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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9.04晉江獨發

  毓秀聽陶菁話說的十分有意, 不像玩笑, 禁不住在心中納罕, 怎麽這一兩日,她身邊的人都想著要離她而去。


  陶菁走到殿外, 把宮人叫進來伺候毓秀理衣漱口,他自己去泡了一壺滾燙的普洱茶,隻等她打理好了,再呈送到她麵前。


  “華殿下吩咐, 若皇上醒了,叫人去通報。”


  毓秀點點頭,“悅聲若也在永福宮的話,將人一同傳來。”


  康寧捧著奏章送到毓秀麵前。毓秀斜靠在榻上, 一邊喝茶,一邊看折子。殿外稟報時,她還以為是淩音和華硯來了,不料先來的卻是薑鬱。


  毓秀放下奏折,親自起身相迎,“伯良怎麽來了,身子可好些?”


  薑鬱似笑非笑地看著毓秀,“皇上前日才見過臣, 臣傷勢恢複的如何, 皇上怎會不知曉。”


  毓秀想到前日發生的種種, 麵上閃過一絲尷尬, 輕咳一聲訕笑道, “昨夜睡前喝了安神湯的緣故,今早晨起困倦不已,晌午隨便吃了些東西,就在寢殿小憩片刻。”


  薑鬱嘴角抽出一絲笑容,在毓秀看來,卻像是冷笑。


  “皇上困倦不已,當真是昨夜喝了安神湯的緣故?”


  毓秀明知薑鬱意有所指,麵上卻一派淡然,沒有開口辯解,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伯良喝什麽茶?”


  短短幾月間,宮中就傳說毓秀許多風流韻事,捕風捉影,繪聲繪色。薑鬱雖不盡信,卻也認定毓秀有意為之。現下見她故弄玄虛,心中卻隱生惱怒,“皇上這有什麽茶?”


  毓秀扭頭對陶菁點點頭,陶菁便上前為薑鬱倒了一杯還溫熱的普洱。


  薑鬱麵無表情地慢飲一口茶,望著桌上水晶瓶裏的桃花枝,冷笑著對毓秀問一句,“臣還記得當日送給皇上的那支桃花落在一隻水晶瓶中,被皇上轉贈洛殿下,不知皇上昨日留宿永喜宮時,可看到那支花是否也落盡了?”


  毓秀凝眉思索,像是當真在絞盡腦汁地回憶,半晌訕笑著回薑鬱一句,“朕沒有留心,興許已落盡了。”


  薑鬱藍眸一滯,望向毓秀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黯然,“花開花落自有時。”


  毓秀聽了這一句,不自覺地望向陶菁,“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薑鬱聽毓秀說話的語氣豁達,麵上也無一絲傷春悲秋的悵然,心中萬千滋味。她的目光雖然隻在那個垂眉的侍從身上駐留了一瞬,他也沒辦法忽視二人之間似心照不宣的奇特氣場。


  薑鬱的心沉到穀底,反而豁然開朗,笑著搖搖頭,淡然飲茶。


  侍從稟報淩音與洛琦到,毓秀起身相迎,薑鬱卻坐在椅上不動,直到二人進門,眾人見禮,他才緩緩站起身,回了一禮。


  毓秀屏退宮人,坐到上位,薑鬱、淩音與華硯分位次落座。薑鬱聽罷毓秀與二人寒暄,笑著說一句,“惜墨不日就要到吏部供職,臣身上的傷也已痊愈,自請回勤政殿侍書。”


  毓秀沒想到薑鬱會突然提起回勤政殿之事,當著眾人的麵她也沒有理由拒絕,唯有點頭應允。


  淩音與華硯對望一眼,輕笑道,“臣聽說巫斯的兩位郡主與北瓊的所謂聘禮同一日進京。”


  薑鬱藍眸一閃,明知淩音意有所指,麵上卻不動聲色。


  華硯一皺眉頭,自覺淩音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麽,就望見毓秀在上首笑著示意他稍安勿躁。


  薑鬱見毓秀不說話,冷笑著開口說一句,“悅聲何必風聲鶴唳,公主的奏折上既已說明北瓊所贈良駒是恭賀皇上登基大婚的國禮,三皇子那日在宴上所說便可當做玩笑嗤之。”


  華硯見淩音碧眼淩厲,生怕他與薑鬱爭執,就搶在他開口之前笑著說一句,“皇上近日常常神困體乏,可曾找禦醫看過?”


  毓秀淡然一笑,“朕隻是偶爾頭疼,沒什麽要緊。”


  淩音看了華硯一眼,展顏對毓秀笑道,“臣遣人給皇上送來的安神香,皇上可用過?”


  毓秀搖頭笑道,“恰巧這幾日朕都未宿在金麟殿,安神香送來之後還未曾用。”


  薑鬱低頭喝茶,掩藏麵上不經意流露的三分鄙夷。


  淩音明知毓秀刻意而為之,便笑著說一句,“皇上幾日不曾來永福宮,不如今夜來聽琴?”


