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9.01晉江獨發
薑鬱一時呆愣, “皇上要留宿永寧宮?”
毓秀趁薑鬱失神的時機, 從他身下掙脫出來,一邊叫來人,一邊笑著整理衣衫, “皇叔言之鑿鑿, 朕不得不應。時辰不早, 朕若再不過去, 難免會耽擱就寢的時辰。個中前因後果,不如來日再同伯良細說。”
薑鬱麵色深沉,藍眸隱怒,“前番是淩音,如今又是舒雅。臣貴自知,恭送皇上。”
他嘴上雖然這麽說, 行動上卻並沒有起身相送之意。
毓秀輕咳一聲,訕笑著說一句, “伯良記得按時服藥, 安心休養。”
薑鬱麵無表情地應了毓秀一聲,眼中盡是寒冰,冷冷目送她出門。
毓秀如束仙縛, 被纏的喘不過氣。隻等帶著人走到永樂宮外,才長舒一口氣, 一邊苦笑著吩咐侍從通報永寧宮, 一邊寧神思考對策。
若薑鬱還如從前一般對她冷然處之, 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也不會糾結至此,可他近來對她越發緊逼,想來是薑家催促他要穩固龍嗣的緣故。無論薑鬱來日是否有心出宮,他們現在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有心拒絕他三番不止,總不能每每找借口推脫。
梁岱上前詢問毓秀是步行還是坐轎,毓秀一想到馬上要與舒雅相見,心中就多了幾分忐忑,搖頭吩咐不必擺駕。
她對舒雅的印象,除去大婚宴上驚鴻一瞥,著實寥寥。
相較於舒家其他幾個女兒,舒雅太過溫婉和順,溫厚單純,反倒讓人麵對她時不知所措。何況毓秀現在還不知道她進宮究竟是迫於家中的安排,還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她又該用什麽樣的態度與她相交。
舒雅一早得到通報,已等在宮門外,待毓秀走到近前,她便上前行拜禮。
毓秀彎腰扶起舒雅,笑著問一句,“靜雅進宮這些日子,衣食住行可還習慣?”
舒雅忙回一句,“勞煩皇上掛心,臣諸事順遂。”
二人相攜進宮,舒雅吩咐侍從奉上精心備下的普洱茶,恭請毓秀上座。
毓秀見桌上扣著一本書,就忍不住往書上看了兩眼。
舒雅忙把書遞給毓秀過目,毓秀隨意翻了幾頁,笑著問舒雅道,“靜雅在看禮記?”
“臣隨意翻閱,無聊消遣。”
毓秀見桌上還擺著四書,每一本都是翻舊了的模樣,就笑著問一句,“朕聽說靜雅曾拜在崔縉尚書門下,是崔大人的得意門生?”
舒雅臉上閃過一絲羞赧,“我等姐妹都曾拜朝中賢達鴻儒為師,臣有幸在崔公門下習聖賢之道,時時得恩師指點。”
博文伯安排女兒拜高官為師,意圖不言自明。然崔縉與別官不同,不管舒家拜師的本意為何,他為人處世一絲不苟,從不肯做表麵功夫,對待門下弟子,自然也是不問出身,一視同仁。
毓秀想到了什麽,對舒雅笑道,“朕聽說嫻郡主是已故欽天監監正鳳天水的得意門生,與洛琦本是同門。”
舒雅點頭道,“三姐的確曾跟隨鳳大人學易。”
毓秀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鳳天水別號神機天算,嫻郡主既以其為師,想必也學盡天文地理、奇門遁甲、占卜卦算,何況她又摘得孝獻十七年武魁,前途一片光明,朕卻萬萬沒想到,她會自請去守帝陵,靜雅可知其中是什麽道理?”
舒雅明知毓秀有意試探,謹慎回一句,“三姐得天獨厚,文武雙全,的確是我們姐妹中最出類拔萃一個。”
毓秀笑道,“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深遠,嫻郡主深得伯爵喜愛,伯爵怎麽忍心要她去帝陵那等苦守不得建功之地?”
舒雅笑容一僵,眼神飄忽,“為先守靈本就是臣子的本分,三姐感念皇恩,為我等姐妹做了表率,臣自敬佩不已。”
毓秀見舒雅諱莫如深,猜她所知有限,便不再深究,轉而問一句,“舒家一門五傑,靜雅的四個姐姐都在朝中供職,你的學問文章也足以以科舉入仕,靜雅可曾想過入朝為官?”
