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這就是我
Chapter 9 這就是我
一顆藏起來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顆心,就像是一雙捂著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雙眼睛。
洛蘭一直似睡非睡,即使在夢裡,都很焦慮。
千旭肯定認為她是個大騙子了,怎麼辦?
睡了三個多小時后,再睡不著,索性爬起來,鑽進廚房做早飯。
洗洗切切,蒸蒸煮煮……
瀰漫的飯菜香氣中,洛蘭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給千旭做的飯,也想起千旭帶她去冒險家樂園玩時第一次給她做的飯。
不知不覺,很多年過去了,他們一起走過很多地方,為彼此做過很多次飯。
洛蘭漸漸想清楚了,既然不願意失去千旭,又是自己做錯事了,那就勇敢面對,努力想辦法挽回。
清晨,洛蘭帶著自己做的湯和早點,趕去研究院找千旭,卻發現千旭已經離開。
「為什麼這麼早讓千旭離開?」
「數據已經全部正常。」封林調出千旭的身體檢查報告給洛蘭看,「他自己強烈要求離開,我沒有任何理由扣留他。」
洛蘭快速掃了一遍數據,的確已經沒有問題。
「可是,這麼快回去上班沒有問題嗎?」
「當然不行了,他可是一晚上殺了四個人!」封林嘆氣,「雖然他這種從第一線上退下來的軍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殺人,應該不會有心理問題,但是,我還是要求他至少休息一個月,不要離開阿麗卡塔,保持觀察。」
洛蘭撥打千旭的個人終端,打不通,一條系統自動回復的消息出現:「對方關閉通信,請稍後聯繫。」
封林問:「怎麼了?」
洛蘭勉強地笑笑:「沒有人接,大概還在睡覺。」
封林看出她心情不好,安慰道:「昨天他離開時已經是後半夜,睡得晚一點很正常。」
洛蘭覺得有道理,決定晚點再聯繫千旭,只是,帶來的早點……
她打開餐盒,把湯和點心放到封林面前:「一起吃早飯嗎?」
辦公室里,洛蘭坐卧不安,不停地看時間。
兩個小時后,她試探地發了一條文字消息:「起來了嗎?我想和你談談。」
遲遲沒有回復,洛蘭安慰自己他應該仍然在睡覺,還沒有看到。又等了一個小時,她再也忍不住,撥打千旭的個人終端。
接通了,可是,響了幾下后就被掛斷。
一條系統自動回復的消息出現:「對方拒絕通話,請稍後聯繫。」
這麼多年來,洛蘭聯繫過千旭無數次,第一次出現「拒絕通話」的情況。她盯著短短的信息來回看了幾遍,難過得想哭,千旭已經連話都不想和她說了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洛蘭打起精神給封林發訊息:「能把千旭的宿舍地址發給我嗎?」
「你還沒有聯繫上他?」封林很警覺,「這可不是好信號,也許需要心理醫生介入。」
「只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昨晚他從棕離嘴裡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有必要為這個生氣嗎?你瞞著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個。該解釋的解釋清楚,他接受不接受,都不用太介意。」
洛蘭沒有辦法給封林解釋千旭和別人不一樣,只能什麼都不回復。
洛蘭坐擺渡飛車,到了基地的宿舍區。
根據基地的政策,在基地工作的軍人可以去基地外購置房產,也可以用十分便宜的價格租住基地的單身宿舍。
大部分單身軍人都會貪圖便宜方便住宿舍,千旭是孤兒,沒有家人,自然也是一直住在宿舍。
之前,洛蘭心裡有鬼,不敢透露自己的住址,也就一直不敢詢問千旭住在哪裡,自我欺騙「我不拜訪你家,你也不拜訪我家,非常合理」。
洛蘭站在宿舍樓外,核對了一遍封林發給她的地址:E-7-203。
確認無誤后,她走進宿舍樓。
洛蘭按了下門鈴,一個身子圓滾滾,眼睛也圓滾滾的機器人出現在大門的屏幕上。
它憨態可掬地說:「客人,您好!主人不在家,請稍後拜訪,或直接和主人聯繫。」
「你的主人在哪裡?」
「機密。」
「我可以進屋等他嗎?我是他的好朋友。」
「不行。」
洛蘭覺得自己也是傻了,竟然想和一板一眼、遵守指令的機器人攀交情。
她盤腿坐到地上,決定等千旭回來。
機器人蒙了,圓滾滾的大眼睛快速地轉動,在自己的智腦里搜了一圈都沒有這樣的情形,無法運算出解決方案應該是什麼。機器人再次重複:「請稍後拜訪,或直接和主人聯繫。」
洛蘭頭也沒回地問:「你的主人規定了不能有人坐在門口嗎?」
「沒有。」
「那你就別管了。」
機器人圓滾滾的眼睛繼續快速轉動,身體都要發熱時,終於有了解決方案。
它給主人發消息:「有一個女人賴在門口不走,要報警抓她嗎?」
隨消息發出去的還有一張洛蘭的背影照。
千旭回復:「不用。等她走了,告訴我。」
一個小時后,千旭發消息問機器人:「走了嗎?」
「沒有。」
機器人發送給他一段視頻——
洛蘭盤腿坐在地上,面對門上的屏幕,促膝長談的樣子。
「看你的型號很老,跟著主人很多年了吧。他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保密。」
「難道是交往男朋友?」
「保密。」
「什麼話題能聊?聊你是不是應該減肥了嗎?」
機器人圓滾滾的眼睛轉成了蚊香眼,處理器發出嗡嗡的聲音。
機器人問千旭:「她刺探主人和我的隱私,要報警抓她嗎?」
千旭回復:「不。」
三個小時后,機器人主動發送給千旭一段視頻——
機器人問:「你什麼時候離開?」
洛蘭沒精打采地捂著肚子:「告訴你的主人,我還沒有吃中飯,肚子很餓,希望他不要讓我晚飯也吃不上。」
「你可以離開去吃飯。」
「告訴你的主人,不見到他,我不會離開。」
千旭啞然,洛蘭早猜到機器人會聯繫他,卻仍舊等了四個小時,只是想清楚表明,她不會放棄,必須見到他。
千旭給機器人指令:「讓她進屋,保鮮櫃里有營養餐。我三個小時后回去。」
門緩緩打開,洛蘭興奮地一躍而起,看來千旭終於同意見她了。
圓滾滾的機器人抬起手:「請進,機器人大熊為您服務。」
「千旭還給你起了名字?」洛蘭看看只到她腰部的機器人,覺得大熊這個名字實在太名不副實了。
「主人說三個小時后回來。」
「三個小時?」乘坐星際列車都可以繞阿麗卡塔星一圈了,千旭究竟跑到哪裡去散心了?
