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霧重重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1
我躺在床上,獃滯的目光透過紗幔看著瑞玉宮的屋頂。
陽光穿過屋頂的琉璃照在七色彩繪上,彩繪中那隻金鳳凰頓時栩栩如生,讓人懷疑它將振翅欲飛。
此刻的瑞玉宮在陽光照耀下是極美的,只是,我沒心情欣賞。
我還在為夢境中的幻象而煩惱。
雖然身體沒有絲毫感覺,心裡的陰霾卻揮之不去。
現實與夢想,雜亂無章地交錯在一起,令我不得不懷疑,一切真的發生過。
可宮女半夏一口咬定我昏迷了兩天,她還說這兩天中她與春分輪流照料我,不曾離開半步。
春分亦如是說。
春分和半夏都是我最貼心的宮女,雖然春分受命於母后,可我相信母后這麼做完全出於那種血濃於水的母愛,春分絕對忠心耿耿,而半夏,八歲開始就一直跟著我,我又救過她的命,也是信得過的。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難道這一切真的如半夏所言,我只是做了一個真實的夢?
「公主,餓了吧?御膳房給您準備了冰糖燕窩,您好歹吃點吧!」半夏端著燕窩站在床前。
我平淡地搖頭:「擱那裡吧,我不想吃。」
「我的好公主,不想吃也吃幾口吧,瞧您,臉都瘦一圈了。」半夏的聲音略帶哽咽。
「半夏,你真能確定,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除了你們這些宮女,沒有陌生人來瑞玉宮?」我再次問。
「公主,您已經是第十遍問奴婢這個問題了。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也不敢說謊啊!公主昏迷中,皇後娘娘與太子妃都來探望過您,除此之外,就是陳太醫為公主診過線脈。」(古代太醫為後宮妃嬪或公主診脈時,用一根紅線系在女性手腕,太醫靠紅線診脈。)半夏擔憂地看著我,「公主,您到底怎麼了?莫非還有哪裡不舒服?」
見她如此言語,我也不好繼續追問,隨即岔開話題:「這兩天宮中可有什麼新鮮事?」
說起新鮮事,半夏頓時眉飛色舞:「有啊有啊,這兩天宮裡可是熱鬧得緊呢!」
熱鬧得緊?我一怔:「是嗎?看來我錯過了一場好戲呢!」
半夏笑道:「說起來,這一切還是因公主而起呢!」
我?這兩天我一直昏迷不醒,這怎麼會因我而起呢?
「公主忘了嗎?那日您在宮裡不是遇見麗妃娘娘嗎?您不是告訴了她皇後娘娘的駐顏之術嗎?」半夏說著,掩口一笑。
我亦笑了:「是啊,莫非麗妃娘娘的宮中熱鬧得緊?」
「可不是嘛!也不知哪個多嘴的宮女將此事傳了出去,你猜怎樣了?」半夏笑得說不下去了。
「還能怎樣,當然是所有妃嬪都跑到麗妃宮裡去討要駐顏之術啦!」想起麗妃咬牙恨恨的樣子,我心裡一陣暢快。
「好公主,您終於笑了……」半夏喜滋滋地看著我,「現在可以吃東西了吧?」
說著,將燕窩從食盒中取出。
宮中食盒用了特製的保溫材質做成,燕窩亦溫熱可口。
吃完燕窩,我又吃了些可口點心,這才認真梳洗一番,換上平素喜歡的衣裳。
銅鏡中的美人,雙眉似黛,雙眸似水,雙唇似火,雙頰似牡丹……我微微一嘆,母后說得不錯,我這張臉,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個焦點。
看來,生得好看也是一種煩惱。
「公主,太子妃來了。」春分進來通報。
我連忙起身:「快快有情。」
「嫂嫂身子不便,有什麼事打發下人傳話得了,何必親自跑一趟,瞧你滿頭大汗的。」懷有身孕的太子妃雖然身材發福,卻依然美麗高貴,臉色紅潤。見她行動不便,我連忙上前扶著她的手。
「不礙事,現在才五個月,離生產還早著呢。母后稱懷孕期間多走動對孩子有好處,這不,我就來看妹妹了。」太子妃司徒明慧溫婉地笑了。
半夏體貼地給端來茶水和蔬果糕點。
一直以來,太子妃以她的嫻靜溫婉、聰慧明理受到宮中一致好評。
我屏退了所有宮女,又打發了半夏和春分站在門口放哨。
「妹妹,我都聽說了,你日前去找了父皇。」太子妃感激地握著我的手,「真是難為你了。」
「嫂嫂,一家人別說兩家話。倒是你,現在有了身子,凡事不要操心,想開一些,對孩子也有好處。」我亦溫言相勸。
太子妃美麗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眉宇間暗藏著憂慮:「話雖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能夠置身事外,可那些事,畢竟關係到太子……」
是啊,太子是他夫君,她孩子的父親。太子的前程就是她與孩子的前程,她豈能不擔心!
