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9.04晉江獨發
舒景一言既出, 滿堂驚愕, 她既然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就是不想再有轉圜的餘地了。
靈犀怒不可遏,才要出言申斥, 就被毓秀揮手攔了。
毓秀微微一笑,一派淡然,“來人,將舒婉、舒妍、舒姚押入宗人府, 年後審訊定罪;伯爵殿上失儀,口出狂言,押回伯爵府思過,聽候發落。”
舒婉三人坦然受縛, 自去宗人府;舒景冷笑三聲,拂袖出殿;舒雅默然不語,走到殿中對毓秀行一伏禮,快步隨舒景而去。
毓秀望著舒雅的背影,一聲長歎,直到薑汜出聲喚她,她才回神。
“皇上可要散席?”
毓秀皺眉笑道,“皇叔方才聽到除夕夜宴花了多少銀子, 怎好撤席。事出突然, 你們都不要放在心上, 吃喝玩樂暢快舒服才好。”
話雖這麽說, 可才經曆一場變故, 氣氛總歸有些蕭索,直到靈犀提起眾人合奏,殿中才多了一些歡聲。
鼓樂聲起時,薑鬱傾身問毓秀一句,“皇上以為舒景方才的那一番話有何深意?”
毓秀吃一口菜,笑道,“她說我自尋死路,想來是要置我於死地的意思。”
薑鬱一皺眉頭,“臣也以為舒景抱定魚死網破之心,她既然敢三番兩次威脅皇上,手中必定握有王牌,如今皇上雖將舒婉三人革職查辦,卻並非不留餘地,舒景之後會如何反擊,皇上可有預測?”
毓秀搖頭一笑,“舒景說舒家富有一國之財,恐怕也是謙虛了。她若識時務,就此身退,可保全萬貫家財;她若意氣用事,執意與我作對,那就不要怪我釜底抽薪,斬草除根了。”
薑鬱見毓秀胸有成竹,心中滋味萬千。毓秀登基之初,韜光養晦,雖勉強行了初元令,卻也免不了時時處處忍讓,林州案發,斷臂傷骨,依靠假孕才得以喘息,誰知暗中設計華硯假死,借由三堂會審之機奪去各部司要職,如今又以雷霆萬鈞之勢將舒家一網打盡。這幾招棋,看似幹淨利落,實則危機重重,她雖一步步走向高處,卻也一步步靠近懸崖,一腳踏錯,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一曲終了,薑汜等人端著酒杯紛紛上前,明知薑鬱代毓秀行酒,就故意引他多飲。
喝了一輪,薑鬱已半醉,兩頰緋紅,嘴角也揚起一絲淺笑。
毓秀冷眼旁觀,笑而不語。
酒過三巡,靈犀等人紛紛走動起來,各處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酒到酣時,侍從稟報殿外將煙花預備好了,毓秀等便裹了外袍,一同到殿外賞煙花。
毓秀坐在正中,薑鬱卻不坐,笑著站在她身後的椅子上,扶著她的肩膀。
淩音等人見狀,心中各有滋味,卻無一人有不悅之色。
薑汜與靈犀相視一笑,半晌放完了煙花,靈犀便來勸道,“皇姐龍體貴重,不易久坐,早些回寢宮歇息吧。”
此言正和毓秀心意,毓秀同薑汜交代幾句,吩咐擺駕回宮。眾人一同恭送她上轎。
到金麟殿下了轎,有一人快走幾步,上階扶住毓秀的手。
竟是薑鬱。
毓秀有些吃驚,“伯良怎麽也出來了?”
薑鬱笑道,“臣醉了,再飲唯恐失態,索性陪皇上一同回金麟殿。”
毓秀滿鼻聞到的都是薑鬱身上的酒氣。
薑鬱酒量不差,今日像是刻意要灌醉自己。
毓秀多少猜到他縱情的理由,就笑著問一句,“伯良想回永樂宮,還是留宿金麟殿?”
薑鬱站在毓秀之下的一級台階上,與毓秀對望時,卻還是要微微低頭,“皇上要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緊緊望著她,一雙清冷的眸子,似乎有了從前不曾有過的溫熱,像兩團冰藍的烈火,莫名讓人心悸。
毓秀覺得自己被攝去魂魄,半晌不能回神,明明隻是看著他,她卻覺得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薑鬱見毓秀愣愣的不說話,幹脆伸出手摟住她的腰,貼近她再問一句,“所以皇上想讓臣去哪?”