「請挑選。」大熊打開保鮮櫃。
洛蘭貪圖方便,拿了罐營養劑。
她打量四周,突然很好奇千旭居住生活的地方:「可以帶我參觀一下屋子嗎?」
大熊的圓眼睛轉了幾圈:「可以。」
洛蘭一邊喝營養劑,一邊跟著大熊一個個房間看過去。
剛才在外面等時,她閑著無聊,登錄基地的內部網查詢了一下單身宿舍的資料。
單身宿舍都是標準結構:客廳、飯廳、廚房、卧室、衛生間、健身室。還以低廉的費用提供傢具和基本生活用品,隨時可以拎包入住。
不過,因為現在願意結婚的人越來越少,很多人一輩子都是單身,很有可能在單身宿舍里一直住到退休,基地的薪酬待遇又不低,大家不會省那個錢,都會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宿舍重新裝修一番,畢竟那是自己辛勞一天後休息放鬆的家。
千旭的客廳、飯廳和廚房完全就是資料圖上樣板間的樣子,洛蘭雖然覺得有點怪,但沒有多想。
可是,到了卧室、健身室,洛蘭發現竟然也是樣板間的樣子,只有床、桌几件傢具,四周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再沒有任何多餘的物件。
整個房間乾淨、整潔、冷清、空曠,沒有一絲人氣。似乎住在這個房間里的男人只是活著,為了活著而活著,再沒有一絲多餘的慾望。
洛蘭的眼睛漸漸潮濕了。
據她所知,這是千旭唯一的住處,也就是他唯一的家,可是,沒有人的家會是這個樣子。
因為沒有記憶,身份是假的,洛蘭內心一直沒有安定感,從來沒有,也從來不敢把那個已經住了十年的屋子當作自己的家。
總覺得自己鳩佔鵲巢,是借住別人的屋子,隨時都有可能被趕出去,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意願去改造裝飾它,那個屋子一直以她住進去時的樣子存在著。
原來,沒有家的人不只是她;原來這麼多年,任她取暖的男人比她的內心更荒蕪蒼涼!
千旭並不是真的如同太陽一般光芒普照,他只是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感同身受,所以推己及人、溫柔相待。
洛蘭站在健身室的門口,目光從各種健身器材上掃過,想象著千旭每天下班后,在這裡鍛煉的畫面。
突然,她看到角落的地板上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洛蘭覺得莫名地熟悉,立即走進去。
她拿起黑匣子,看到匣子的底下鑲嵌著一朵藍色的花。
應該是用特殊工藝把真花做成標本后,鑲嵌到匣子上變成了裝飾。
洛蘭覺得藍花很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打開個人終端,掃描花的圖像,在星網的資料庫里搜索。
幾秒鐘后,一段文字介紹出現:「迷思花,阿麗卡塔星的特有物種,花有兩種顏色,藍色和紅色。藍色花型小,紅色花型大,同一株花每年的開花顏色不一定,有可能今年是藍色,明年是紅色,引人猜測,所以被叫作迷思。」
洛蘭一下子想起來了,她在依拉爾山脈見過這種花。千旭帶她去冒險家樂園玩時,她還隨手從路邊摘了一朵不起眼的藍色小花送給千旭。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是她送他的那朵花,可是洛蘭的直覺告訴她,這就是那朵花。
洛蘭的心突然跳得很急。
她輕輕地摩挲著陳舊的黑匣子,自然而然,就好像曾經做過無數次一樣,她在一個隱藏的按鈕上按了一下,悠揚悅耳的歌聲在房間內響起。
風從哪裡來
吹啊吹
吹落了花兒,吹散了等待
滄海都化作了青苔
……
很老很老的歌,老得只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歌。
洛蘭坐在地板上,靜靜地聽著。
無數個孤單的夜晚,千旭應該就在這裡,一邊聽歌,一邊鍛煉。
當她茫然地問自己前方是什麼時,千旭是否早已經放棄了疑問?
