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2.01晉江獨發
自從陶菁那日在驛館留下休書不告而別, 毓秀的身體就發生了變化。
她曾天真地以為變化隻是暫時的, 終究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除,誰知在那之後,她的狀況非但沒有好轉, 反倒每況愈下。
毓秀在不經意中養成了一個習慣, 神經緊繃時就會不自覺地摸上小腹。
特別是她被薑鬱裝上了假肚子的當下。
底下的人都低著頭, 隻有陶菁直起身子, 若有深意地看了她,哀情溫柔中帶著的那一點涼意,著實讓人動容。
二人一上一下對望,麵上雖然都沒有笑意,卻各自心中釋然。
薑鬱見毓秀遲遲不叫平身,就抬頭看了她一眼, 正瞧見她手摸小腹,藍眸一閃, 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毓秀與陶菁錯開目光, 走到薑鬱麵前彎腰扶他,“伯良平身。”
薑鬱扶著毓秀的手站起身,轉身站在她旁邊, 對底下跪著的眾人說一句,“你們也起來吧。”
淩音華硯應聲起身, 淩音生怕華硯跪的太久, 起身時特別扶了他一扶。華硯感念淩音的好意, 就沒有推開他的手。
羅青雲與楊千又等人還處在震驚之中, 雖紛紛起身,卻無一人敢抬頭看毓秀。
薑鬱扶毓秀上坐,其餘眾人按位次站在下首。薑鬱不坐,誰敢擅自坐下。偏偏毓秀也不賜座,隻居高臨下地打量這一堂人。
楊千又看不清毓秀的表情,冷汗卻已流了一背,怪不得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莫名心悸,原來竟是這個理由。
毓秀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扭頭對薑鬱笑道,“薑成渝人在何處?”
薑鬱似笑非笑地看了毓秀一眼,對下首段翎道,“段將軍說說薑成渝人在何處?”
段翎出列拜道,“回稟皇上,薑成渝枉顧軍令,私自帶兵攻打繡山寨,誤傷無辜,末將已奉殿下之命,將其軍法處置了。”
毓秀冷笑著點點頭,心裏想的是“可憐那代罪羔羊”,她原以為憑薑鬱的身份,絕不會處置段翎與魏寬,誰知他下一句說的卻是,“段翎身為一軍主帥,縱容部下知法犯法,你可知你是什麽罪名?”
段翎見薑鬱全心維護毓秀時,就知自己已到末路,他心知薑鬱執意要除掉他的理由,並不是他對毓秀不敬,而是他不小心知曉了毓秀並無幾月身孕的事實。
魏寬也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因果,那日她摸毓秀的脈搏,的確有孕相,她的肚子卻是假的,似是有喜不久,推算毓秀出宮的日子,那她肚子裏的孩子,極有可能不是薑鬱的骨肉,更像是華硯之子。
段翎如何跪地認罪,魏寬看在眼裏,卻沒有聽清半個字,他滿心想的都是自己的身後事。
果不其然,薑鬱訓斥段翎完了,又將矛頭轉向魏寬,“你二人守邊多年,未必無功,這一次卻實在錯的離譜。”
楊千又瞠目結舌地看著薑鬱命人將白綾與匕首端到兩人麵前,心中驚異非常,他萬萬沒想到身為薑壖之子,薑鬱竟要親手斬殺薑家的嫡係。
毓秀見楊千又麵有驚異,就笑著說一句,“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戍邊總兵一職事關重大,斷不可缺,請楊千又將軍暫代總兵一職,整肅邊關軍紀,穩定人心為上。”
薑鬱聽到毓秀如此安排,嘴角抽出一絲冷笑,他下定決心殺那二人滅口,她卻趁火打劫,奪取軍權。
毓秀也知此一番安排把薑鬱置於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他回朝之後難以向薑壖交待。何況南宮家怎會對邊關的軍權輕易放手,就算段翎死了,接任的也絕不會是楊千又,兵部定要重新擬定人選調任。
毓秀隻望楊千又在暫代總兵的這些日子裏權宜行事,把更多的軍權抓在手裏。他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薑鬱似笑非笑地望了毓秀半晌,毓秀卻沒有回看薑鬱。一堂人都感覺到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薑鬱本以為他看的久了,毓秀會不自在,誰知她從頭到尾都泰然自若,默然看了段翎與魏寬半晌,揮手叫三人都退下。
段翎與魏寬手捧禦賜躬身退出門,他二人與楊千又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楊千又屏退了押送二人的官兵,小聲道,“各為其主,成王敗寇,二位將軍安心上路。”
段翎搖頭歎道,“一朝踏錯,無可挽回,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於願已足。”
魏寬麵色陰沉,許久默然不語,待段翎被押回房,他對楊千又說一句,“人之將去,其言也善,你我都是微不足道的棋子,皇上看似銳氣難當,到底難敵薑相老謀深算,我與段翎隻丟了一條命,楊將軍若謀算不當,來日恐怕要受盡苦楚。”
楊千又看向魏寬,他臉上是一個將死之人不該有的神情。他看向他時,麵上的表情竟是憐憫。
他竟被一個將死之人憐憫了。
楊千又如入蛇窟,渾身都不自在。
三人出門之後,毓秀就吩咐為眾人賜座。
薑鬱一雙眼盯著羅青雲,“你就是繡山寨的大巫師?”