「嫂嫂,你放心,父皇自有打算!」我輕拍她的手背,以示無事。
太子妃亦微笑點頭。
隨後,我又將心中的疑問向她一一傾訴,並告訴她我出宮后的所見所聞,我似無意地透露了嘉慶王府中的秦管家身手不凡。我相信,聰明的太子妃定能從這些信息中嗅到一絲氣息,並將其傳遞給太子哥哥和她的父親——當朝宰相司徒謹。
我亦相信,同樣是朝中重臣的司徒宰相,以他的威望與忠誠、膽識與謀略,只要他與太子和父皇站在統一戰線上,一定能夠粉碎所有叛逆臣子的陰謀!
2
不知是否關得太久,瑞玉宮那隻漂亮的畫眉有點狂躁,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想到父皇宴請的那些異國皇子,我心裡就沒由來地煩躁。
憑什麼我的終身大事要由父母做主?憑什麼要把我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異國皇子?
我不要這樣的生活,不要!
可是,身為公主的我,怎麼可能自己做主!千怪萬怪,還得怪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不行,我得想個法子擺脫這種任人擺布的生活!
「恭喜公主,賀喜公主!」春分與半夏討喜地沖我直笑。
我一臉平淡:「喜從何來?」
春分笑嘻嘻地開口:「公主,皇上賜婚了!」
賜婚?這麼快?
我心裡一沉,隨即道:「胡說,父皇是明君、仁君,他不會那麼快賜婚的!」
半夏亦笑了:「聽侍候皇上的宮女疏影透露,皇上在宴席上為公主選定了一位如意郎君呢!」
我腦子一亂,父皇怎麼會不徵求我的意見就草率賜婚呢?隨即嘆息:「不知誰是我的駙馬呢?唉,真想見見他長什麼樣子!」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一團麻。
兩個丫頭掩口失笑。
我瞪了她們一眼:「兩個沒良心的,虧本公主平時對你們那麼好,一點不懂知恩圖報。一聽說本公主被賜婚了,不僅不替我想辦法,還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我平時可白疼你們了!」
春分連忙喊冤:「公主殿下,您這可錯怪奴婢們了!奴婢見皇上為您選了一樁好姻緣,暗自替你高興呢,哪敢幸災樂禍呀?」
半夏亦附和道:「是啊,是啊,公主殿下,既然是皇上選定的駙馬,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駙馬啦,肯定包您滿意!」
我嬌叱:「喲呵,兩個丫頭片子,你們存心來當說客的吧?」見兩個奴婢一臉委屈,我不由放低聲音,「你們真的認為父皇選定的駙馬一定是最好的嗎?」
兩人相互看了一點,一起沖我點頭。
我臉上掠過一絲捉弄:「既然如此,到時本公主一定讓你倆陪嫁,由你們輪流替本公主侍寢!」
「公主……」兩個奴婢的臉頓時紅得像蘋果。
我淡淡開口:「何事?」
「那個,那個……侍寢的事……」半夏鼓起勇氣看著我。
「別急,到時候我會像後宮一樣,讓你倆抽籤替我去侍候駙馬。我就不信憑你倆這可人的臉蛋,滑若凝脂般的肌膚,拿不下一個駙馬爺。」我說得一本正經。
「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半夏含羞道。
我微微抬眸:「那是什麼意思?」
「奴婢……奴婢可以陪嫁,但……不能侍寢。」半夏垂著頭。
「奴婢……奴婢也不能侍寢。」春分附和。
