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天一大早,葉筱薇便按照《股權證》上的地址,趕到了梁少萱開戶的那家證券交易所,但出乎她的意料,交易所大門緊閉。她向路人打聽,才知道股票交易要到九點鐘才開始進行。好不容易等到了交易時間,她隨著股民們走進交易大廳,就像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望著紅紅綠綠交替閃動的大屏幕,和一排排的電腦,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在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的指引下,她找到了諮詢台,將《股權證》遞了進去。


  「同志,我想查一下,看這上面還有多少錢。」


  工作人員接過去,問:「是你的股權證嗎?」


  「不是,是我愛人的。」


  工作人員疑惑地看她一眼,還是在電腦上敲打起來。片刻,說道:「請輸入密碼。」


  「我……我不知道密碼。」


  工作人二話不說,將股權證遞了出來:「讓本人來。」


  葉筱薇急道:「同志,我真的是他愛人。你看,這是我的身份證。」


  工作人員看也不看:「不行,我們有規定,還是讓他本人來吧!」


  「他……他死了。」


  「喲,那就不好辦了,客戶的賬戶我們也進不去。」


  葉筱薇還想努力,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只得不情願地從窗口裡取回《股權證》。


  電話是焦平安打來的,說是財務處催她儘快將所余房款交上,否則將影響其他同志辦理房產證。葉筱薇心急火燎地趕到交通廳,一見面,便向焦平安求情說:「焦主任,您看能不能再緩一段時間?我昨天看了看家裡的存款,只剩下不到三千塊錢。您知道,以前在家裡我只管零用錢。少萱有沒有錢,有多少,存在哪兒,我一概不清楚。」


  焦主任搔著頭皮,為難道:「哎呀,小葉,自從小梁去世以後,好多人都盯著你那套房子,我怕的是夜長夢多呀。」


  「我知道,可我眼下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少萱的保險了。」


  「哦,說到這個,我正要告訴你,昨天我又派人去了保險公司。他們說,小梁的理賠一時半會兒可能還辦不了。」


  葉筱薇急道:「為什麼?我看《保險法》里對理賠時間可是有明確規定的。」


  焦平安示意她稍安勿躁:「問題不在這兒,而是小梁的死亡原因。事故科的結論你已經知道了,責任完全在他自己,像這種情況,就算做出賠償,也不會是全額賠付,到手的錢也不會太多。」


  葉筱薇如同遭了一記悶棍:「那……那可怎麼辦?」


  「是呀,是有點兒難辦呀。」


  「焦主任,不瞞您說,這兩天銀行的人也一直在催我。我……我真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焦平安感興趣地:「銀行?噢,是為車的事兒吧?」


  葉筱薇點頭:「就是。那輛車是少萱貸款買的,這情況我根本就不知道,突然讓我拿出這麼大一筆錢,我到哪兒去找啊?」


  「是呀,大家都知道小梁子在炒股,我們一直以為你那車是炒股掙來的。前些天關經理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要找你的地址和電話,我才知道是那車貸款買的。」


  「就是呀,連我都蒙鼓裡。你說我該怎麼辦呀?」


  焦平安滿懷同情,將茶杯向前推推,同時留意觀察著葉筱薇的表情:「小葉,你別急,咱們一起想想辦法。上次在小梁子的追悼會上,劉廳長不是說,要給你發放一筆撫恤金嗎?」


  葉筱薇重新燃起了希望:「對,我也正想問問這件事呢。」


  焦平安故意賣個關子,不慌不忙地說:「這件事,廳里領導已經專門研究過了,但是……」


  葉筱薇急切地問:「怎麼?」


  「哎呀,會上大家的意見很不統一呀。個別領導認為,小梁子是那麼死的,已經給廳裡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如果再發放撫恤金的話,恐怕……」


  葉筱薇擔心道:「恐怕什麼?」


  「恐怕群眾會說三道四的。」


  葉筱薇一下子站了起來:「焦主任,那就是說,撫釁金的事兒……?」


  焦平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轉了話題:「小葉呀,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和都市報打官司呀?」


  葉筱薇有些茫然:「是呀。這和撫恤金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劉廳長和我私下交換過意見,我們都認為這場官司你最好不要打。」


  葉筱薇大惑不解:「為什麼?」


  焦平安看她一眼,語重心長道:「你想啊,官司一打,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的,那對廳里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那些不同意發放撫釁金的人,不是更有理由了嗎?劉廳長就是想做工作,只怕也難開口了。」


