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2.26晉江獨發
毓秀走到華硯麵前, 彎腰將人扶起, 一邊對薑鬱笑道,“伯良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薑鬱冷笑道,“臣怎敢妄論皇上對錯。”
毓秀從前鮮少見薑鬱如此明白滴表露怒意, 這與他一貫的隱忍大不相符, 她便轉身對華硯與淩音道, “我們在主人家正堂中竊竊私語, 實在不妥。此一番若非皇後親自前來解困,我與惜墨恐怕已成刀下亡魂。除了罪大惡極,即刻處死的幾個罪魁,其餘相關人等一概帶回京中問話。”
華硯與淩音躬身領命,對薑鬱稍稍行禮,一同退出門。
偌大的堂中就隻有毓秀與薑鬱兩人, 二人對麵相望,相隔不到一臂的距離。
薑鬱微微低著頭, 目不轉睛地望著毓秀, 眼中的怒意漸漸消散不見,竟染上了一絲哀傷。
那一雙眸子,像初冬的鏡湖, 冷冽之下,深不見底。
毓秀的心莫名鈍痛, 像被人用鈍刀磨蹭, 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捅進去。
她向前走了一步, 伸臂摟住薑鬱的腰, 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靠在他身上。
薑鬱愣了一愣,半晌之後方才伸出手,將毓秀摟在懷裏。
興許是賭氣的緣故,起初他的手隻鬆鬆地搭在她身上,大約是感覺到她抱他時越來越重的力道,他才漸漸收緊手臂,一隻手緊緊纏住她的腰,一隻手掌貼緊她的背,弓起腰,用盡全力地把她的身體壓在他身上。
毓秀的假肚子夾在兩人之間,就要被壓扁了。薑鬱的下巴卡在她肩膀上,壓的她頸窩生疼。她已經分不清薑鬱是真情流露,還是故意要讓她難受。
當肚子上的壓迫重到讓她心生不安,她就隻能奮力去推薑鬱,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薑鬱不喜歡被拒絕,他在毓秀轉身的那一刻拉住她的胳膊,將她重新扯到他懷裏。
毓秀身體裏的空氣被薑鬱一點一點擠出去,她錯覺自己馬上就要窒息了。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試圖用武力壓製她,迫使她屈服,她卻分明感覺到他的態度與之前不同。
薑鬱的強勢中隱藏著頹唐與無力,似乎還有一些卑微。
毓秀一隻手緊緊抓著薑鬱的衣袖,中途有幾番猶豫是否要掙紮,最後還是沒有動作。
薑鬱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順勢將毓秀的頭壓到他的肩膀上,在她耳邊喃喃一句,“你明知我不會不管你,才有恃無恐?”
毓秀一早已想好了說辭,“我出宮的事,伯良並非不知,你心中雖不情願,卻還是容忍了我的任性。我篤定你在我身後,才敢有恃無恐。今番所為,是迫不得已。”
薑鬱聽出毓秀話裏有話,沉默半晌才問一句,“皇上可曾對段翎與魏寬表明身份?”
毓秀冷笑道,“他們下定決心要破釜沉舟,就算我直言我是明哲秀,又有什麽區別?”
薑鬱一挑眉毛,“弑君謀反是誅九族的罪名,段翎與魏寬就算再大膽,也不敢謀害皇上,臣以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毓秀揮手打斷,“若不是薑相囑意,他二人怎敢自作主張?”
薑鬱雙眉緊皺,“皇上把人心想的太過險惡,薑壖就算狼子野心,求的也隻是位極人臣,絕不敢做出弑君之事。”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著薑鬱,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一點破綻,“孰是孰非,已經不重要了。若段翎魏寬當真是糊塗之輩,那事情的真相就簡單得很。無論如何,是我的思慮不周將伯良至於這樣一個左右為難的境地,還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
薑鬱聽出毓秀言語譏諷,禁不住心下發涼,“皇上說這話,是故意要臣難堪嗎?”