我呵呵一笑:「既然你們都說父皇為本公主選定了天下最滿意的駙馬爺,你們又是本公主的陪嫁宮女,有什麼不能侍寢的?況且,現在距婚禮至少還有幾個月的準備期,你們完全可以有心理準備。」
見兩個奴婢一臉為難,我疑惑道:「莫非,你們知道父皇選定的駙馬是誰了?」
「我們……」兩人不安地垂下頭。
「到底是誰?」我急切地問。
「是……益國太子。」春分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低聲道。
我心裡倒吸一口涼氣:「什麼?父皇把我賜婚給那個可惡的莫爾特?那人有什麼好的?」
「公主請息怒,聽說皇上賜婚,也是迫不得已。」半夏跪下道。
我怒道:「你們騙我!我是公主,父皇最喜愛的瑞玉公主,怎麼可能賜婚給益國太子?父皇曾說益國路途遙遠,要經過大漠,他和母后都不放心,是不會將我嫁去益國的!」
「可是公主,聽說益國太子要挾皇上,如果不將你嫁給他做太子妃,益國數萬鐵騎將同與我邊境接壤的陳國、啟國等結成聯盟,伺機吞併我晉國。皇上懼怕戰爭,使生靈塗炭,才迫不得已答應這樁婚事的。」半夏說得頭頭是道。
一直以來,與我晉國接壤的陳國、啟國及大周,無不對我晉國遼闊的國土、豐富的物產虎視眈眈。這些年,幾個國家暗中結成聯盟,多次發動戰爭,卻都被嘉慶王及其兒子佳桂將軍帶領的軍隊英勇地抵禦在外!可是,一想到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嘉慶王與莫爾特之間密切的關係,一想到大漠益國那些被稱為大漠之鷹的鐵騎硬漢,我的心就一陣發虛。
兩日前,父皇在祥雲殿說的話猶在耳畔:「天子天子,不過是上天的兒子,是天下臣民的兒子!」
那一刻,我曾為自己有如此豁達英明的父皇而自豪,至少,他不是昏君,他懂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是此刻,我也相信,為了他的百姓,為了他的皇位,父皇完全有可能將我嫁給那個可惡的莫爾特,以此換得晉國的安寧與祥和!
我終於明白,為何母后看我的眼神會那麼憂鬱。原來,她的欲言又止,她眸光中的哀愁與不舍,暗藏著深深的無可奈何!她不說透,是害怕面對我的眼神,害怕看見我眼中的失望與傷心的淚水!
我不由冷笑:「好一個迫不得已!偌大一個晉國,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被一個蠻夷的話嚇得賣女兒!可氣,可悲,可恨!」
「公主殿下慎言,雖然您是公主,可這話可是忤逆皇上的重罪啊!」春分亦跪下道。
看來,在這皇宮,我這個曾經最受寵的瑞玉公主,竟然成了孤掌難鳴的孤家寡人!就連身旁小小的宮女,也希望我嫁給那個益國蠻夷,從而挽救晉國的生死存亡。可是,以我一己之力,嫁給莫爾特就真的能將我晉國救出眾國的圍剿中嗎?如果此舉只是莫爾特的一個計謀,我的一生豈不是要困死在那個遙遠的益國?
見我臉色沉鬱,半夏輕聲勸道:「請公主三思。如果益國太子所言非虛,晉國豈不是十分危險?晉國百姓,豈不是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公主,雖然益國距我晉國路途遙遠,但奴婢看得出,那益國太子對公主是真心實意的。況且,太子長得威武英俊,文武雙全,與公主還是很相配的。公主若能以一己之力挽救整個晉國百姓,豈不是我晉國之幸、百姓之福?」
聽聽,聽聽,這就是我的貼身宮女!就連她們,也巴望我嫁給那個蠻夷,巴望以我一己之力,救晉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中!