她知道,千旭是孤兒,長大後進入軍隊。因為表現優異,成為星際戰艦的特種戰鬥兵。後來生了病,不得不提前結束服役,轉到基地從事星艦戰術研究的文職工作。
也許,一個人的人生軌跡可以用兩三句話說清楚,但是,一個人的經歷和情感絕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千旭究竟經歷過什麼,讓他的內心這麼蒼涼荒蕪?甚至一點希望都不給自己!
洛蘭不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靠著推測,她應該知道的。
千旭是孤兒,沒有家人,不管多痛苦,都不會有親人給予他關心和支持。
曾經,他是聯邦最優秀的戰士,卻因病被迫中斷,就像蒼鷹被斬斷翅膀,無法再翱翔藍天,他肯定也痛苦茫然過,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困守斗室,遙望星辰。
時間一天天過去,治癒的希望一點點變少,也許有一天異變后,再也無法清醒。
當她把千旭視作溫暖和依靠時,卻從來沒想過他是否也需要溫暖和依靠。
她以為對等的友情根本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對等,甚至可以說只是她單方面的索取。
她碰到問題時,他答疑解惑。
她孤單難受時,他陪伴聊天。
她對阿麗卡塔陌生恐懼時,他陪她去認識了解……
一切都是她需要。
因為心裡守著秘密,她不敢坦白自己的住處,所以不敢詢問他的住處;不敢坦白自己的過去,所以不敢詢問他的過去;不敢坦白自己的現在,所以不敢詢問他的現在……
就這樣,她還自詡交情深厚、非比尋常。
原來,真的像辰砂說的那樣,流沙之上什麼都無法存在。
古老悠揚的歌聲中,千旭走進屋子。
正是夕陽西下時,太陽的餘暉從窗戶灑進來。
洛蘭倚著牆壁坐在地上,眼睛閉著,臉頰上有未乾的淚痕。薄薄的橙色光暈籠罩著她,讓她像是博物館內古老易碎的美麗油畫。
他心頭悸動,定了定神,才刻意放重腳步走過去。
洛蘭睜開眼睛。
風從哪裡來
吹啊吹
吹滅了星光,吹散了未來
山川都化作了無奈
……
四目相對,如泣如訴的歌聲入耳,他竟然不敢直視她,彎下身關掉了播放器。
洛蘭輕聲叫:「千旭。」
千旭後退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還在生我的氣嗎?」洛蘭問。
「沒有,你身份特殊,對外隱瞞很正常。」
洛蘭苦笑:「我真希望你會說生氣。對外隱瞞是很正常,可對內呢?」
千旭淡淡地說:「不要胡思亂想,我完全接受你的隱瞞。」
洛蘭拿起播放音樂的黑匣子,把底面展示給他:「這朵藍色的花是我送給你的那朵花嗎?」
「不是。」千旭沒有絲毫猶豫。
「你撒謊!如果這朵花和那朵花沒有關係,為什麼我一問,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難道不是應該詫異地問『你什麼時候送過我花』嗎?」
「我的記憶力一直很好。」千旭依舊否認得乾乾淨淨。
洛蘭輕嘆口氣,鄭重地問:「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你這裡會不會隔牆有耳?」
「什麼故事?」
千旭沒有說不行,顯然不用擔心異種的異能。洛蘭拍拍地板,示意他坐。
千旭依舊站著,傳遞出疏離拒絕。
洛蘭苦笑,手指在黑匣子上面慢慢滑過,「在我的記憶里,從沒有見過這東西。我查了下星網,說它是早就被淘汰的老古董。但是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怎麼用,知道它裡面存著很多很多古老的歌。我剛聽了,有的歌我還會唱呢。」
千旭的眼裡閃過迷惑。
洛蘭敲敲手裡的黑匣子,笑著吐吐舌頭:「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可時不時又會冒出來點什麼。有時候覺得自己蠻慘的,有時候又覺得蠻好玩的。這些隱藏技能就像是生命里埋著的彩蛋,冷不丁地會給我一點驚喜,希望不要哪一天突然發現還埋著炸彈就好。」
千旭聽得一頭霧水:「你到底在說什麼?」
洛蘭抬起頭直視著千旭:「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駱尋。」
千旭皺眉。
「我告訴過你,我是從別的星球移民到阿麗卡塔星的,也是真話。我只是沒有告訴你,我是用別人的身份從阿爾帝國移民到阿麗卡塔星的。」
「什麼……意思?」
「我不是真的洛蘭公主,是冒名頂替的假公主。我失去了所有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我給自己起名叫駱尋。」
洛蘭冒著生命危險把深藏的秘密說了出來。
她不知道千旭會怎麼反應,但她知道人心只能拿人心去換。她在守著自己的秘密時,已經把自己的心藏起來了。
一顆藏起來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顆心,就像是一雙捂著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雙眼睛。
既然欺騙的流沙什麼都支撐不了,那就把所有的流沙都剷除,至於流沙下到底是讓萬物生長的遼闊大地,還是毀滅一切的萬丈深淵,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賭了。
「你說,你用了別人的身份,你不是真的……公主?」千旭出乎意料地理智克制,短短一瞬似乎就接受了事實,表情和語氣都很冷靜。
「嗯。」洛蘭點頭。
「真的公主呢?她死了嗎?」千旭盯著她,眼神像出鞘的寶劍一般犀利,似乎要刺進她的內心,確認她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洛蘭覺得很陌生,不過,千旭此刻應該也覺得她很陌生吧。不是兩個人變了,只是,他們終於撕開了包裹著自己的面具。
「沒有,我們是和平交易,沒有血腥、沒有欺詐。公主已經有深愛的男朋友,她不願意嫁到奧丁聯邦來,我是一個莫名其妙犯了死罪的死刑犯,公主給我活下去的機會,我代替她嫁到奧丁來,兩人各取所需達成交易……」
洛蘭把自己和公主的交易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千旭問:「你不知道公主去了哪裡?」
「不知道,只知道她肯定和穆醫生在一起,應該會很幸福吧。」
「他們想讓你永遠做洛蘭公主?」
「嗯,穆醫生說只要沒有人懷疑,我可以永遠都是洛蘭公主。」
「十年了,你已經成功騙過所有人,為什麼……要說出來?」千旭深邃的眼睛內風雲變幻,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翻湧奔騰,想要不顧一切地衝出來。
是啊,已經騙過了所有人!