毓秀自然不會承認她的話別有深意,“你容忍了我的任性,又替我保守了秘密,救我於危難之中,我怎麽忍心讓你難堪。板蕩識忠臣,我並非不知感恩之人。”
她的話說的真誠坦蕩,他卻莫名心虛,之所以這麽心急地處置段翎與魏寬,不僅是因為他們犯了不赦之罪,更重要的是要快些將知情人滅口。
毓秀假孕之事,不但關乎她一人榮辱,也與薑家有分不開的聯係。
有些話,隻能意會,不能言傳,薑鬱明知毓秀有諷刺之意,卻也隻能在心中默默忍了,就算他向她說明心中真正的想法,她也不會盡信。
他永遠也不會對她說的話,在他心裏,即便是天下,也重要不過她的命。若她真的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他做選擇的時候不會有半分猶豫。
毓秀見薑鬱欲言又止,麵上的哀傷掩蓋不住,心中也有幾分動容,就笑著對她說一句,“伯良怪我隱瞞惜墨還在人世的事實?”
薑鬱實不願毓秀如此輕描淡寫地提起華硯,他更不願讓毓秀知道他心中介意華硯的程度。
“皇上刻意隱瞞惜墨尚在人世的事實,是想對刑部動作?”
毓秀不想透露過多細節,就敷衍著回一句,“我隻想替蒙冤受屈的兩位大人平反,至於是否要借機料理刑部多年的流弊,那都是後話。”
薑鬱見毓秀不願多說,他也不再細問,轉而問一句,“皇上對那人死心了?”
毓秀知道薑鬱說的是誰,他既然沒有直言問出口,她回話時也避重就輕,“伯良覺得我的安排如何?”
薑鬱笑道,“皇上心意已決,那是再好不過。臣知道皇上對初元令有寄望,你抬舉陶菁,執意要他參加會試,是否也是向他為西琳的外籍士子做一個表率。”
毓秀笑著點點頭。
薑鬱見毓秀不答話,嘴角浮起一絲輕笑,居高臨下地看她的眼睛。二人對視時,毓秀分明從薑鬱眼中看到了幾分幸災樂禍。
他若自覺占了上風,倒省了她的心思。
毓秀在心中暗笑。
二人心中自有想法,直到門外淩音稟報,才各自分開來,回到上位。
淩音進門時已覺出毓秀與薑鬱之間詭異的氣氛,華硯卻一派淡然,“皇上,都打點好了,是否即刻啟程?”
毓秀才要開口,薑鬱已在他之前說一句,“未免夜長夢多,即刻安排啟程。”
華硯看了毓秀一眼,見毓秀點頭,才與淩音一同退出門。
華硯心知毓秀須與薑鬱共乘一車,他原以為自己不在乎,可當他真的望見毓秀回頭對他點頭,心中還是隱隱失落。
淩音在一旁看了華硯半晌,輕聲笑道,“這一次見你,似乎與之前有什麽不同?”
華硯扭頭看了一眼淩音,又恢複到了麵無表情的姿態,“哪裏不同?”