3
我沒理會兩個奴婢的話,徑直跑出瑞玉宮。我提著裙子拚命地跑著,跑著,絲毫沒理會宮女、太監們及皇宮侍衛驚訝的目光。
雖然平時的我深得父皇寵溺,可我從不恃寵生驕。像今天這樣不顧形象地在宮中奔跑還是第一次,怪不得大家會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其實,皇宮雖大,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跑去哪裡。畢竟,君無戲言,父皇聖旨一下,便決計不會收回成命的!無論我有多麼不甘心,都只能聽命於父皇。
我唯一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待在宮中,等待良辰吉日,風光外嫁。
或許,這就是生在天家的悲哀吧。外人看來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然而箇中滋味,猶如飲水一般,冷暖自知。
可是,作為我,一個有著古代肉體與現代靈魂的人,我的內心十分糾結,潛意識裡生出了叛逆與反抗。
有那麼一刻,我邪惡地想,如果找個機會逃離皇宮,這宮中的一切,是不是將與我無關?這晉國百姓的生死存亡,是不是也與我無關?
雖然莫爾特的威脅頗具殺傷力,可我卻天真地認為,他頂多是只紙老虎,並不像自己所標榜的那麼強悍,他所謂的沙漠神鷹,也並非所向披靡!
「原來是公主啊。」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維。
抬頭看見嘉慶王正滿面笑容地看著我。
「王叔,你去找父皇嗎?」我不咸不淡地問。
「臣剛從乾坤宮出來。」嘉慶王依然是一臉和煦的笑容。
「看王叔的樣子,好像很開心。」我一臉平淡。
「臣是為公主高興。」嘉慶王滴水不漏。
「原來王叔很高興看見花期落入虎口啊!」我淡淡一笑。
「公主誤會了,臣是因皇上為公主挑選了一門好親事而高興。」嘉慶王依然面帶微笑。
我眼珠一轉,隨即道:「佳蓉郡主還有幾天就該行及笄之禮了吧?」
嘉慶王略微一怔,平靜道:「沒錯。」
我繼續笑:「王叔與父皇是情同手足的親兄弟,我與郡主雖然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王叔認同此話嗎?」
嘉慶王微笑頷首:「公主所言極是。」
我眼珠一轉,笑道:「既然是姐妹,好東西一定要共同分享啦!我已經求得父皇同意,無論我將來嫁與何人,父皇都會下旨讓郡主一起陪嫁的。想必王叔不會反對吧?」
嘉慶王臉色驟變,目光陰晴不定地看著我:「公主,這種玩笑千萬開不得!」
我面色一寒:「這麼說,王爺是看不起花期啦!」
嘉慶王爺連忙躬身道:「臣惶恐,公主乃千金之軀,佳蓉容貌粗鄙,年紀尚幼,許多宮中禮儀又不熟悉,與公主共事一夫豈不惹天下人笑話!」
我肅然道:「父皇金口玉言,誰敢笑話?郡主很快就及笄了,此時婚嫁也在情理之中嘛!況且,我與佳蓉郡主手足情深,共事一夫我都不計較,王爺又何必計較呢!」
嘉慶王只好尷尬回道:「公主心胸寬廣,實乃佳蓉之福。」
對於益國王子來宮中向父皇提親一事,我一直揣度此事與嘉慶王有關,無奈一直沒確切證據。此刻一番試探,我已猜到七八分,只是不知此舉背後的秘密是什麼。
「王叔放心,花期一定按照父皇旨意,儘快成婚。」我平靜開口。
嘉慶王遲疑片刻,嘴裡吐出一句話:「臣……恭喜公主。」
我平淡一笑:「王叔不必多禮。請你轉告郡主,我與她情同姐妹,現在如此,將來,亦如此。」
我沒再多看嘉慶王一眼,我知道,剛才這番話,已經夠他揣度一陣子的了。
看來,太子哥哥遭遇信任危機,益都太子向我提親都與這位看似溫厚的嘉慶王爺有著必不可少的聯繫!可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廢除太子,將我另一個哥哥推上太子之位?還是藉此鼓動另外兩位皇兄爭奪皇位,從而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奪嫡大戰?
腦子裡浮現出佳蓉郡主那張看似天真無邪的臉,想起她狠毒的心及殘忍的手段,我的脊背不由一陣發涼。如果說佳蓉郡主的性格隨了她的父親,這位嘉慶王爺,不就是我晉國一個深藏不露的禍患嗎?