雖然身份是假的,可十年來的每一天是真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是真的,她在阿麗卡塔得到的一切,不屬於洛蘭公主,只屬於她。
「因為……」洛蘭跪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千旭。
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漸漸黑沉的天色中,他孤身而立、滿身蒼涼,就像是站在四野空曠的荒原上,不知來處,也不知去處。
洛蘭緩緩站起,慢慢走到千旭面前。
千旭沒有再刻意退避,身體緊繃僵硬,漆黑的眼睛像漫無邊際的夜色一般深不見底。
洛蘭雙眸清亮,仿若劃破夜色的璀璨星光:「因為我不想再欺騙你,因為我想真正了解你,因為……」
嘀嘀的蜂鳴聲突然響起。
千旭好像如夢初醒,立即往後大退一步,拉遠了兩人的距離。
洛蘭心慌意亂地低頭看個人終端,發現來訊顯示是辰砂。
她心中一驚,深吸了口氣,才接通音訊:「有事嗎?」
「封林讓我護送你回家。」
「不用了,有保鏢。」
「我在宿舍樓下。」
洛蘭困惑,什麼意思?突然反應過來,辰砂在千旭的宿舍樓下。
她可沒膽子讓辰砂等,急忙說:「我立即下來。」
洛蘭掛斷音訊,對千旭說:「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接受。」
生命的確可貴,但是,變幻無常的生命中,總有些事、總有些人,值得以命相搏。她像他一樣,把殺死自己的槍放在了對方的掌心,將生死懸在對方的一念之間。
命運詭秘難測,渺小的她既然不甘心,想要掙脫強大的命運,只能拼上全部,輸、贏,她都認!
千旭沒有絲毫反應,依舊面無表情。
洛蘭心情黯然,低著頭匆匆往外走。兩人擦身而過時,千旭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洛蘭身子一僵,回頭看著他。
「剛才的故事,只是一個故事!」
「什麼?」
「不要再給任何人講這個故事,我也會全部忘掉。你什麼都沒說過,我什麼都沒聽到。」
背光的夜色中,千旭的面容隱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他的聲音又冷又硬,清晰得像是刀刮骨,一下下銳利地刺到洛蘭的耳朵里,她的心卻一下子安定了。
即使知道她是越獄的死囚犯,即使知道她欺騙了整個奧丁聯邦,千旭仍然選擇了保守秘密。
洛蘭展顏而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隨便告訴別人這種事?不過……」她咬了咬唇,一字字強調:「我說了,你聽了。不許你忘記!」
千旭身子一僵,像是握著的胳膊燙到了他,猛地放開洛蘭。
洛蘭有一肚子話要說,可是想到辰砂就在樓下,不敢再耽擱:「我先走了,回頭再來找你。」
洛蘭衝出樓門,看到停在路邊的飛車。
她腳步輕快地跑過去,點頭哈腰地鑽進車裡,賠著笑說:「不好意思。」
辰砂打量了她一眼:「千旭不和你絕交了?」
「還沒有說服他,不過,算是有一個不錯的開端。」洛蘭心裡一動,突然問,「如果你是千旭,會原諒我的欺騙嗎?」
辰砂冷冷地說:「我不是他。」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
洛蘭泄氣,覺得簡直完全無法溝通,悶悶地轉過頭,趴在車窗上欣賞外面的景色。
寂靜中,辰砂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憎惡欺騙,不原諒欺騙。」
洛蘭的心咯噔一下,驟然間全身發寒。
她緩緩轉過頭:「有時候不是成心想撒謊,只是無可奈何。」
「撒謊者的無可奈何歸根結底都是一己之私,為了自己,欺騙他人。」
洛蘭無力反駁,因為辰砂說得很對,所有謊言不管有多少無可奈何、被逼無奈,最終都是因為一己私慾。