羅青雲忙起身行禮,“小女羅青雲。”
薑鬱點頭道,“據我所知,繡山寨並非橫遭災禍,朝廷本是明令請你去回話,隻是段翎自作主張,亂殺無辜。”
毓秀起初也覺得這一整件事有蹊蹺,如今聽薑鬱這麽說,更覺得其中有隱情。礙於顏麵,她麵上不動聲色,並未直言相問。
薑鬱明知毓秀好奇,卻故意把話說的模棱兩可,“繡山寨遭受重創,皇上自會下旨容你們休養生息,至於活人蠱一事,朝廷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羅青雲才要開口辯解,卻被身邊的徐懷瑾拉住衣袖,她這才把要說的話硬收了回去。
薑鬱深吸一口氣,給了徐懷瑾一個嚴厲的眼神,“你們的事自會再找你們細說,先下去吧。”
羅青雲與徐懷瑾跪地叩首,恭恭敬敬地退出門。
薑鬱屏退堂中閑雜人等,待房中隻剩他們幾人,薑鬱就收斂了笑容,坐在毓秀身邊的座上。
華硯才被罰跪許久,見堂上氣氛變得如此劍拔弩張,猜到薑鬱會對毓秀發難,不自覺地就攥緊了腰間玉佩。
薑鬱望著下首的陶菁與陶菁身邊的藍蕎,皺眉道,“皇上金口玉言,如今又要出爾反爾?”
毓秀早就猜到薑鬱會拿她執意追陶菁出宮的事大做文章,之所以當著華硯與淩音的麵,大約也隻是為了讓她難堪。
越是如此,她反倒越鎮定自若,“德妃的事,本就是一樁懸案,我既逐陶菁出宮,就不會輕易改變決定,他原是一省解元,若不入仕,豈不浪費才華。朕思量再三,才做了這個決定,伯良以為如何?”
薑鬱嗤笑道,“皇上的意思是,隻叫陶菁回京考試,不許他回宮?”
毓秀笑道,“陶菁已與他身邊的女子喝了交杯酒,我既已將他逐出宮,就不會再讓他回來,何況如今他已另覓佳偶,過往之事,又何必計較。”
薑鬱一皺眉頭,“皇上如此大度,卻不能不顧皇家威嚴。”
毓秀舉重若輕,“隻要皇叔不反對,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薑鬱看了一眼陶菁,恰巧陶菁也在看他,二人目光錯過,眼中的情緒大有不同。
薑鬱細細打量陶菁身邊的女子,半晌輕輕歎了一口氣,對毓秀笑道,“既然皇上心意已決,臣也沒有異議。”
毓秀點頭道,“既如此,陶菁先退下吧,回京之後,你安心準備考試,來日若高中,朕自會為你賜婚。”
陶菁聽了這話,眼眸一閃,嘴角浮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深深看了毓秀一眼,起身退出門去。
藍蕎從頭到尾都半低著頭,見陶菁起身,她也半彎著腰退出門。
房門一關,薑鬱就冷顏對毓秀說一句,“華硯假死之事,皇上是一早就知道,還是也被他欺瞞了?”
毓秀麵上的尷尬一閃而過,不管她怎麽回答,都會被薑鬱詬病,實話說她起初並不知情,薑鬱恐怕要借勢問華硯一個欺君之罪。
毓秀與華硯對望一眼,都在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
薑鬱見毓秀不回話,猜到她心中的顧慮,就不依不饒地再問一句,“莫非華硯竟膽大到連皇上也隱瞞了?”
華硯聞言,一言不發地跪到二人麵前,淩音在一旁麵色淩然,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毓秀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對薑鬱道,“惜墨假死是我一早就知道的,之所以選擇隱瞞,是為了朝中那兩位蒙冤受屈的臣子。”
薑鬱站起身走到華硯麵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半晌,心中的焦躁像一團烈火,要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
天命不可違,難道他當真避不開這個人,也躲不過他的命數。難道最後一切的結果都會如國師所言,他最後的結局就是要被眼前這個人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