作為朝中重臣,父皇最信任的臣弟,嘉慶王不僅手握重權,更可怕的是他還手握重兵,能夠調動晉國的軍隊!幾十年來,苦心經營的他早已權傾朝野,加之朝中門生無數,如今勢力恐怕不是父皇所能控制的!如果嘉慶王溫厚容顏下真的暗藏著縝密狠絕的心機,如果三位皇兄不幸被其左右為了皇位自相殘殺,背後坐收漁利之人,豈不是手握重兵、權勢在手的嘉慶王?若真如此,豈不是我晉國之難、皇室之災?
看來,眼下最要緊的事是穩住嘉慶王,然後不動聲色地將他手中的權力一點點瓦解。可是,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以我一個小小的公主之力,又能掀起多大浪花?
4
我心神不寧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異國群臣及王孫貴族所住的北苑附近。
北苑位於皇宮北面,建築高大宏偉,內設奢華低調,曲徑迴廊,花草樹木,無不彰顯著晉國的友好與善意。
看著北苑朱紅的大門,我臉上掠過一絲自嘲。
晉國對別人友善,別人卻以怨報德!如今,卻要挾本公主出嫁以換取晉國的和平!這一切,不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嗎!
「此舉事關重大,請您務必三思而行!」一個焦灼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的事你少管!」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我微微一怔,他不是與那個千嬌百媚的婉兒妹妹在一起嗎?怎麼會出現在北苑?對了,那日在牡丹閣他自稱不是晉國人,劍術高明的他莫非是某個皇子的劍使?
我眼睛一亮,沒準兒下一步計劃有了希望。
想到此,我在北苑外的百花園中悠閑地賞起花來,看著暮春中的景緻,嘴裡吟哦道:「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眼前忽然掠過一道白光,我受驚嚇般低呼:「誰?」
一襲白衣的慕秋白立在面前,丰神俊朗,風采依然。
我委屈地眨巴著雙眼:「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大白天怎麼裝神弄鬼的?」
「郡主?……嚇著你了吧?」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歉意,眸光澄澈清明。
我皺眉看著他:「你不是那個獨孤浪子嗎?怎麼會來宮裡?」
慕秋白歉然笑道:「我來這裡辦點事情。」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明白了,你是為公主的婚事來的吧?」
慕秋白的笑容僵在臉上:「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一眼北苑的大門:「聽說三位異國皇子向公主姐姐求婚,我一時好奇就來啦!況且,這北苑是異國皇子及使者住的地方,你在這裡出現,不正說明你的身份了嗎?說實話,你到底是啟國人,還是周國人?你的主子又是誰?」
慕秋白微微一怔:「我的主子?」
我笑道:「你不是劍客嗎?你的主子到底是哪位皇子?」
慕秋白笑得春暖花開:「沒錯,我是劍客,我的主子是位皇子。」深眸凝視我片刻,笑問,「郡主希望我是哪國人?」
我想了想:「不管你是哪國人,你只要是你慕秋白,我就認你這個朋友啦!」
慕秋白眸光深邃:「朋友?郡主說話算話?」
我威脅地揚起拳頭:「除非你不把我當朋友!」
慕秋白笑得有點無辜:「當然,我自然把你當成朋友的!」
我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
慕秋白似不經意地開口:「郡主真有意思,居然為了公主選駙馬一事就進宮?」
我心裡一滯,面上卻笑意嫣然:「是啊,好不容易進一次宮,還能遇見公子,真是太巧了!對了,你一定見過三位皇子吧?他們是不是個個氣質出塵、飄然俊逸?」
慕秋白呵呵一笑:「你是替那位嬌貴的公主來探消息的嗎?」
我微笑:「公主姐姐不好意思來,就只好讓我來啦!眼見為實嘛!」
慕秋白似笑非笑:「公主若問起,你告訴她每一位皇子都是人中龍鳳不就得了。」
我皺眉:「你讓我說謊嗎?」
慕秋白颳了一下我的鼻樑:「你就這麼關心公主的終身大事?」
我笑道:「當然啦,公主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僅長得好看,還很善良,我自然希望她幸福啦。」說這話時,我在心裡暗自鄙視了自己一番。
慕秋白笑得漫不經心:「她有你好看嗎?」
我一怔,臉一紅:「我不過是個小郡主,怎麼能跟公主姐姐比?她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金枝玉葉呢……」
神啊,原諒我睜眼說瞎話吧!
