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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2.27晉江獨發

  程棉與遲朗交換一個眼神, 誰也不敢開口,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了二人半晌,終於開口說一句,“你們想說薑壖顧念我腹中孩兒, 一早並未想著要趕盡殺絕, 隻借口整治繡山寨的活人蠱術, 作為三堂會審時狡辯的話資。”


  遲朗拜道, “薑壖的布局人思慮深沉,每每料中先機,先發製人,皇上不得不防。”


  毓秀歎道,“我自然知道薑壖布局人的厲害,正是因為他厲害, 這一次我才想迎難而上,與他分個高低上下。”


  程棉與遲朗麵麵相覷, 兩人想的都是若華硯當真是活人蠱, 毓秀此一番分明沒有勝局,她並非心思糊塗之人,卻為何為了爭一時意氣一意孤行, 執迷不悟。


  毓秀一言九鼎,程棉遲朗哪敢再有異議, 三人稍稍商量了細節, 毓秀趕著去赴家宴, 就叫二人回去。


  她明知程棉與遲朗心中有疑慮, 卻不想名言點破,讓他們都清楚。對她來說,這個混沌時候的所有混沌,敵方也好,她方也罷,都未必不是好事。


  待程棉與遲朗出門,毓秀並不急著擺駕,而是再召周贇到身邊,詢問她離宮的這些日子裏,宮中發生的事。


  周贇稟報了大約有一柱香的時候,毓秀唯恐人生疑,這才吩咐回宮。轎子到了金麟殿,禦膳房一早就預備好了晚膳,以薑汜為首的眾人卻都不敢入席,見毓秀前來,便一同迎上前行禮。


  毓秀坦然接受眾人跪拜,一邊親自扶起薑汜,再扶薑鬱,對淩音與洛琦點頭示意,執靈犀的手一同入席。


  待毓秀在主席坐定,薑汜等才敢分位次落座。侍從們紛紛上前伺候眾人淨手漱口,擺第一道菜。


  毓秀舉起茶杯,對眾人笑道,“朕病了這麽久,今日終於好了些,你們飲酒,我以茶代酒,一家人共飲這一杯,但求從今以後,宮中隻有福氣,沒有戾氣。”


  薑汜聽到最後一句,眉頭皺了一皺,對毓秀笑道,“轉眼就是新年,皇上預備怎麽慶祝?”


  毓秀回話的雲淡風輕,“賀歲之事,交由皇叔與禮部做主就是,切忌鋪張浪費,一切節儉為主。”


  話一說完,她還不等薑汜接話,就笑著又說一句,“靜雅病了、靜嫻病了、思齊病了、悅聲也病了;惜墨領旨在外,一去不還,如今子言也去了,宮中七零八落,朕心甚痛。”


  薑汜與靈犀對望一眼,溫聲勸道,“皇上洪福齊天,必能逢凶化吉。”


  毓秀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與洛琦眼神交匯的時候,特別多停留了一些時候。


  毓秀錯開眼的時候,發覺薑鬱正盯著她與洛琦在看,她便順勢對洛琦問一句,“思齊身子好些了嗎?”


  洛琦坐在木輪椅上對毓秀欠一欠身,一臉正色,並不答話。


  薑汜生怕毓秀尷尬,就笑著替洛琦答一句,“廉禦醫每每為思齊診治,隻說他的腿已好了七八成了,人的心思也比之前清楚不少,請皇上放心。”


  毓秀含笑道,“有皇叔主持大局,悉心照料,朕自然放心。”


  薑鬱看了一眼薑汜,他二人都在等毓秀再說些什麽,她卻半字不提與洛琦相關的事,目光也沒有落到他身上。


  薑鬱曾一度懷疑毓秀與洛琦的關係,也曾一度懷疑毓秀是否真的錯信與舒嫻有染的是洛琦。


  洛琦的所作所為看似有理有據,實則撲朔迷離,他不敢十分盡信他是真心投誠。


  毓秀見薑鬱皺著眉頭,盯著洛琦看個不休,就在桌下握住他的手。


  薑鬱一愣,扭頭看了一眼毓秀,但見她一臉笑意,心一亂,隻能順從本心反握住她的手。


  滿桌人沒有看見兩人在桌下交握的手,更不知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薑汜舉杯道,“皇上大病初愈,實屬西琳之幸。腹中龍嗣一切安好,國本穩固,臣這一杯酒,但祝皇上從此以後無病無災,萬事如意。”


