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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4晉江獨發

  待殿中隻剩下毓秀與舒雅兩個人, 氣氛就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毓秀對舒雅一笑,拉著她的手進了內殿, 一同在榻上坐了。


  “靜雅才剛太衝動, 你不該為了我同舒嫻起爭執。”


  舒雅冷笑道, “可憐我活了這些年,看到的事卻都是錯的。我原以為在我們姐妹之中,最端莊大氣的是三姐, 最受母親寵愛的也是三姐,誰知她竟如此狠心。”


  她們姐妹在殿上爭執的時候,毓秀就感覺到舒雅的怒氣並非隻因舒嫻的跋扈, 莫非她已經知道她當初為什麽會生那一場大病?

  毓秀雖心疼舒雅,厭惡舒嫻,卻也不屑在這種時候推波助瀾, 隻溫言細語地勸舒雅寬心。


  舒雅忍了怒氣,訕笑道,“臣在皇上麵前失儀,實在慚愧。”


  毓秀笑道,“靜雅在宮中雖然隻有短短日子,可我每一次與你接觸都十分歡喜。你雖出了宮,卻也可時時回來看我,紀詩雖有公務在外……”


  她話說了一半, 見舒雅一臉羞赧之色, 就知情識趣地不再多說。


  舒雅不敢看毓秀的臉, 半晌之後才偷偷瞟了她一眼, 見她一臉笑意,雖放下心來,又覺得不好意思。


  她本有許多話想對毓秀說,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心虛,吞吐半晌,到底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毓秀見舒雅忸怩不安,心裏也有點愧疚,後悔自己不該提起紀詩讓她尷尬,就笑著說一句,“靜雅近來可有到國子監聽鴻儒講學?”


  這一句雖是轉移話題,卻也別有深意。


  果不出毓秀所料,舒雅麵上的紅潮消去,眼中卻更多了擔憂,她從榻上站起身,跪地對毓秀拜道,“臣今日來見皇上,不止為請安,還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要叩請皇上恩準。”


  毓秀猜到舒雅的用意,卻佯裝不知,“靜雅不必多禮,有什麽話平身再說。”


  舒雅非但不起身,反倒五體投地對毓秀行了一個伏禮,“崔尚書大人是臣的恩師,他的秉性人品、才學氣度臣最知曉,恩師無論如何也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做出結黨營私,挑唆故屬謀害欽差這種事,請皇上明察秋毫,還恩師一個公道。”


  毓秀見舒雅語氣堅決,人也跪在地上不起身,隻得走上前親自扶她,“崔公是三朝老臣,又是官員之中難得的飽學之士,朕也不相信他會做出結黨營私,挑唆故屬謀害欽差的事,可事實勝於雄辯,依刑部與都察院從林州帶回來的證據來看……”


  舒雅見毓秀欲言又止,一臉無奈的表情,心中已生出無力回天的知覺,“吾皇明鑒,臣也知刑部與都察院從林州查回來的證據對尚書大人極其不利,賀枚大人也已畫押認罪,臣心中卻認定恩師與惜墨殿下的死並無關聯。”


  毓秀一聲長歎,“崔公是朕仰仗的臣子,朕也不信他是林州案的背後主使。可事到如今,賀枚已認罪,且在供詞中承認他與崔縉密書的種種,詳述他是如何受崔縉的指示,派人刺殺華硯。賀枚是崔縉故屬,也算是他半個門生,若非有隱情,他怎麽一意汙蔑他的老師。”


  舒雅戚戚然,一聲哀歎,“臣與賀大人隻有過幾麵之緣,他是什麽樣的人品,臣不能斷定。若他執意要將崔縉大人牽涉在林州案中,就是居心叵測,用心不良了。”


  毓秀苦笑著將舒雅按到榻邊坐下,扶著她的肩膀望了她半晌,開口道,“刑不上大夫,據朕所知,賀大人在林州受審的時候是受了刑的,且不管是屈打成招,還是他受不了壓力被迫將崔大人推成了幕後主使,朕都並不以為他居心叵測。狼子野心的那個不是他。