淩音冷笑道,“興許是龍血太熱,暖了你這顆冷心。”
華硯聽出淩音話中的嘲諷之意,卻不以為意,笑著搖搖頭,顧自上車。淩音望著華硯的背影,麵上的表情由譏諷變為感傷,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跟在華硯身後上車。
薑鬱這一趟出宮甚為低調,隻帶了一隊禁軍,一行隊伍也十分精簡。
楊千又生怕中途再生枝節,本想派兩萬兵馬護送毓秀回朝,卻被毓秀否決,“有皇後在,遠比兩萬兵馬來的可靠。他們若真想對朕不利,不要說兩萬兵馬,就算你派千軍萬馬,也是徒勞。”
楊千又聽毓秀如此說,唯有諾諾應聲。
毓秀臨行前一直與薑鬱在一起,未得時機叮囑楊千又。幸而之前神威將軍已經叮囑其舊部過該如何行事,所以她心中並不擔憂。
一行人排開隊列,車中一片寂靜。薑鬱親自幫毓秀鋪好暖被,塞兩個手爐在被裏。
毓秀草草用了一餐飯,鑽到被子裏取暖。
薑鬱坐在桌前對著一盤殘局看了良久,直到掀了車簾看到了昏暗一片,才悄悄寬了外衣,躺到毓秀身邊。
毓秀幾乎是在薑鬱躺下身的那一刻就翻身靠到他身邊,伸手摟住他的腰。
黑暗中薑鬱發出一聲嗤笑,順勢將毓秀抱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喃喃一句,“皇上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親近臣了。”
毓秀在半夢半醒中呢喃一句,薑鬱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就笑著再說一句,“大婚之後,皇上從來就隻有敷衍我,鮮少幾次向我示好,似乎也是別有所求。即便是當下,你如此溫柔地依靠我,我卻禁不住懷疑,你這麽做是為什麽?”
毓秀原本已在半昏半夢中,聽了薑鬱這一番話,人也清醒了不少,“伯良以為?”
薑鬱嗬嗬冷笑兩聲,半晌又一聲哀歎,“皇上怕我臨時起意,對你不利?”
毓秀坐起半身,披衣靠在車壁上對薑鬱笑道,“伯良既然不顧一切前來救我,就不會在最後一刻倒戈。”
薑鬱也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毓秀,“皇上確信?”
毓秀點頭笑道,“自然確信。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大概就是這一趟出宮。讓我失望的人我不想再在乎,讓我失望的事我也不想再想起,伯良救我於危難之時,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
薑鬱想問毓秀讓她失望的人是陶菁還是華硯,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隻重新躺到床鋪上,將毓秀拉回懷裏。
兩人這一晚都睡得深沉,第二日一早醒來,已到了下個市鎮。
薑鬱不敢冒險,吩咐在驛館下榻,毓秀與薑鬱、淩音、華硯在一處用膳,其餘眾人按位次在外堂用膳。用過早膳,又馬不停蹄上路。
上車之前,毓秀與陶菁匆匆一見,彼此連眼神交匯都沒有,就錯了過去。
午膳晚膳亦如是,到了晚間,薑鬱詢問是否要找落腳處下榻,毓秀卻隻催促速速前行。
如此日夜不停地趕路,終於奔回容京,毓秀為了掩人耳目,特別與薑鬱喬裝進城,偷偷回到宮中,其餘眾人也各自低調進城。
薑汜聽說毓秀回朝的消息,一早就等在金麟殿,見到抬著毓秀的小轎落到殿前,他也顧不得行禮,恭敬將人迎進殿中。
殿門一關,薑汜才對毓秀行跪拜之禮,“臣每日心驚膽戰,隻盼皇上還朝。皇上此行雖曆經波折,終得平安回還,謝列祖列宗庇佑。”
毓秀雙手扶起薑汜,訕笑道,“是朕太任性,連累皇叔憂心,好在此一番出宮雖凶險非常,卻並非一無所獲。”
薑汜一挑眉毛,看了一眼一旁的薑鬱,薑鬱麵色凝重地對薑汜點了點頭,並不言語。
毓秀與薑汜寒暄幾句,急著更衣,就去了內殿。
薑汜等在外殿,待內殿殿門一關,他便問薑鬱一句,“伯良書中說皇上帶回了華硯,是什麽意思?”
薑汜輕聲冷笑道,“字麵上的意思。”
薑汜蹙眉道,“華硯的屍首已暫且安置到了帝陵,皇上從哪裏又帶回了華硯?”
