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06晉江獨發
華硯見毓秀不說話, 就順勢去看她的表情。得知實情之後, 她似乎要比他想象中平淡,這反倒讓他無所適從。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密道,天已微明, 寢殿中還是隻有她離開時點的一盞燈。
毓秀對華硯問一句, “惜墨如何出宮?”
華硯拜道, “臣受了悅聲囑托, 與宮裏的修羅使見麵。藏寶室的機關非一人之力就能破解,還需皇上下旨方可實行。”
毓秀想了想,擺手道,“掀翻舒家之前,先不必妄動。二龍戲珠隻是一個開始,叫修羅堂以保全為上。”
華硯一皺眉頭, “依照皇上當初的布局,該盡早夜審, 以免夜長夢多。”
毓秀走到窗邊, 親自為華硯開窗,“有些事,朕還要想一想。”
華硯見毓秀麵色陰沉, 不敢多勸,躬身一拜, 跳窗而去。
毓秀龍簪掉落, 頭發被風吹亂, 她望著皇城內微明的天光, 幽幽歎了一口氣。
水晶瓶的桃花已落敗,隻剩一條枯枝,毓秀撿起龍簪,刺破手指,滴了兩滴血在花瓶中。
周贇聽到殿中有響動,悄悄進門查看,見毓秀坐在桌前對著水晶瓶發呆,心裏吃驚,忙拿外袍為毓秀披了,“皇上怎麽穿著這身衣服?”
毓秀見隻有周贇一人,回話時就一臉淡然,“你找一件衣服替朕更衣。”
周贇扶毓秀走到屏風後,小心幫她把黑衣脫下來,“皇上是換便服還是換朝服?”
毓秀麵無表情地回一句,“換朝服。”
周贇算一算時辰,心覺不妥卻不敢言,小心伺候毓秀穿了中衣,披一件棉質的外袍在她身上,“下士叫人一同伺候皇上洗漱?”
毓秀點點頭,顧自從屏風後走出來,坐到桌前。
周贇見毓秀一直擺弄左手食指,湊近一瞧,見手指尖沁出血珠,嚇得問一句,“皇上的手怎麽流血了?”
毓秀伸出手,任周贇為她包紮了傷口,當日陶菁為她包紮的情景曆曆在目,如今再想起,隻剩滿心感慨。
嬤嬤侍從們伺候毓秀洗漱,用了早膳,更衣上朝。
一整個早朝,毓秀緊蹙眉頭,滿朝文武也看出她心事重重。
散朝之後,毓秀隻留程棉一人,將他叫到龍座前。
程棉猜到毓秀要問的事與陶菁有關,毓秀不開口,他也不敢問。
毓秀吩咐周贇遣散閑雜人等,空曠的大殿中就隻剩她們二人,“陶菁已離京了?”
程棉抬頭看了毓秀一眼,輕咳一聲,回了句“是”。
毓秀微微一笑,“他出宮的這些日子,一直住在你府上?”
“是。”
“他病了?”
“是。”
“病的很重?”
程棉聽毓秀聲調平板,一時也分不清她問話時的心境,“陶菁初到舍下時的確病的很重,經過半月的養治之後,病情好轉。”
“康複了?”
“起居飲食都已無礙。”
毓秀聽他話說的模棱兩可,心中自有疑惑,“他離京的時候,並未痊愈?”
程棉見毓秀麵色淩厲,簡直要以為她是要怪罪他照顧不周,“陶菁出京時的確還沒有痊愈,臣勸他再休養幾日,他卻執意在送親隊伍出發的那一日出京。”
“他給我的那封信是他親手寫的?”
“是。”
“當中的內容元知可看過?”
“臣怎敢妄拆皇上書信。”
“陶菁寫信的時候你可曾看過?”
“他寫信的時候都是一個人,臣從未在他身邊。”
毓秀不信程棉會說假話,她也知道糾結下去沒有任何意義,“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程棉望著毓秀的臉,想說什麽,又覺得難以啟齒,退後兩步拜了一拜,轉身去了。
毓秀癱坐在龍椅上,滿心無力,直到周贇來催促,她才勉強站起身。
“皇上可要擺駕去金麟殿?”
毓秀皺著眉搖了搖頭,“擺駕去永喜宮。”
周贇以為自己聽錯了,“皇上是說永喜宮?”
毓秀一臉不耐,“叫人通報洛琦,朕要見他。”
周贇心中驚詫,不敢多問一句,找小侍從來吩咐報信,一邊為毓秀安排轎子。
毓秀的龍轎快到永喜宮的時候,正遇上舒嫻的轎子,舒嫻吩咐避讓,人卻沒有下轎。
毓秀一行到了永喜宮,洛琦人已等在宮門口接駕,毓秀下了轎,走到洛琦麵前,似笑非笑地說一句,“思齊身子未愈,怎麽等在風口?”