  崔公是靜雅恩師,你為恩師求情辯駁無可厚非,你因你恩師的緣故,厭惡誣蔑陷害他的人也理所應當。可這一整件事並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一池靜水之下是何等的暗潮洶湧,也並非三言兩語能說的清楚。”


  話說到這個地步,舒雅怎麽會不明白,“皇上懷疑有人布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局,借殿下的死與賀大人的供詞,誣陷我恩師。”


  毓秀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一句,“也許是這樣。”


  舒雅見毓秀欲言又止,錯覺她對她有所顧忌,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皇上以為,是我母親?”


  “不不不”,毓秀忙笑著否認,“雖然朕手裏沒有證據,卻也以為你母親與林州的事沒有瓜葛。”


  舒景頂多隻是幸災樂禍,想趁火打劫而已。


  舒雅聽了這話,長長舒了一口氣,“皇上相信我母親就好,她為人雖強勢,卻絕不至於犯下謀害欽差的謀逆之罪。”


  毓秀在心裏冷笑,舒景謀逆又不是第一次,算起來,毓秀今日能坐上皇位,也是拜舒景所賜。


  當著舒雅的麵,毓秀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真實的想法,隻淡笑著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敷衍。


  舒雅咬牙道,“薑壖權傾朝野,又一直對禮部虎視眈眈。臣懷疑他即便不是林州案的幕後主謀,也一定牽連其中。”


  毓秀輕輕歎了一口氣,林州案背後的利益得失如此明了,即便案情錯綜複雜,隻看誰是最後的贏家,就猜得出誰是始作俑者。


  舒雅見毓秀隻搖頭不說話,猜她心裏為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今日來求毓秀,原本也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結果卻不出她之前所料。毓秀不是不想保崔縉,實在是她無能為力。先後失去華硯、林州與禮部,對毓秀來說,想必也是很深的打擊,若她還火上澆油,不依不饒,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毓秀見舒雅一臉哀苦,沉默不語,多少猜到她的心境,就笑著安撫她一句,“在事情還沒有定論之前,一起還有轉機,靜雅為崔尚書求情,朕感念你的孝義。”


  舒雅苦笑一聲,幽幽道,“臣隻恨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之前臣也曾向母親哀求,請她在朝上為恩師說幾句話,她隻推說不便,拒絕了。”


  毓秀思索半晌,凝眉道,“靜雅向伯爵求情,也不是行不通,隻是你沒有向她通陳其中的利害,讓她意識到這事與她息息相關。”


  她說的話,舒雅隻懂了半句,不敢妄自斷言,就笑著問一句,“請皇上指教。”


  毓秀起身幫舒雅換了一杯熱茶,“伯爵覺得林州案事不關己,自然會袖手旁觀,可若是她意識到薑壖奪取禮部之後對她造成的影響,恐怕就不會作壁上觀了。”


  “皇上的意思是,薑壖有心對舒家不利?”


  毓秀冷笑道,“薑壖狼子野心,自來就有傾吞天下的謀算,舒家權臣世家,又是西琳首富,在薑壖眼裏無異於一塊肥肉,他是早晚要……”


  話說了半句,毓秀卻硬生生地停了,她不想把挑撥離間的話說的這麽直白,不如讓舒雅自己去猜。


  舒雅聰慧,立時就明白了毓秀的意思,點頭笑道,“臣多謝皇上指點。”


  毓秀笑著擺擺手,“其實朕才剛說的那一番話隻是對薑壖的臆測,並非是真,可若是靜雅說的話不能讓伯爵肉痛,她恐怕是不會輕易插手林州案的。”


  舒雅淡淡笑道,“臣明白。”


  一語完了,兩個人相視一笑,各自喝了一口茶。


  舒雅盯著自己的茶杯看了半晌,扭過頭對毓秀靦腆一笑,“臣在宮外聽到一個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該不該對皇上道一句恭喜。”


  毓秀猜到舒雅要問她什麽,她也就不扭捏,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舒雅心中又驚又喜,伸手握住毓秀的手,“皇上當真有喜了?”