  他既如此說,分明是知曉了她這一路上發生的種種,話裏有話,別有深意,且這一番不僅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這滿桌人聽。


  毓秀淡然舉杯,似笑非笑地看著薑汜說一句,“借皇叔吉言,但求逢凶化吉,萬事如意。”


  眾人見毓秀舉杯,便紛紛舉起杯來共飲。


  酒杯一落,毓秀才要開口,卻被薑汜搶先說一句,“臣聽說那被皇上遣出宮,勒令再不得入都的士子,又得皇上首肯回到了容京?”


  難得他斟酌了用詞,隻說“的皇上首肯回到容京”,而並非“被皇上帶回容京”。


  毓秀麵色一凝,馬上又恢複到一臉笑意,她料到薑汜會拿陶菁的事做文章,卻沒想到他會當著眾人的麵發難。眼下她被一雙雙眼睛看著,幹脆順勢說一句,“陶菁本就是皇叔選中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朕即便不想留他做身邊人,卻依然愛惜他的才學。他要入仕為官,但憑他的本事,來日若得登科,朝廷有人可用,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薑汜聽到“不看僧麵看佛麵”的時候,笑容一僵,想要故作無恙,飄忽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毓秀心中明了,麵上卻故作視而不見,與淩音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薑汜既然毫不避諱地提起陶菁,極有可能也會直言詢問華硯之事。


  果不其然,三輪酒罷,薑汜就試探著問一句,“臣聽聞還有一人也回到容京……臣隻覺得傳聞荒天下之大謬,實屬無稽之談。”


  毓秀並未接話,而是遞給靈犀一個眼神,靈犀心領神會,對薑汜笑道,“既然皇叔以為傳言荒天下之大謬,是無稽之談,那它極有可能是空穴來風,並無實據,你又何必在意?”


  她這一句本是就事論事,倒讓薑汜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接話。


  薑鬱隻有在一旁解圍道,“空選來風,未必無因,皇叔必然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才會詢問皇上。皇叔是心思清明之人,若隻是捕風捉影的消息,他又怎會輕易問出口?”


  靈犀一皺眉頭,半點不相讓,“既然皇叔得到了可靠的消息,篤定事情十有八九是真,又何必多此一舉詢問皇上?皇上纏綿病榻這些日子,消息自不如皇叔靈通,又怎麽會知曉誰回了容京,消息又是否捕風捉影,荒天下之大謬?”


  話說的□□無縫,薑鬱一時也想不出說辭應對。


  毓秀低頭喝茶掩藏麵上的笑意,再抬頭看向靈犀時,眼中就暗藏讚許。


  靈犀自然看到毓秀的眼神,姐妹二人相視一笑,各自錯開目光。


  薑汜失了詢問華硯的時機,若再執意追究,恐怕會被認定心懷叵測,唯有怏怏作罷。


  眾人默默吃了半晌菜,毓秀笑著說一句,“朕這一病,耽擱了前朝許多事。今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一來是許久不曾家宴,二來請求皇叔體量。薑家也好,舒家也好,亦或是別家也好,朕要做的事若是觸及到了在座本家的利益,也請你們以國事為重,懂得深明大義,公私分明的道理。”


  毫無征兆之下,她竟說了如此重話,薑汜如何不動容。靈犀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麵上的笑意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薑鬱與淩音對望一眼,一個冷顏冷笑,一個淡然微笑,目光交錯之時,心中各自滋味。


  家宴的氣氛陡然轉冷,之後薑汜雖頻頻說笑,卻依然不能挽救於寒冰。


  待到宴罷,眾人各自行禮歸去,薑汜拉著毓秀輕聲問一句,“皇上才在席上說那一番話,是否意有所指?”