舒雅本以為毓秀隻是隨口一問,但見她的一臉正色,她便謹慎回話一句,“能進宮相伴皇上左右,是臣之幸。”
毓秀聽舒雅話說的冠冕堂皇,心中難免失望,“靜雅同我實話實說就好,不必拘束。”
舒雅起身幫毓秀添茶,沉默半晌,才開口說一句,“臣資質平庸,自問不比幾位家姐,對出仕為官,也並無奢求。”
舒雅笑著抿了一口茶,“靜雅若是願意,大可參加今年的秋闈,即便今後不求功名,也是一份資曆,不枉崔大人對你一番教導。”
舒雅笑著點點頭,“皇上說的極是。若皇上開恩放臣去考試,臣自當全力以赴。”
毓秀見舒雅謙恭謹慎,滴水不漏,心中自有滋味。她從前聽聞舒雅之父是博文伯六夫之中身份最低的一位,且因病早亡,想來舒雅溫婉隱忍的個性,也是因為她過往的身份經曆。
舒雅見毓秀笑眯眯地看著她不說話,一時有些尷尬,想找些話題來說,又不知該說什麽才恰當,恰巧宮人來稟報已在偏殿備好熱水,她便笑著對毓秀說一句,“臣伺候皇上沐浴。”
毓秀見舒雅眼中一派清明,明知她心中坦蕩,卻還是禁不住有些臉紅,“有宮人伺候便是,不必親自勞煩靜雅。”
舒雅見毓秀麵有羞赧之色,自然不會強人所難,笑著吩咐嬤嬤們好生服侍毓秀,她自去洗漱。
二人在偏殿隔了一麵屏風,各自入浴。毓秀聞著浴桶中的玫瑰花香,聽著隔壁細碎的水聲,對舒雅笑道,“靜雅平時沐浴時也常用玫瑰花瓣?”
舒雅笑道,“臣慣愛茉莉花,因聽說皇上喜歡玫瑰花香,才叫他們特別準備的。”
毓秀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許多年前朕也曾用過茉莉花,也很喜歡茉莉花的香味,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用慣了玫瑰花。下麵的人以為我獨獨鍾愛玫瑰,殊不知我隻是懶得換罷了。”
舒雅聞言,笑著叫宮人將屏風撤去一半,伸了一隻玉臂到毓秀麵前,笑著問一句,“皇上聞一聞臣身上的茉莉花香,看看你喜歡不喜歡?”
毓秀接過舒雅的手,小心放在鼻前聞了一聞,薄薄的茉莉花香混著氤氳的水氣,果然淡雅動人。
“不如我下一次也試一試茉莉花香。”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放了舒雅的手,舒雅卻反抓了她的手,輕輕扯到跟前聞了一聞,“臣從前在府中時也常常以玫瑰花入浴,隻是進宮之後得知玫瑰花香是皇上獨有,才不敢再用。”
毓秀一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朕並沒有禁止宮中上下使用玫瑰花入浴。”
舒雅笑道,“皇上寬厚仁慈,自然不會拘泥於這些小事。隻是下位者為應和皇上所愛,自以為禁忌。諸如此類,比比皆是。”
毓秀心中不悅,“除此以外,還有什麽是禁忌?”
舒雅笑道,“臣本不該多言,隻是偶見光怪陸離,不吐不快。除了玫瑰花瓣,東宮那株桃花樹,也是禁忌。”
“哦?此言何意?”
舒雅笑道,“臣聽說因那株桃花樹原是泊淩殿下王府中之物,後遷至東宮,不損不枯,又曾不按節令開花,每每泄露天機,合宮奉為神樹,暗自禱祝的大有人在。又因為皇上喜歡桃花,宮中便無人敢用桃花。”
毓秀從前從不知道還有這等故事,“靜雅是說無人敢用桃花瓣入浴?”
舒雅笑道,“不止不敢用桃花瓣入浴,更不敢用桃花製妝粉胭脂,除了皇上,也無人試過桃花入味的點心,就連桃花樹上結的果實,也隻供皇上一人享用。”
毓秀笑容僵在臉上,心中莫名滋味,“居然還有這等事,朕實不知。”
舒雅笑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此本為宮人自發之舉,與皇上並無半點關聯。臣隻是感慨有心人借由皇上之名,徒設束縛壁壘,實為憾事。細細想來,世事皆是如此,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恕忠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毓秀笑著點點頭,“既有所不足,不敢不勉。”
她聽得出舒雅話中的道理,也看得出她一葉知秋,誌在淩雲。如此人物,隻為內臣著實屈才。更可惜的是因她是博文伯之女,她從前不曾與之深交。
好在來日方長。
二人沐浴更衣罷,屏退宮人,放帳同臥。
毓秀正尷尬不知如何開口之時,舒雅輕輕挽住毓秀的手,笑著說道,“臣初見皇上,就對皇上心生仰慕,想與你相識相交。臣家中姐妹雖多,平日卻不曾親近,若皇上原引臣為知己,臣便不枉入宮這一場。”
話說的情真意切,毓秀心中難免動容,“朕初見靜雅時,也覺得你進退得宜,卓爾不群。”
二人相視一笑,毓秀原本緊繃的身體也漸漸鬆弛下來,笑著對舒雅說一句,“若有一日靜雅改變心意,願出宮出仕,我必竭盡所能成全你的心願。”
舒雅是聰明人,她未入宮之前就知道舒家與皇家的關係尷尬,毓秀也一定會因為她是舒家人而對她心生忌諱。即便如此,她還願許諾她不拘一格降人才,易地而處,她自然不會不為所動。
“皇上胸懷仁慈之心,是我西琳之幸。單憑皇上這一句話,來日若有驅策,臣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