薑鬱一聲輕歎,“皇上帶回來的並非華硯的屍首,而是活生生的華硯。興許是經曆生死的緣故,他的脾氣秉性雖然與從前稍有差別,其人卻是華硯本人無差。”
薑汜哪裏肯信,“華硯已死,屍首是……殺他的人親自檢驗過的,怎會有差,他的心都被人挖了,從未聽說過人無心還能死而複生。”
薑鬱似笑非似地點點頭,“所以事情隻有兩種可能,當初被刺殺的並非華硯本人,亦或是現如今毓秀帶回來的並非華硯本人。隻有這當中有什麽蹊蹺,恐怕還要勞煩皇叔調動暗衛細細追查一番。”
薑汜點頭道,“伯良不說,我也會派人去查。這件事事關重大,要速速報你父親知曉。這幾日你且安撫皇上,在事態明朗之前,萬不要讓她有大動作。”
他話音剛落,毓秀就從內堂走了出來,身上已換好了衣服,麵上的妝容也稍稍做了修整。
薑汜表情一僵,忙笑著迎上前來,躬身道,“皇上怎麽換衣換的這麽快,莫非不曾沐浴?”
毓秀看了一眼薑鬱,對薑汜笑道,“朕想到一件事要盡快處理,就隻換了衣服,來不及洗漱。今晚朕在金麟殿擺家宴,請皇叔與大家一同說話,眼下還有朝政要處理,先一步去勤政殿了。”
話一說完,也不等薑汜說一個不字,她就帶著人出了殿門。
薑汜望著毓秀的背影,木然站在殿中,半晌才冷著臉對薑鬱說一句,“這丫頭果然要掀起事端,她如此急匆匆地去勤政殿,莫非是召見了哪位臣子?”
薑鬱望著緊閉的殿門輕輕歎了一口氣,搖頭笑道,“不用說,召見的必定是程棉與遲朗了。”
毓秀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已秘密吩咐侍從快馬出宮,請程棉與遲朗到勤政殿議事。
他二人一早就接到修羅使的傳信,在府中嚴陣以待,聽說皇上召見,即刻上轎出府。
毓秀到勤政殿,找周贇細細詢問了這些日子薑鬱代她批過的奏章,等不多時,就聽到程棉與遲朗進宮的消息。
二人接到通傳入殿,麵上都有驚惶感慨之色,盯著毓秀的臉看了半晌,雙雙跪地叩拜,“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揮手叫二人平身,“這一路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事不宜遲,速速安排三堂會審。朕倒是想看一看,都察院與刑部還有什麽說辭。”
程棉與遲朗對望一眼,麵上都十分猶豫。半晌之後,程棉才開口拜道,“會審勢在必行,未免橫生事端,臣懇請皇上在行事之前指定一個□□無縫的計劃。”
毓秀輕哼一聲,“日審日堂,夜審鬼堂,本就是為讓薑壖等措手不及,你等速速安排。”
遲朗看了一眼程棉,躬身拜道,“皇上在密書中的指令,我等都看清了,心中卻忐忑不安。程大人身邊的白師爺雖然手段高明,招魂之事一旦失手,恐怕反倒予人口實,弄巧成拙。”
程棉在一旁雖未插話,卻是一臉凝重,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
毓秀搖頭笑道,“你二人篤定我身邊的那一個不是真正的華硯?”
程棉與遲朗對望一眼,答話的十分猶豫,“人死不能複生,臣等實在難以相信殿下尚在人世。”
毓秀從鼻子發出一聲輕嗤,“既如此,就留給程愛卿與遲愛卿自去解此難題,華硯其人此刻恐怕已在程愛卿府上,你回去之後大可詢問他才做定論。”
遲朗見毓秀言之鑿鑿,心中已有了一個猜想,“皇上莫非當真動用了苗疆蠱術,讓殿下死而複生?”
毓秀並沒有正麵回話,而是直直望著遲朗說一句,“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遲朗跪道,“若殿下當真是仰仗苗疆蠱術方才死而複生,恐怕無法上堂作證,屆時還會被薑壖一黨抓住把柄。”
毓秀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薑壖恐怕是一早就聽到華硯尚在人世的消息,才一路追殺追趕,又兵行險著派兵攻打繡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