  毓秀避重就輕,“朕隻是就事論事,皇叔多心了。”


  薑汜笑道,“若非如此,皇上怎麽會說出那一番話?皇上有什麽思慮,盡可對臣說,臣必為皇上分憂。”


  毓秀搖頭敷衍道,“皇叔稍安勿躁,來日必有分曉。”


  一句說完,不等薑汜回話,她就笑著吩咐鄭喬一句,“你親自護送皇叔回永壽宮,小心伺候。”


  薑汜眼看著毓秀拉住靈犀的手竊竊私語,他沒了插話的空隙,隻得哀哀一聲輕歎,退到一邊。


  薑鬱見鄭喬寸步不離跟在薑汜身邊,就板著臉對他吩咐一句,“我與太妃有幾句話要說,你先退到一邊。”


  鄭喬雖不情願,不得不退到一邊。


  薑汜捏住薑鬱的胳膊,咬牙道,“皇上刻意在席上說這一番話,是敲山震虎,還是下定了決心要對薑家動手?”


  薑鬱故作無恙,笑著安撫薑汜道,“皇叔不必擔心,以現在皇上手裏握著的棋子來說,若與薑家正麵衝突,必定輸的一敗塗地,她才在席上說這一番話,大約隻是逞一時口舌之快。”


  話雖這麽說,薑汜心中卻並不安定。眼看著毓秀與靈犀攜手走到近前,他便與薑鬱分開來,預備行禮告退。


  毓秀站在殿階上,笑著目送薑汜。


  薑汜看了毓秀半晌,欲言又止,搖頭輕笑一聲,轉身去了。


  眾人在薑汜之後各自回宮,毓秀卻拉住靈犀,“朕親自送皇妹出宮,你我姐妹好久不曾談心,不如一同走一走。”


  薑鬱聽罷這一言,便笑著對毓秀行禮,自回永樂宮。


  毓秀等薑鬱的轎子走遠,拉著靈犀說一句,“方才在席間,虧得皇妹替我一言。”


  靈犀一聲輕笑,知情識趣沒有直言相問華硯的生死,“皇姐今日召家宴,當真隻是為了說那一句叮囑眾人公私分明的話?”


  毓秀握住靈犀挽她胳膊的手,雙眼茫然望著前方的黑暗,“我這一病病了這麽久,朝上人心惶惶,諸多猜測,後宮各人也必有憂慮,此番家宴的目的,不僅僅是警告諸人規行矩步,這當中的用心,皇妹想必也猜到一二。”


  靈犀笑著點點頭,“臣妹自然明白。有幾件事,臣妹心知不該問,卻好奇想一探究竟,不知皇姐……”


  她故意把話說了一半,等毓秀去接。


  毓秀扭頭看了一眼靈犀,半晌才笑道,“你是想問陶菁,還是想問華硯,你心裏也同他們一樣好奇,想知道華硯未死的傳言是不是真的,跟隨我一同回來的又到底是誰?”


  靈犀訕笑道,“皇姐此一番出宮,知曉內情的人甚少,知曉內情的人之中又更無幾人知道你出宮真正的目的,你去追那個士子隻是一個風流借口,薑家認定你是出宮尋求起死回生之術,將華硯做成了一株活人蠱。”


  毓秀點頭笑道,“我猜到薑家會是這般想法,若非如此,他們怎麽阻擋華硯在堂上作證,證明崔縉與賀枚的清白。”


  靈犀料到毓秀在席間放狠話是與三堂會審的事有關,如今得她親口應承,便更確認心中的想法,“若有皇妹出力之處,請皇姐不吝吩咐。”


  毓秀聽這一言,麵上似有欣慰之色,笑而不語,默然頷首。待靈犀出了宮門,她才坐上轎子裏,一路回金麟殿。


  毓秀一進寢殿,就遣退服侍的宮人,正欲落座,隻見到一條黑影從窗子裏跳進來,笑著走到她麵前。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了淩音半晌,開口道,“悅聲偷偷躲在暗處,是為了向我證明你身上的傷已無大礙?”