慕秋白呵呵一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她莫非是天女下凡?」
神啊,原諒我將瞎話進行到底吧!
我一本正經地點頭:「八九不離十吧!」
慕秋白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花自飄零水自流,縱然她是一位天仙,亦枉然。」
我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
慕秋白笑著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語罷了。對了,郡主,你的葫蘆絲練習得怎樣了?」
葫蘆絲?他還在為牡丹閣的事耿耿於懷嗎?那個葫蘆絲對他真的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嗎?
我怒道:「好你個獨孤浪子,剛才還說是我的朋友,這麼快就變卦了?既然你後悔送我寶貝了,改天一定帶來還給你。」
慕秋白聞言,隨即微笑:「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滿地撇嘴:「那你是什麼意思?」
慕秋白深深地看著我:「只要郡主喜歡,你就好生留著吧!」
我暗自納悶,這個慕秋白,今天怎麼變得奇奇怪怪的?
漫步在百花園,慕秋白隨手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插在我鬢角。
「美人如玉花似錦,郡主,這花與你相得益彰。」他的聲音充滿了令人迷醉的氣息。
我赧顏:「公子……」
慕秋白趁機握住我的手:「郡主,這些日子,我一直惦記著你。」
他的話令我想起那個柔情似水、千嬌百媚的婉兒來,同樣的話,他是否也對婉兒說過?
我默默抽回手:「我與公子萍水相逢已是緣分,從未有過非分異想。」
慕秋白目光深邃:「郡主是嫌棄慕某浪跡天涯,無力給你榮華富貴吧?」
我搖頭苦笑:「公子誤會了,我只是,只是怕連累你……」
唉,說謊真累。
慕秋白淡淡一笑:「郡主放心,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我是天下唯一能與你並肩而立的人。」
我不語,羨慕的目光追隨一隻從樹梢飛去消失在天空的鳥兒。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變成一隻小鳥。
5
「我道是誰這麼大膽,竟然在百花園裡私會,哪知卻遇見了故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一個戲謔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意從頭頂炸開。
慕秋白俊逸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我暗驚,真是冤家路窄啊,這蠻夷一出現,我的身份不穿幫才怪!
「想不到益都太子爺如此有雅興,也來逛百花園啊!」慕秋白臉上掠過一抹淺笑,眸光平靜注視著來者。
一時間,兩個風格迥異的男子在我兩側而立。
莫爾特英武貴胄,風流倜儻,氣勢逼人。
慕秋白軒昂挺拔,優雅瀟洒,俊逸出塵。
「閑著無事出來走走,不料打擾了兩位的好事!」莫爾特鷹犬般的眸光停在我臉上,薄唇緊抿,帶著淡淡的審視意味。
慕秋白優雅一笑:「我來介紹,郡主,這位就是益都太子,你公主姐姐的駙馬候選人之一……」
莫爾特唇角泛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郡主?晉國郡主很多,不知眼前這位佳人又是哪一位?」
我給了他一個少見多怪的白眼,同時揚起粉拳警告他不許亂嚼舌根,那廝無視地冷笑。
慕秋白溫和地笑了:「她呀,自然是嘉慶王府的佳蓉郡主啦!」
莫爾特眉峰微微揚起:「沒想到晉國一個郡主就有如此傾城之貌,想必那瑞玉公主更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吧?」
我哂笑:「公主姐姐長得什麼樣,豈是我一個小小郡主能評論的!」
慕秋白讚許地點頭:「郡主言之有理。」
莫爾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眸光暗影重重:「我很期待與公主的洞房花燭夜,相信那時的她,無論身體與內心,都只會屬於我一人!」
我心裡一滯,這廝是在暗指我行為不端嗎?