其實,這個問題她壓根不該問,辰砂做事直來直去,這樣的人不會,也不屑欺騙別人,自然也憎惡別人的欺騙。
辰砂看洛蘭臉色難看,硬邦邦地說:「我只是回答你的問題,不是針對你,你欺騙的人不是我。」
洛蘭笑了笑,自嘲地說:「我明白,只要我別騙你,你不會關心我做什麼。」
辰砂沉默。
洛蘭打起精神,問道:「我聽說軍隊里有迅速提升體能的方法,真的嗎?」
「是有專門的特訓。」
「如果我想參加,該怎麼申請?」
辰砂說:「在任何一個星國,A級體能的特訓都是機密,我和你的法律關係不適合做決定,我可以幫你問一下執政官。」
「不用了,我自己去問。」她和辰砂只是假夫妻,還是建立在彌天大謊上的假夫妻,能不欠人情還是不要欠好。
回到斯拜達宮,洛蘭換了件衣服,化了點淡妝,打扮得整整齊齊後去拜訪執政官。
來開門的是安達,洛蘭很憂鬱。
對這位耳朵尖尖、表情嚴肅、手段強硬的總管,洛蘭一直以來都是能迴避就迴避。畢竟,當初剛到奧丁,就被他略施小計懲戒一番,仍然心有餘悸。
洛蘭硬著頭皮,客氣地說明來意:「我有點事想見執政官。」
安達正想毫不客氣地拒絕,兩隻尖耳朵抖了抖,表情微變。他拉開門,讓到一旁:「執政官在閱覽室,請進!」
寬廣幽深的大廳里,異樣地安靜。
洛蘭清晰地聽到自己每一步的足音,天頂上的復古吊燈讓一切影影綽綽,不知道是冷氣開得太足,還是心理作用,她覺得好像被什麼東西盯著,莫名地心生寒意。
洛蘭加快腳步,幸好,燈突然變得明亮起來,驅散了幾分冷意。
洛蘭站在厚重的仿古雕花木門前,想到要單獨面對那位完全沒有溫度的面具人,心裡還是瘮得慌。
她醞釀了一下情緒,才微笑著敲門。
兩扇大門緩緩打開。
橘黃的燈光下,執政官穿著黑色的兜帽長袍,正在伏案疾書,應該是一份份必須要他親筆簽名的文件。
洛蘭站在他的背面,看著他做這麼有人氣的事,覺得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讓你久等了。」
他放下筆,轉身的一瞬,洛蘭幾乎覺得她會看到一張正常的臉,但是,是一張冰冷的銀色面具。
洛蘭低下頭,屈膝行禮:「執政官。」
他站起來,抬起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手上戴著黑色的手套,一寸肌膚都沒有裸露。
洛蘭跟著他坐到窗戶旁的椅子上。
執政官為她斟了一杯茶:「是阿爾帝國的特產,據說基因傳自古地球時代的名貴品種。」
洛蘭發現只有她面前有茶杯,執政官面前什麼都沒有,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他的面具,只在眼睛的部位有兩個洞,自然不可能喝茶了。
執政官顯然察覺了她的小動作:「很抱歉,沒有辦法陪你一起飲茶。」
「沒……沒有關係。」洛蘭的小心思被窺破,十分尷尬窘迫。
她緊張地端起茶就往嘴邊送,執政官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觸,又很快收回去,可已經足以讓洛蘭僵化了。
「很燙。」執政官平靜地說。
洛蘭這才覺得手裡的杯子滾燙,忙不迭地把杯子放下,悄悄在桌子底下甩手。
執政官夾了塊冰塊遞給她,洛蘭下意識地接過,熱乎乎的手指總算涼快下來。
執政官問:「你為什麼要見我?」
「我想申請參加A級體能特訓。」
「你從事的工作對體能沒有特殊要求,我看不到你需要迫切提升體能的原因。當然,如果你給我一個足夠的理由,我會考慮。」
「我……」
「你只有一次機會。」
洛蘭把已經到嘴邊的假話吞回去,想了想,決定說真話:「為了一個人。」
執政官靜靜地看著她。
洛蘭緊張地說:「我曾經對他承諾,當他發生異變,失去神志時,會把他捆起來,等他恢復神志,但是,我太弱了,根本堅持不了15分鐘。我不想殺了他,也不想他殺了我,所以,我要足夠的強。」
「3A級也敢這麼想嗎?」
洛蘭愣了愣后反應過來,執政官以為是辰砂。洛蘭有點不安,可捫心自問,如果千旭是3A級,她就會選擇放棄嗎?
