土一般。
「銘兒,你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見到這裡吧。」赫連城開口道。
赫志銘點頭:「是的,我每次出門,街上人都很多了。」
赫志銘和他老子不一樣,有個毛病,喜歡惹弄是非,所以就是起早了,他也不願意出門,喜歡在人多的時候縱馬而過,惹得一片驚呼和叫喊,一日看盡金陵柳。
「班師回城,每日朝會那時,我每天都會往這裡走上一圈,不論颳風下雨,從沒有間斷過。」赫連城今天的話倒是多,平日里,對這個不思進取的兒子,打罵倒是常事。
赫志銘點點頭,他要是自己的父親,他也會每天這麼走一趟,他甚至要走好多趟,上朝走一遍,最熱鬧的時候和收攤的時候都要走一遍,在他看來,領略不同一時人和物,方能在塵世冷暖中飼人心
。
「今日,便更不能破例!」
「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赫志銘急道,「如今已然天光驟亮,朝會怕早已開始,聖上要商討黎大人的處置,朝堂之上有的是人暗含鬼胎,父親上書屢次,有心鳴冤,才得這一次面聖的機會,若再要耽擱…」
「哈哈哈。」赫連軒笑道,盔甲隨著身子的都懂摩擦的叮噹作響,指著赫志銘埋怨道:「你啊你啊,好一個頑劣成性,酒地花天的紈絝子弟,眼睛確實看的比誰都清楚啊?怎麼,心眼還需要用在生身父親之上嗎?」
赫志銘語塞,隨即一臉弔兒郎當:「當賀我父,虎將無犬子嘛,可是若要救黎大人…」
赫連城眼神瞥到了道邊,亭亭玉立著少女一名,捋了捋鬍子,「就是因為要救他,我也得慢一些,畢竟我要是走的太快,有人就跟不上了。」
說著看向前方,眼神之中充滿笑意,話頭卻是轉向自己的兒子:「少時你不是在家門口打發走一個走街說書的先生?」
赫志銘有些茫然,剛要問出口,隨著父親的眼神的方向望去,便如見謫仙,咽下了所有疑問。只見那女子一身豆粽的內裙,搭了件血牙的窄袖外衣,顏色雖然素樸,但難掩氣質如蘭,烏黑如泉的長發在雪白的指間滑動,一絡絡的盤成髮髻,玉釵鬆鬆簪起,再插上一枝步搖,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在鬢間搖曳,眉不描而黛,膚無需敷粉便白膩如脂,唇絳一抿,嫣如丹果。
雙眸似水,帶著些淺淺的冰冷,似有常人不能預見的巧思謀計。
那人是誰,自然是黎開。她會辰時在此等候赫連城,也是受了之前少保大人口中的說書先生的指引。這事還要從那天程煜打聽消息回來報備的時候說起。
遞上一例碎銀,黎開略有懷疑地打量著面前這名老者,長衫有些破舊,領上的盤扣也短缺了一二,一把三弦抱在懷中,時不時地撩撥幾下,說是藝人不懼風評,這先生反正也確實有點太不修邊幅。
剛才聽曲兒的時候,向聽著程煜向周圍人打聽,這先生原是老屯子里的,姓祝,生的是長臉,小眼睛,高個兒,滿像個竹竿子,人稱「竹令兒大射子」也是形容他這高大的個子由來。祝先生呢,早年喪妻家徒四壁,只有一女。他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齡,總想梅開二度,但終因家貧沒人願意當后媽而不能如願。於是,他就泡在說書場,以化解自己莫名的饑渴。
那還不敢在曲藝茶樓真真兒地當手藝去賣,農閑時節,吃過晚飯,漢子們叼著旱煙,女人家拽著孩子,男女老少像趕集一樣陸陸續續來到張家大屋。張家是大戶,5間大屋有很大的活動空間。主人好客,來者不拒。鄉親們你一堆我一夥兒,一會兒堂屋裡就齊刷刷地人挨人。
炕頭炕梢嘮得正歡,只聽醒木一聲脆響,祝先生早站在了地中央,四面的人立刻鴉雀無聲。只見祝先生身著灰長衫,滿額的碎發都被收拾地整整齊齊,腰桿很直,沒了平日的猥瑣:
韓信登台拜王侯,武松殺嫂報兄仇。孟姜哭倒長城路,張生鶯鶯戲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