  毓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故作嬌羞的姿態反握住舒雅的手,“原本也是意外。”


  舒雅也知刨根問底似窺探逾矩,卻還是忍不住心裏好奇,“臣聽說皇上與皇後冰釋前嫌,恩愛更勝從前。”


  毓秀訕笑道,“惜墨的死對我傷害很大,這些日子若是沒有伯良陪伴左右,時時寬慰,我恐怕也熬不過。”


  舒雅笑道,“臣從前以為皇後並非皇上的良人,他為人太過高傲冷淡,待人從來都是那樣不溫不火的樣子,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毓秀好整以暇,“你怎麽想錯了?”


  舒雅笑道,“皇後對人雖冷漠,可對他喜歡的人卻十分用心,細細想來,倒比那些招蜂引蝶的人強了許多。”


  毓秀從舒雅的話中聽出端倪,就故作不經意地問一句,“靜雅說的招蜂引蝶的人是誰?”


  舒雅咬了咬牙,猶豫要不要開口。


  毓秀看她吞吞吐吐,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想,就試探著問了一句,“靜雅說的可是陶菁?”


  舒雅眼神飄忽,應答的話卡在嘴邊,進退不能。


  毓秀心下一涼,看舒雅的反應,不就是變相地承認了嗎?

  她卻為何說陶菁是招蜂引蝶之人。


  莫非在紀詩與舒雅之外,陶菁也曾與舒雅有什麽糾葛?

  莫非他也曾像糾纏她一樣糾纏舒雅?

  毓秀一想到陶菁的那些花招手段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那些花言巧語,死纏爛打的本事,若他原本就是招蜂引蝶的本性,自然不會把心思都花在她一個人身上。


  毓秀被腦子裏飛過的一個個猜想折磨的滿心失落,自從她登基之後,想的都是前朝事,對後宮諸人的感情糾葛一無所知。


  陶菁是在什麽時候與紀詩成了好友,他和洛琦又是何種糾葛,華硯在他心中是何種地位,他和舒雅又是怎麽回事,她都一概不知。


  舒雅見毓秀變了臉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笑著說一句,“臣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請皇上不要多心。”


  毓秀笑著點點頭,“朕也知道靜雅並非搬弄是非之人,你也不必糾結,朕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舒雅解釋的話到了嘴邊,卻被毓秀生生堵了回去。


  二人一時沉默,舒雅覺得尷尬,就站起身對毓秀說一句,“臣請告退。”


  毓秀跟著舒雅站起身,笑著說一句,“靜雅好不容易進宮一趟,不留下來同朕多說幾句話嗎?”


  舒雅搖頭笑道,“臣要說的話都說過了,回去之後該怎麽做也知道了。殿下的事……臣十分痛心,請皇上節哀順變,保養身體為上。”


  毓秀將舒雅送出門外,她站在階上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直到那一行人的影子消失不見。


  周贇等陪毓秀在門外站了一會,上前拜道,“皇上,外頭風大,還是進殿去吧。”


  毓秀笑著擺擺手,“許久沒有去東宮看桃花了,吩咐擺駕。”


  周贇愣了一愣,“這個時節,桃花樹也沒什麽可看,皇上如今的身體不比從前,還是不要吹風了。”


  毓秀雖然不喜歡周贇對她指手畫腳,到底還是感念他的好意,“你進去幫我拿一件外袍,吩咐擺駕。”