「受基因限制,我恐怕沒有辦法和他一樣強,但我會儘力縮短我們的距離,剩下的那一點點差距……」
想到她和千旭之間橫亘的問題,可不是一點點差距,洛蘭突然覺得很酸楚,她用了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須也接受這個身份的束縛。
執政官把已經不燙的茶放到她面前。洛蘭低下頭,端起茶杯,借著喝茶,掩飾情緒。
執政官的面具臉冰冷,咄咄逼人地問:「剩下的那一點差距怎麼辦?」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如果還剩下一點差距,希望他也努力想辦法。」她放下茶杯,抬頭笑看著執政官,故作輕鬆地說,「兩個人的事要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只要一起努力,總能克服。」
執政官沉默。
洛蘭忐忑地等待,怕打擾到他做決定,想問又不敢問。
過了一會兒,執政官說:「抱歉,我不能同意,你回去吧!」
洛蘭默默地站起,對執政官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后,轉身離開。很失望,也很難受,但是,這世上沒有人有義務滿足她的願望。
洛蘭沒精打采地回到公爵府,看到辰砂坐在沙發上,看著個人終端的虛擬屏幕皺眉沉思,像是剛和人通完話。
她無心過問,打了個招呼,就想進屋。
辰砂神色淡淡地說:「執政官讓我給你特訓。」
「啊?」
「執政官說『名額有限,就不要讓公主來佔用軍隊資源了,你來給她特訓』。」
執政官竟然在關了門后,給她留了扇窗戶?洛蘭十分詫異:「你的意思是執政官批准你給我特訓?」
「對。」
洛蘭克制著心動拒絕了:「不用了,我還是按部就班慢慢來吧。」
「你不是很想成為A級體能者嗎?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給你特訓?」
「因為……」洛蘭欲言又止,低頭看著地面。
辰砂也不催她,靜靜地等著。
一會兒后,洛蘭突然抬頭問:「你愛我嗎?」
辰砂愣了一愣,說:「不愛。」
「我也不愛你。」
「我知道。」
「十年前,你說過我們是假夫妻……」
辰砂冷斥:「我沒有失憶,說重點!」
「我們離婚,可以嗎?」
「為什麼?」辰砂的表情一如往常,冷淡漠然。
「從一開始,你就不願意娶我,我們婚姻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基因。十年來,我一直很配合封林的研究,即使我們離婚了,我依舊是奧丁聯邦的公民,依舊會繼續配合封林的研究。」
「我們婚姻存在的原因,我很清楚,不用你複述。我在問為什麼!」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這麼一直做假夫妻也不是長久之計……」
「因為千旭?」
千旭和辰砂地位懸殊,洛蘭不想把千旭卷進來,但是,面對這樣敏銳犀利的辰砂,她只能開誠布公。
「我的確因為千旭重新審視自己,提前做出了離婚的決定,但就算沒有千旭,我也遲早會結束我們虛假的婚姻。你我都不是會對命運俯首稱臣的人。我相信,十年前,我在考慮如何擺脫我們的婚姻時,你也肯定考慮過。」洛蘭自嘲地說,「當年,你冷臉相對不就是警告我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糾纏不清,方便日後結束我們的法律關係嗎?」
辰砂沉默了一瞬,說:「我們的婚姻是利益交換。當年,結婚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現在,離婚也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洛蘭雙眸如寒星璀璨,堅定地說:「只要你同意離婚,我會向其他人證明,我不僅僅是交易來的昂貴貨物,也不僅僅是基因研究對象,我值得奧丁聯邦把我當作真正的奧丁公民對待。」
為了活下去,她假冒公主,欺騙了奧丁聯邦,但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做一輩子的騙子,更沒打算和辰砂做一輩子的假夫妻。
只不過,她從沒有想過這麼早和辰砂攤牌,她知道時機不對,她還太弱,可誰都不知道千旭什麼時候會異變,她不想事情發生后再追悔莫及。
辰砂盯著洛蘭,心情怪異陌生,耳畔響起執政官的話:「我知道你最初的打算,但公主是蒼鷹,不是金絲雀,再精美的籠子都關不住她,你必須認真考慮一下該怎麼對待公主,還有你從來沒當回事的婚姻。」
「好,我同意離婚!」辰砂面無表情地答應了。
洛蘭雙手握拳,興奮地跳起來:「謝謝、謝謝!」
「有一個條件。」
「你說。」
「接受我的特訓,把體能提升到A級。」
洛蘭本來屏息靜氣地等著辰砂提條件,做好了無論多刁鑽艱難都必須努力完成的準備,可是沒想到辰砂的條件竟然正是她想要的。
「為、為什麼?」
辰砂冷冷地說:「逆風而行,不是光有勇氣就夠了,還必須有體能!我的聽力太好了,不希望將來不管走到哪裡,都聽到別人議論我的前妻過得多麼凄慘。」
就因為這個?洛蘭呆看著辰砂,不知道他這算祝福,還是算詛咒。
辰砂轉過身,向樓梯上走去:「千旭是會異變的異種,想要他接受你,就要保證自己不會被他吃掉!」
洛蘭趁著午飯時間,去宿舍找千旭。
機器人大熊轉著圓鼓鼓的眼睛說:「主人不在家,請稍後來拜訪,或者直接聯繫主人。」
「我可以進去嗎?」
「你說呢?」大熊竟然翻了個白眼。