  淩音笑道,“臣的身手一如從前,皇上無需擔憂。”


  毓秀笑道,“悅聲既然這麽說,朕自然沒有不相信的道理。才在殿前,眾人散去時,薑汜與薑鬱的竊竊私語你都聽到了?”


  淩音一臉淡然,“他們說的話,沒有什麽是皇上預想不到的。”


  毓秀點點頭,笑著拉淩音到榻邊一同落座,“悅聲從前見我的時候,總要玩笑玩耍一番,經曆這許多波折之後,你見我時卻隻有就事論事,處處循規蹈矩了。”


  淩音愣了一愣,皺著眉頭看了毓秀半晌,苦笑道,“皇上說的不錯,臣的心性的確與從前不同。這對臣來說不算是好事,對於皇上或是父母大人來說,卻是好消息。皇上從前一直以為臣行事太過輕浮,不夠穩重,幾番曆練之後,總算比從前略有進益。”


  話說的哀傷,毓秀的心絲絲鈍痛,便強笑著對淩音說一句,“靈犀在宮門處對朕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依悅聲所見,她那一句請纓是出自真心,還隻是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敷衍我?”


  淩音凝眉思索良久,不敢回話的太過篤定,“王爺言之鑿鑿,似是出自真心。今日在宴上,若不是她解圍,皇上恐怕還會被太妃為難。”


  毓秀點頭道,“朕雖然也是這麽想,心裏卻始終不敢十分盡信。坐在這個位子上的壞處,大約就是永遠都不敢傾信一個人。”


  淩音幾不可聞地歎一口氣,“皇上被華硯傷的至深,臣心甚痛。”


  原來他以為她的多疑敏感是因為華硯。


  毓秀不會傻到辯解什麽,就隻有淡笑不語。


  淩音見毓秀如有所思,問話時也多了幾分猶豫,“三堂會審之事,連程遲兩位大人也不知當中細節,皇上想一力掌控,若當中出了什麽差錯,豈不……”


  毓秀不想就審鬼堂之事透露太多,就擺手攔了淩音的話,“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疑慮,且稍安勿躁。”


  淩音見毓秀諱莫如深,哪裏敢再說一個不字,轉而問一句,“皇上未讓惜墨出席家宴,是否也別有深意?”


  毓秀笑道,“你們既然猜到了,也不必再多問。人在京城卻並未出席家宴的並非隻有惜墨一人,子言也回到京城了。”


  淩音聽罷此言,心中到底吃驚,紀詩是何等人物,來去竟無影蹤,修羅堂居然沒有查到他回京的消息。


  若不是他有這般本事,恐怕也早被薑舒兩家的密探打探到消息。


  淩音才要開口說什麽,就聽到殿門外有侍從稟報,說皇後駕到。


  毓秀對淩音點點頭,淩音掩藏麵容,躍到窗前,打開窗跳了出去。


  毓秀正襟端坐,吩咐侍從請薑鬱進門。


  薑鬱見毓秀身上還穿著家宴服,就笑著問一句,“皇上怎麽回來這許久還未換裝?殿中也不留人服侍?”


  毓秀屏退宮人,伸開雙臂對薑鬱道,“勞煩伯良親自為我換裝?”


  薑鬱萬萬沒料到毓秀如此,他之前想問的許多話也都出不得口了。


  毓秀見薑鬱呆呆發愣,就笑著更進一步,“伯良要我一直舉著手臂等你嗎?”


  薑鬱訕笑著搖搖頭,萬年寒冰的藍眸漸漸燃起了火色,再不猶豫,快手將毓秀的外袍除去,又幫她脫了衣裳。


  待到中衣裏衣,毓秀卻笑著阻止了,“說是更衣,又不是脫衣,伯良適可而止。”


  薑鬱哀哀看了毓秀半晌,去屏風處取了睡袍,幫毓秀換上,一邊長長歎一口氣,“皇上為何又戲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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