  周贇見毓秀執意,也不好在說甚,隻得叫侍從幫毓秀拿了外袍,擺駕往東宮去。


  這一路毓秀走的飄飄搖搖,周贇等人跟在後麵提心吊膽。東宮的宮人聽說皇上駕到,忙忙出來接駕。


  毓秀帶人進了院子,直走到那顆桃花樹下。


  正如周贇所說,這個時節,桃花樹沒什麽可看的,還在一眼望去不會讓人覺得失落,也算不得蕭索。


  毓秀坐到桃花樹下,靜靜吹了半晌的風,聽著樹葉沙沙的響聲,漸漸就覺得自己的心平靜無比。


  正出神時,宮外有侍從稟報,說陶菁在外求見。


  他倒來得巧,卻不知他是知曉她人在這裏無意撞上的,還是得到消息故意跑過來的。


  周贇見毓秀默不作聲,等了半晌,笑著催促了一句,“殿下在宮外求見,請皇上吩咐。”


  毓秀長舒一口氣,“叫他進來吧。”


  周贇見毓秀興致寥寥,不敢多話,帶著幾個侍從一同退出院子,到宮門外請陶菁進門。


  陶菁見周贇等退出宮門,就叫康寧也等在門外,他自己一個人走進東宮。


  毓秀背對著宮門的方向而坐,午後的陽光透過桃花樹,在毓秀身上落下斑駁的樹影。


  即便她此刻的心靜如湖水,可這景象卻莫名讓陶菁覺得悲涼。


  陶菁一步步走上前,躬身對毓秀拜道,“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沒有轉身也沒有應聲,手指摸著石桌上一層薄薄的浮灰,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擦幹淨啊。”


  陶菁不等毓秀說平身,也無意等她回應,顧自站直身子走到她對麵的座位坐了,順著她目光的方向,去看桃花樹。


  兩個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對坐,看也不看彼此,仿佛眼裏沒有對方。


  氣氛詭異的和諧,雖不同於兩人從前相處的模式,卻頗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味。


  薑鬱一到東宮門口就看到毓秀與陶菁對麵靜坐的情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走過去。


  陶菁遠遠看到薑鬱轉身而去,輕笑一聲,終於開口對毓秀道,“臣向皇上道一句恭喜。”


  毓秀這才看了陶菁一眼,“恭喜什麽?”


  “恭喜皇上有喜。”


  他說話的聲音雖平板,卻比陰陽怪氣的語氣更讓人覺得不舒服,毓秀麵無表情地看了陶菁一眼,漠然回一句,“多謝。”


  陶菁猜到毓秀這一聲“多謝”裏有賭氣的成分,一邊笑著搖搖頭,一邊似笑非笑地說一句,“皇上用皇嗣拉攏薑家,倒是能屈能伸,舒家若無動作也罷……”


  毓秀聽陶菁的話似有深意,就笑著追問一句,“什麽叫舒家無所動作也罷?”


  陶菁站起身折下一根細細的挑花枝,遞到毓秀麵前,“皇上若真懷了薑鬱的子嗣,薑舒兩位權臣之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舒景怎會坐以待斃。”


  毓秀接過桃花枝,低頭笑道,“依你看來,舒家會有什麽動作?”


  陶菁笑著又折了一支桃花枝,一聲歎息幾不可聞,“舒家會有什麽動作,臣也不確定,隻望皇上小心防備,不要落入奸人的圈套。”


  這一句不像是忠告,倒像是警告,毓秀脊背發涼,想刨根問底,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


  陶菁細細打量毓秀半晌,見她麵色沉暗,禁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皇上臉色不好,是最近太過操勞,還是心中有什麽鬱結未解?”


  毓秀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並不答話。


  陶菁見毓秀不理他,自然覺得無趣,就站起身做出要走的姿勢,“請皇上多保重,臣先告退了。”


  毓秀笑著點點頭,起身將自己手裏的桃花枝也遞到陶菁手裏,“我還記得當初你為我變的那個戲法,要是現在你還能讓桃枝開花,我才服了你。”


  陶菁接了桃枝,在手裏擺弄兩下,輕聲笑道,“皇上回去拿一滴龍血種一種,興許桃枝還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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