洛蘭隔著屏幕敲它的頭,給千旭發消息:「你在基地嗎?我有點事想當面告訴你。」
千旭一直沒有回復,十幾分鐘后,直接出現在她面前。
洛蘭跟在千旭身後走進屋子,千旭都沒有邀請她坐,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冷淡地問:「什麼事?」
洛蘭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即後退一步,刻意保持著距離。
洛蘭促狹心起,步步緊逼。
千旭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牆壁前。
哎呀!這是要壁咚的節奏嗎?洛蘭忍著笑,繼續往前走,啪一聲把一隻手撐到牆上。
千旭快若閃電地從另一側滑過,站在了她身後。
洛蘭遺憾地做了個鬼臉,轉身笑看著千旭:「你好像沒有和女人交往的經驗呀。」
「你要是沒話說,我走了。」千旭臉色泛紅,眼中滿是惱意。
洛蘭不敢再逗他,收斂笑意,鄭重地說:「指揮官答應和我離婚了。」
「什麼?」千旭一臉震驚,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洛蘭。
洛蘭笑意盈盈地說:「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利益聯姻,他不情、我不願,何況我還是個假貨。從一開始,我和指揮官就約定了做假夫妻,可我們總不能做一輩子假夫妻,昨天我提出離婚,他同意了。」
千旭心緒起伏、眼神複雜。十年時間,他以為他已經足夠了解她,但每一次她仍舊會讓他大吃一驚。
「給你。」洛蘭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拇指大小的晶瑩石頭,「一個小禮物。」
千旭遲疑地拿起,發現是一枚琥珀,晶瑩的茶色樹脂中包裹著一朵藍色的迷思花。陽光映照下,花瓣四周透出一圈圈光暈,像是時光留下的年輪。
「如果是天然形成的,花形這麼完整的花珀,價值不菲。這枚是假的,我自己做的,就買原材料花了點錢,還沒有一杯幽藍幽綠貴。」洛蘭生怕千旭不肯收,一再強調禮物的微不足道。
「為什麼送我這個?」
「代表我的一個許諾。」洛蘭舉起手,做發誓狀,「我保證,會儘快把體能提升到A級,如果你以後再發病,絕不用擔心會殺死我。」
千旭把花珀還給洛蘭,冷淡地說:「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你送錯對象了。」
洛蘭伸手,看似要拿回花珀,實際卻握住了千旭的手,「我不是洛蘭公主,也即將不是指揮官夫人。如果我只是駱尋,你願意收下這份禮物嗎?」
千旭想要縮回手,洛蘭不肯放。
她的手指溫熱,千旭的手指冰涼,冷熱糾纏,互不退讓,無意間都用上了格鬥技巧。
叮咚一聲,花珀掉到地上。
洛蘭握著疼痛的手,滿臉委屈。
千旭想要問她哪裡疼,又立即克制住,「指揮官位高權重、年輕有為,會是很好的丈夫,你試著和他好好相處,一定會發現……」
洛蘭脆生生地打斷了千旭的啰唆:「我不喜歡他,我只喜歡你!」
千旭愣住。
星際中,隨著越來越低的結婚率,求歡很常見,求愛卻很少見,尤其在奧丁聯邦。外有戰爭壓力,內有基因病困擾,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願承諾未來,只想追尋旦夕之歡。
「千旭,我只喜歡你!」洛蘭看千旭一直沒有反應,鼓足勇氣又表白了一遍。
千旭眼神變幻,最後萬千心思都化作了無奈的悵惘,「我只是個沒有未來的廢人,不值得你這樣。」
「值得不值得,我自己知道。」洛蘭撿起地上的花珀,再次遞給千旭,「你只要回答我,如果我只是駱尋,你願意收下這枚花珀嗎?」
「不願意!」千旭十分乾脆決絕。
洛蘭的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強忍著才沒有落下,「你騙人!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不去告發我是假公主?為什麼明知道我在犯罪,還要包庇我?」
「我只是出於朋友的立場,不忍心看著你死。」
「我不信!」洛蘭滿臉倔強,把花珀放到桌上,「等我體能變成A級,和指揮官離婚後,再來找你。」
洛蘭沒精打采地回到研究院。
一走進辦公室,就看到紫宴坐在她的工作台前,正在用塔羅牌占卜。
洛蘭冷冷地說:「你怎麼在這裡?我要工作了,沒事請離開!」
紫宴眨著桃花眼,笑眯眯地問:「剛才去哪裡了?」
「我去哪裡需要告訴你嗎?」
「我替你占卜了一下情感運勢。」紫宴翻開一張塔羅牌,「正義逆位,建議你迷途知返,不要一錯再錯。」
洛蘭冷嘲:「你要不要再拿一個水晶球幫我預測一下未來?」
紫宴意味深長地看洛蘭:「公主,你可真是藏著不少小秘密呢。」他繼續翻看塔羅牌。「女祭司逆位,如果一意孤行,只怕會惹來災禍。」
洛蘭勃然變色:「紫宴,你什麼意思?」
「我想碾死那個男人,易如反掌,但放心,我沒興趣。」紫宴看著手裡剛翻開的一張塔羅牌,淡淡地說,「命運之輪逆位,他會禍事不斷,我何必再多事?」
「你胡說八道!」
紫宴嘴角含笑,譏嘲地說:「你和辰砂的婚姻是阿爾帝國和奧丁聯邦的利益聯姻,那個男人算什麼東西?在兩大星國的利益面前,公主殿下覺得那個男人真有膽量承受命運之輪的逆位嗎?」
洛蘭不慍不怒、不卑不亢地說:「他的名字叫千旭,和你一樣是奧丁聯邦的公民,曾為奧丁聯邦浴血奮戰,即使他現在身患疾病,也依舊恪盡職守。我相信,他的勇氣和堅毅不比你和辰砂少!」