  葉筱薇還是不明白:「那……那我就得忍下這口氣,由著他們胡說八道了?」


  「當然,我只不過是把廳長的擔心告訴你,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葉筱薇試探地問:「要是……要是我撤訴的話,是不是就……?」


  「那樣的話,劉廳長在下面就可以做做工作,想辦法說服他們。」


  葉筱薇沉默了,她極力想在腦子裡把事情理出個頭緒來。


  焦平安接著勸道:「小葉,我跟你透個實底吧。這不,省人代會不是馬上就要開了嗎?郝副省長很可能要扶正。郝副省長是從咱們交通廳上去的,現在又主抓全省的基建工作,廳里工作的好壞,對他影響很大呀。」


  葉小薇還是摸不著頭腦:「我打我的官司,他當他的省長,這中間,我看不出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焦平安笑了:「小葉呀,在這種節骨眼上,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別人利用呀。都市報登的那條消息,我懷疑就是有人在暗中操縱。」


  葉筱薇愣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您是說,餘音他……?」


  「小葉,你還年輕,政治上的經驗還少啊。」


  葉筱薇思考片刻,又問:「這也是郝副省長的意思?」


  焦平安一笑,否認道:「那倒不是,他哪能管這麼具體呢?還不是我們這些老部下,主動替他考慮的嗎?這些年,郝副省長為咱們省的交通事業是怎麼乾的,我不說你心裡也清楚。他的清正廉潔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能當上省長,那對全省人民都是個好事呀。所以,我們的意思是,你這件事最好低調處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對付著過去的,就儘快讓它過去,別老是糾纏不清,越搞越複雜。」


  這道理葉筱薇是能夠接受的,她猶豫著說:「其實,我也不想把事情搞複雜,可是我實在無法容忍他們。」


  焦平安湊近一些,推心置腹道:「小葉呀,我年紀比你大,經的事也比你多一些。人嘛,要想在社會上立足,光憑感情用事是不行的,該忍的時候就得忍,該讓步的時候不讓也得讓呀。」


  「那……照您這麼說,這世界上不是沒有道理可講了?」


  焦平安見怪不怪地哈哈一笑:「小葉,說你年輕,你還真是年輕。什麼是道理?道理不是空洞的一個詞兒,存在的才是合理的。能夠溶於社會就是有道理,如果連社會都容不下你,你的道理在哪兒?」


  葉筱薇的心裡完全迷惘了,這番話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但還不能完全說服自己。她起身說:「焦主任,您讓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焦平安點頭:「對,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從大處講,這不光關係到郝副省長個人和咱們交通廳的前途,也關係到咱們省的經濟發展;從小處講嘛,郝副省長對你和小梁子的感情也是很深的呀。所以……」


  「我明白了,焦主任,我一定認真考慮。」


  焦平安熱情向她伸出手:「那好,我先代表廳里向你表示感謝。」


  葉筱薇懵懵懂懂地離開焦平安的辦公室,正要下樓,迎面正好碰上文蕾。文蕾懷裡抱著大卷的圖紙資料,見到葉筱薇,顯得有些吃驚。葉筱薇卻對她視而不見,與焦平安告別後徑直進了電梯。


  「焦主任,她來幹什麼?」隨焦平安回到辦公室,文蕾問。


  「哦,沒什麼。哎,你們不是挺熟的嗎?怎麼見了面連個招呼都不打?」


  文蕾把嘴一撇:「我跟她才不熟呢!」


  稍頓,又問:「哎,她是來交房款的吧?」


  焦平安注意觀察著她:「你怎麼知道?」


  「剛才我去財務處報賬,是朱大姐跟我叨叨的。說就剩她們家沒交了,害得大家都辦不了房產證。」


  焦平安感嘆地:「是呀,她現在是挺難的。哦,這些就是小梁生前留在你那兒的圖紙資料?」


  文蕾點頭,將懷中的圖紙放到桌上:「是的,這是一部分,剩下的我還在整理。」


  「抓緊點兒,特別是他那些工作筆記、會議紀錄啊什麼的。」


  「好的。」


  文蕾說著,走到窗口向下望去。只見葉筱薇正走向自己的汽車,在空曠的樓前廣場上,她的背影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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