毓秀被薑鬱呼出的酒氣環繞,一閉上眼,就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溫柔的陷阱,無處逃脫。
薑鬱摟抱人的手並不強勢,二人之間也並非沒有空隙,可來自他的壓迫卻叫人忽視不得。
毓秀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出一絲淺笑,“我想你留下來陪我。”
薑鬱像是一早就料到毓秀會如此回話,麵上並沒有露出半分驚詫的表情,眼眸中透露的一絲喜色,也像是故意要做給毓秀看。
毓秀想透過湖水的表麵望見深底,可她凝望那一雙眸子的時間越長,就越猜不透薑鬱此刻的心緒。
一陣冷風吹過,毓秀打了個冷顫,薑鬱這才放開摟她的手,牽著她一同上階入殿。
侍從們伺候二人洗漱換衣,薑鬱沐浴過後,酒已醒了大半,臉卻比之前還要紅。
毓秀屏退宮人,坐在榻前凝望著一局殘局,見薑鬱走近,就邀他同坐,“伯良可還記得你我之間未完的殘局?”
薑鬱擺弄棋盒裏的棋子,笑道,“皇上預備如何處治舒家的幾個女兒?”
毓秀頭也不抬,“伯良以為如何處治適宜?”
薑鬱將一顆白子落入棋盤,“褫奪郡主封位,革職抄家,永不錄用。”
毓秀見薑鬱一臉平淡,心中冷笑,明知自己不該意氣用事,卻還是說了那一句話,“舒嫻是薑壖愛女,他今天隻是借我這一把刀,並不是真的要讓舒嫻陷於險境,賜死之事,我會妥善處理。”
薑鬱麵上閃過一絲異樣,隻一瞬就被他用微笑掩飾過了,“皇上預備派誰去抄舒家?”
毓秀一皺眉頭,“伯良為何執著於抄家之事?”
薑鬱笑毓秀佯裝糊塗,“皇上之所以下定決心扳倒舒家,除了要鏟除權臣,聚攏皇權,難道不是為了舒家之財?”
他故意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就是想置她於一個尷尬境地。
毓秀索性也不掩飾,“舒家貪墨搜刮了這些年,名下家財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朝廷自有理取之。”
薑鬱點頭笑道,“皇上說的不錯,可你也知道,既然舒家之財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就絕不會讓皇上輕易收繳。狡兔三窟,何況是舒景。”
毓秀似笑非笑地落下一顆黑子,“我找不到也不要緊,讓舒景主動給我就是了。”
薑鬱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皇上有辦法讓舒家主動上繳家財?”
毓秀笑著搖搖頭,“朕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要看舒景心裏最看重的是什麽,是舒家的家財,還是她的女兒。”
薑鬱似懂非懂,心中淩亂,這是他第一次不知毓秀會如何動作,猜測讓他惶恐,也讓他興奮期待。
兩人最終隻落了幾顆棋子,毓秀就將殘局拂亂了,“歲也守了,時辰不早,我熬不下去了,你我早些歇息吧。”
薑鬱起身牽住毓秀的手,一同走到床邊,放了床帳,幫毓秀蓋好被子,小心躺在她身邊,望著龍帳頂笑道,“不知尋常人家的夫妻是如何守歲的?”
毓秀頭痛欲裂,本無心周旋薑鬱,可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鬼使神差,就回了一句,“大約也像我們一樣,吃團圓飯,放爆竹,說笑一陣,再手拉著手一同入夢。”
薑鬱翻了個身,一隻手輕輕撫過毓秀的臉頰,“皇上身在皇家,可曾羨慕尋常人家的夫妻,可隨心所欲,不為功名所累?”
毓秀嘴角勾起一絲淺笑,“尋常人家的夫妻雖不必為功名所累,卻要為溫飽奔波忙碌,也不是能隨心所欲的。人活在世,一字曰苦,二字曰艱辛,三字曰不如意,四字曰難得糊塗。伯良與其豔羨得不到的日子,不如過好眼下的日子。”
薑鬱鑽進毓秀的被子裏,占了她半個枕頭,摟住她的腰,“臣豔羨的日子未必得不到,要是皇上願意,臣便帶著你尋一塊世外桃源,每日養花下棋,過尋常人的日子如何?”
毓秀往裏麵躺了躺,為薑鬱留出位置,一邊轉了半個身子,與他麵對麵,“伯良說的輕巧。養花下棋雖好,卻隻可作為調劑,若是日日無事隻養花,恐怕花也不美了。”
薑鬱訕笑著一聲輕歎,麵上似有失望之色。
毓秀笑他故弄玄虛,“別人我不知道,伯良的性子我卻是知道的,你滿腔的抱負,使不盡的才華,怎肯甘於平淡,無所施展。隱居偷閑的日子,你恐怕三天也熬不住。”
薑鬱一聲嗤笑,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隻要能與你在一起,有什麽熬不住的。”
毓秀調侃道,“伯良就是嘴硬,不如你我打一個賭,看看誰耐不住寂寞。”
薑鬱反倒打起了退堂鼓,“皇上天之驕子,臣不敢與皇上爭辯。”
毓秀收斂笑容,半晌一聲輕歎,“曾幾何時,朕也有過一逃了之之心,一些事明明一眼望到結果,卻恨不得拖一日,再拖一日,遲遲不想望斷。可真到了不得不麵對的那一日,又覺得從前的擔憂是庸人自擾。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明日之事,明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