紫宴盯著洛蘭,一時間竟然被堵得啞口無言。無論貧富、無論貴賤、無論疾病健康,都平等相待,說起來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他想起了洛蘭說過的「五十步笑百步」,她是從心底里沒覺得千旭比他們差,就像是從沒覺得異種比其他人類差。
紫宴猛地移開目光,低下頭,揮揮手,桌上的塔羅牌消失不見。「大概兩三萬年前,人類發現了一顆全是水的小星球,上面生活著一種外形美麗、心智淳樸的珍稀生物,十分像是古老傳說中的人魚。全星際的人類都為這種珍稀生物瘋狂,無數人去捕捉它們,不過千年,這種生物就滅絕了。」
「你想說什麼?」
「你的基因很珍稀,對奧丁聯邦很重要,但人類自古以來對珍稀東西的傳統都不大好。珍稀的礦產會被開採殆盡,珍稀的物種會被囚禁圈養。」
「你在威脅我?」
紫宴微笑著站起,準備離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自我毀滅的事。請記住,奧丁聯邦有無數男人想強行取用你的卵子,為自己培育後代。」
「你渾蛋!」洛蘭隨手抓起手邊的一個東西,砸向紫宴。
一張紫色的塔羅牌擋在紫宴面前,看似小小一片,卻把洛蘭扔的東西擊落。
塔羅牌飛到洛蘭的脖子前,一端向上翹起,抵著洛蘭的咽喉,如一把鋒利的刀,散發著噬骨的寒意,逼得洛蘭不得不半仰起頭。
紫宴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別再侮辱渾蛋了!相信我,我的渾蛋手段,你還半分都沒領教過。」
他色如春曉、笑若夏花,朝洛蘭眨眨眼,揚長而去。
塔羅牌依舊抵著洛蘭的咽喉,洛蘭一動不敢動,直到他消失不見,塔羅牌才嗖一下飛出辦公室。
洛蘭手足冰冷,捂著脖子,獃獃地站著。
她十分茫然,難道她只能靠著假公主的身份用欺騙活下去?難道這些年她的努力沒有任何意義?
她打開通訊錄,看著千旭的聯絡號。
往常她茫然時,總會第一時間聯繫千旭,只要聽到他淡定溫和的聲音,似乎就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現在千旭也很茫然吧。
她把他平靜的生活攪亂了,讓他置身旋渦中,究竟是對是錯?
洛蘭拿起桌上的3D相框,看著她攀登到依拉爾山峰頂后照下的日出圖——太陽從她腳下的皚皚雪山中升起,光輝灑遍連綿起伏的雄渾山脈。
千旭的話迴響在耳邊:「這才是攀緣最美妙誘人的地方,就像是人生,永遠都沒有辦法計劃,總是會有意料不到的變故。變故不僅僅意味著困難,也意味著與眾不同的風景。攀緣路上正因為這些變故,才讓人永遠對生命心懷敬畏,期待著下一刻。」
洛蘭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以她對千旭的了解,他絕不是怕事的人,除了他的病,他更多的顧忌應該是她。
可是,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永遠不能因為畏懼就裹足不前。
籠子外面很危險,但籠子里就安全了嗎?
懼怕籠子外會流離失所,會被人傷害,會有致命的暴風雪,會遇見吞噬自己的天敵,所以收攏翅膀,安逸地生活在籠子里。
可是,天底下歸根結底沒有免費的午餐。
籠子里的安逸也不是白得的,要放棄飛翔的自由,要察言觀色,要乖巧聽話,要擔心籠子的主人翻臉無情,還要擔心發生意外籠子破碎。
籠子里、籠子外,都是生存,都有危險。
很難說哪種生存更好,哪種危險更有可能發生。
但是,籠子外自己能抗爭,左右、決定結果,籠子內卻只能看人臉色、任人擺布。
嘀嘀的蜂鳴聲突然響起,來訊顯示是封林,洛蘭按了接通。
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封林出現在她面前,神情嚴肅地問:「我收到你的請假申請了,為什麼突然要請假六個月?你要去哪裡?」
「辰砂和我有點事,要去一趟大雙子星。」
封林如釋重負:「剛才紫宴來找我,讓我留意你和……唉,反正你和辰砂在一起就好。」
洛蘭輕聲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和辰砂離婚,你會支持我嗎?」
「因為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堅決不支持你和辰砂離婚。」封林勉強地笑笑,柔聲說,「不要胡思亂想了,趁著這次出去,和辰砂好好相處。將來你就會知道,在幾百年的壽命中,很多事都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真的嗎?如果很多事都會隨著時間過去,你為什麼和左丘大法官說話時,總會變得格外尖銳?」
封林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惱怒地瞪著洛蘭。
「我錯了。」洛蘭忙舉起拳頭砸自己的頭,表示悔過。
封林一言不發地切斷了視訊。
洛蘭嘆氣,封林煲的雞湯連自己都治癒不了。她還沒提楚墨,只是提了一下左丘白,封林居然就生氣了。
洛蘭給辰砂發消息:「封林批准我的假期了。」不管是千旭的病,還是紫宴口中的危險,把體能提升到A級總不會錯。
辰砂回復:「我還要處理一點事,明天出發。」
洛蘭又給千旭發消息:「花兒不會因為明日枯萎,今日就不開花。不要因為擔心明日的我,拒絕今日的我。」
一直到第二天,洛蘭上飛船,千旭都沒有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