  毓秀看了一眼麵含淺笑,眉間尷尬的華硯,對淩音笑道,“朕今日不想聽琴,倒想聽簫。”


  淩音手裏把玩著毓秀送給他的玉佩,玩笑道,“光聽簫有什麽意思,不如聽我與惜墨琴簫合奏。”


  華硯無端被拉入亂局,難堪倒是其次,更多的卻是心驚。


  薑鬱坐在他二人對手,麵上一派清明,眉眼十分舒展,看不出有哀有怒,一雙藍眸雖冷冽如冰,卻也是他一貫睥睨視人的顏色,並沒有什麽稀奇。


  可他分明感受的出薑鬱周身散發的涼意。


  梧桐半死清霜後,斜風細雨作春寒。


  淩音見華硯眉頭微蹙,似有心事,伸臂碰了碰他胳膊,笑著對毓秀說一句,“皇上政務繁忙,又有皇後殿下侍書,我與惜墨不便多留。晚些時候皇上若還想弄樂,臣等在永福宮候駕。”


  他明知毓秀叫他前來有事商議,因薑鬱在側,恐難開口。毓秀幾番出言相激,薑鬱都巋然不動,顯然一早就沒打算離開。既如此,他多留也是枉然,未免薑鬱生疑,還是早走為上。


  毓秀笑著對淩音點點頭。華硯起身與淩音一同行禮,低頭退出門去。


  陶菁與康寧送二人下殿,華硯與陶菁目光交匯隻一瞬,卻莫名覺得他臉上的笑容別有深意。


  待下了殿階,淩音才低聲對華硯問一句,“惜墨以為皇上召我有何吩咐?”


  華硯安撫淩音道,“皇上若有要差指派,必會想辦法知會悅聲,稍安勿躁。”


  淩音回頭看了一眼遠遠跟隨的一幹侍從,半晌對華硯歎道,“薑壖身邊門人謀士眾多,何必以薑鬱為布局人。你我冷眼旁觀,也看得出他對皇上並非無情。薑鬱如此高傲的人物,怎麽肯受其父擺布,又怎肯違逆本心謀算鍾情之人。”


  華硯凝眉歎道,“起初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皇上說人選有三,薑鬱隻是其中之一,他是否是布局人,現下未能確定。薑壖妻妾成群,卻子嗣單薄。薑鬱身為庶子,其母早亡,他若非是極度冷酷謹慎、機關算盡之人,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你我出身世家,眼見黑白,卻不曾立身破岩,自不知枯鬆倒掛倚絕壁之飄蕭。”


  淩音笑容一僵,盯著華硯的側臉看了半晌,笑著說一句,“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惜墨將薑鬱比作萬壑霜鬆,倒也是極高的讚譽。鬆雖自立堅毅,卻因出身困頓之緣故,其身不正,越是絕頂淩寒之鬆,越是如此。”


  華硯笑道,“若說其身正者,唯有竹君子,竹雖身正,卻迎風飄搖;鬆雖身斜,卻傲立風雪。世事本是如此,方正之人也罷,圓滑之人也罷,熱絡之人也罷,冷情之人也罷,隻要知人善任,人盡其才,即便他不忠不賢,也能因勢利導。”


  淩音聽華硯話說的有意,心中雖不苟同,一時卻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他從前以為華硯淑人君子,眼中隻有正邪黑白,不似毓秀修習帝王策,落棋執子眼中皆灰,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有他原來以為的那麽單純刻板,反而是讓人出乎意料的厚黑通透。


  華硯見淩音默然不語,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笑著問一句,“皇後之事,皇上自有主張,你我何必思慮過甚。回宮之後你若想奏琴,我與你合奏便是。”


  淩音粲然一笑,不再糾結,與華硯一同說笑回宮。


  華硯與淩音走了半晌,毓秀與薑鬱都不曾說過一句閑話,二人分坐兩邊,各自批閱奏章。


  幾個在殿中服侍的侍從,分明感受得到二人之間沉默冷抑的氣氛,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期間隻有陶菁來回奔走,換茶添茶,磨墨鋪紙。


  薑鬱明知陶菁故意在毓秀麵前晃來晃去,麵上卻沒有一絲表情,隻有偶爾抬頭時見毓秀看向陶菁時嗔麵含笑,眼眸中才隱隱蕩起一絲波瀾。


  上燈時分,薑鬱起身告辭。毓秀留薑鬱在勤政殿用晚膳,卻被他婉拒,“皇上晚時要去永福宮聽琴,臣自回永樂宮用膳便是。”


  毓秀見薑鬱笑容淺淺,一派淡然,便也不再多言,親自送他出門,又站在殿外望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


  侍從們見毓秀如此,都不敢上前,隻有陶菁不知死活,湊到毓秀身邊小聲說一句,“皇上若想用此法斷絕皇後殿下對你的念想,恐怕會南轅北轍,適得其反。”


  毓秀臉一紅,“朕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陶菁嗬嗬笑道,“這天下間有兩種肖想,一種深藏在心底,直至熱情燒息,灰飛煙滅;另一種卻要百般思慮謀劃,越是淩寒不可攀,越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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