慕秋白默默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此,秋白在此恭喜太子殿下如願以償。」
莫爾特志在必得地看了我一眼,狂笑道:「放心吧,瑞玉公主早已是我煮熟的鴨子,飛不了啦!哈哈哈哈……」
看著那個張狂放肆的背影,我的臉漲得通紅,咬緊牙關暗握粉拳,在心裡對那廝揮舞了無數次拳頭。
「郡主,怎麼啦?」慕秋白溫和的聲音將我從憤怒中拉回了現實。
我掩飾地一笑:「這位益都太子,倒是一個特立獨行之人。」
慕秋白笑道:「太子長年出沒沙漠草原,自然性情直爽豪邁,郡主不必介意。」
我嘆道:「你說,皇上伯伯真的會將公主姐姐許配給益都太子嗎?」
慕秋白搖頭:「天心九重,聖意難測。皇上一旦下旨,公主不嫁也得嫁。」
我不語,在父皇心中,我真的只是一枚棋子嗎?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黃道吉日,我身著精美宮裝,拜別父皇母后,在宮女的陪伴下,坐上華麗的輦車,伴隨著氣勢恢弘的皇家儀仗隊,踏上了漫長的遠嫁之路。
經過半月的長途跋涉,送親隊伍進入了茫茫沙漠。在沙漠中,我們的隊伍遇到了劫匪,衛隊拚死抵抗,雙方展開了殊死搏鬥。最終卻因敵眾我寡,很不幸,我被強人擄了……後來,我嘴裡被人塞了一塊布,蒙上雙眼,帶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再後來,我在顛簸中昏迷過去……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頂華麗的帳篷內,金黃的燭台上紅燭搖淚,地上鋪著喜慶的紅毯子……這是什麼地方?
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我渾身緊繃,心裡一凜,抬眸才發現頭頂有一張英俊邪魅的臉,浩瀚如海的藍眸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凝視著我,臉上帶著倨傲的狂笑……「我說過,你這一輩子,無論身體或內心,永遠只能屬於我一人。瑞玉公主,你就認命吧!」莫爾特一把將我攬入懷裡,戲謔的聲音帶著淡淡的警告意味。
我無力地閉上眼。
父皇、母后,你們居然忍心將我嫁給一個蠻夷,你們就不後悔嗎?
「郡主,別怕,我會救你出去的……」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讓我的心安定下來。
「慕秋白……」我無力地發出一聲嗚咽。
「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冰肌玉骨的聖女,想不到聖潔的瑞玉公主卻在洞房花燭夜給新婚駙馬戴綠帽子!簡直是奇恥大辱!」莫爾特英俊的臉上充滿戾氣,鷹犬般的藍眸發出嗜血的寒光。
「我沒有……」我掙扎著辯解。
「還說沒有?你心裡一直念著的人是誰?口中又在叫著誰的名字?」莫爾特憤怒地將我掀翻在地上。
「有種的與我決鬥,不許傷害她!」慕秋白手握長劍,長身玉立於帳篷內,俊逸的臉上充滿憤怒。
「本太子就知道,你會自投羅網的!好,好得很!爺就陪你玩玩!」莫爾特一臉很絕,隨手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彎刀。
我狼狽地爬了起來,眼前早已刀光劍影。
慕秋白的劍勢如虹,劍光所到之處泛起道道清冷的寒光。
莫爾特彎刀凌厲迅猛,招招狠絕,藍眸釋放出嗜血的興奮。
刀光劍影中,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我的心頓時跳到了嗓門。
激戰中,我看見慕秋白的胸口被莫爾特的彎刀刺了一下,而莫爾特被慕秋白的長劍刺擊中了腹部……他們像兩頭憤怒的猛獸,奮力向對方發起最為猛烈的攻擊……「不要……」當兩人的刀劍分別刺向對方喉嚨時,我再也忍不住大叫起來,「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否則,我死給你們看!」我拔下頭上的金釵,抵住自己的脖子……「公主……」
「花期……」
兩人見狀,同時一驚。
「我說到做到,如果你們繼續打下去,除了死,我別無選擇!」我淚流滿面地開口。
兩人扔下手中的武器一起飛向我。
……
「公主,公主,您怎麼了?」半夏的聲音在耳畔焦急地傳來。
睜開眼,我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寢宮,雙手握成拳頭,渾身因緊張而冷汗淋漓。
原來,我只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想起夢中的情景,莫爾特與慕秋白分別被對方刺傷,我的心裡亂糟糟的。這個夢,難道預示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