洛琦看了看毓秀身邊的人,冷笑著回一句,“皇上駕到,臣怎能不親自出宮來接駕。臣已是殘缺之人,不能向皇上行禮,請皇上恕罪。”
毓秀走到洛琦的木輪椅後,遣開服侍他的侍從,親自推洛琦進殿。
眾人見他二人麵合心離,隻覺得滿心尷尬,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侍從們上了茶,毓秀就將殿中服侍的人都屏退了,一邊走到洛琦跟前,屈身在他麵前問一句,“舒嫻的肚子已藏不住了,她預備何時出宮?”
洛琦望著毓秀,半晌一聲輕歎,“就這一兩日。”
二人一上一下對望,相顧無言,心中各有滋味。
洛琦伸手將毓秀拉起身,“皇上不坐,臣如何安心。”
毓秀這才在座位上坐了,洛琦滑動輪椅到她麵前,彼此又是一歎。
“皇上不該貿然來永喜宮,若舒嫻心生疑惑,恐怕會影響全盤布局。”
毓秀笑道,“思琦已取得舒嫻的信任,她怎麽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心生疑惑。你我之間的間隙,眾人以為見證,即便消息傳到舒嫻耳裏,也有益無害。”
洛琦心中雖然還有猶疑,卻又不好再說什麽讓毓秀憂心,“若非有要事,皇上也不會不顧一切來見我,未免節外生枝,皇上不可久留。”
毓秀麵無表情地點點頭,“我有一事想問思齊,這個疑惑存在我心中許久,請思齊為我解惑。”
洛琦嘴巴動了動,點頭道,“臣若知曉,必當之而不言,言而不盡。”
毓秀起身撤了洛琦腿上蓋的小毯,又幫她把披著的外袍掛在屏風上,走回來喝了一口茶,才開口問一句,“舒嫻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洛琦咬了咬牙,思索半晌才答話一句,“臣不知。”
“朕聽到一種傳說,舒嫻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洛琦冷笑兩聲,搖頭道,“這隻是舒嫻用來蒙混薑壖的說辭,臣與舒嫻從無肌膚之親,她腹中的孩子怎會是臣的?”
毓秀不敢盡信,“既然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為何默許她用這種謊話蒙混薑壖?”
洛琦的目光越過毓秀的肩膀,望向不遠處的窗,“如此一來,薑壖更信我真心投誠,於布局百利而無一害。”
毓秀將熱茶遞到洛琦手裏,冷哼一聲道,“我從前一直不敢十分確定,如今看來,舒嫻腹中的孩子的父親是薑鬱無疑。”
洛琦細細審看了毓秀臉上的表情,驚異於她竟無半分怨仇之色,卻是一派雲淡風輕,“若非如此,臣也實在想不出舒嫻不敢將孩子父親的身份告知薑壖的理由。”
毓秀冷哼一聲,背手起身,“在薑壖眼裏,舒嫻與薑鬱是兄妹,他恐怕直到今日也還不知,薑鬱並非他親生之子。”
洛琦望著毓秀的背影,和她身子遮住的亮光,“皇上預備何時用上這張王牌?”
毓秀數著窗格,麵上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既然是王牌,當然要留到最合適的時候。”
她之所以不敢麵對洛琦的理由,是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算盡陰謀的這張臉。
這不是一個胸懷天下的寬仁之君該有的一張臉。
洛琦見毓秀半晌沒有說話,就滑到她身邊問一句,“皇上來見臣,絕不僅僅是為了問這一句話。”
毓秀變換了臉色,轉身麵對洛琦,“我今日來見你,的確不是為了問這一件事。思齊以為,薑壖何時會造反?”
洛琦被問的一愣,半晌才斟酌答話道,“薑壖若造反,最好的時機莫過於皇上誕下龍嗣之時。”
毓秀嗤笑一聲,踱步回上座坐了,“你也知道我的身孕是假,若我因為一場意外失了龍嗣,豈不打亂了薑壖的全盤計劃。”
洛琦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四肢繃緊了,“臣的布局□□無縫,皇上為何要自毀陣腳?”
毓秀笑道,“我要出宮見一個人,除了落胎,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大病一場。”
洛琦握杯的手都氣的發抖,“皇上為了一己私情,就要毀了全盤布局?”
毓秀麵色清淡,看也不看洛琦,“國不可一日無君,我若不在京中,豈不正好給薑壖一個謀事的機會。他若此時起兵,正中下懷,一切也都簡單了許多。”
洛琦手一抖,茶杯跌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龍嗣不在,薑壖怎會有謀事的理由,皇上明知不可行,卻執意行之,究竟是為了贏這一局棋,還是為了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