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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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繼續在酒館裏轉來轉去,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每一張桌子。又長又矮的大廳裏擠滿了人。
每張被啤酒弄髒的桌子都擠滿了人。在其中一張桌子上,一個的伊斯塔尼亞舞女旋轉跳躍,一群醉醺醺的戟兵扔出銀幣,鼓勵她脫掉剩下的衣服。街上的姑娘們把搖搖晃晃的士兵領到遠處牆上陰暗的凹室。酒吧裏的騷動淹沒了人們的喘息聲、呻吟聲和黃金易手的叮當聲。
一整張長桌都被一群卡斯勒夫的弓箭手占據了,他們是一些來自北方的商隊的守衛。他們一邊狂飲著海因茨自釀的馬鈴薯伏特加,一邊高聲唱著與馬和女人有關的飲酒歌曲,有時甚至是兩者的組合。
他們身上有一種使白恩感到不安的東西。卡斯勒夫是開化的人,他們在寒冷的陽光下長大,在貧瘠的土地上長大,生來就是為了騎馬和打仗。當其中一個從桌子上站起來要去廁所的時候,他那搖搖擺擺的弓形腿告訴白恩,這裏出生便騎在馬背上的人。戰士把他的手放在他的長刃刀附近——因為沒有什麽時候比站在外麵的昏暗月光下,讓自己喝了半品脫馬鈴薯伏特加酒時更脆弱的了。
白恩撇了撇嘴。在海德堡有一半的小偷、殺手和打手聚集在這家瞎豬酒館裏。他們和新到的商隊衛兵和雇傭兵混在一起。他知道其中一半以上的人的名字;海因茨在他來這裏的第一天晚上就給他指出來了。
在角落的桌子旁坐著默多-馬克-拉格蘭,這位賊王自稱是法塔林島的流亡王子。他穿著格子呢的褲子,留著長長的胡須,幾乎就像是那個遙遠的島上的山地戰士。他肌肉發達的手臂上紋著森林精靈的圖案。他坐在一群崇拜他的女人中間,給她們講他美麗的山區家鄉的故事,逗她們開心。白恩知道默多的真名是海因裏克-施密特,而且他一生都沒有離開過海德堡。
塔裏克和哈基姆這兩個長著鷹鉤鼻的高個子男人來自魔法王國艾爾厄拜,坐在他們永久預定的桌旁。金戒指在他們的手指上發出燦爛的光芒。金耳環在耳垂上偶爾閃爍。他們的黑色皮衣在火把照耀下反射著光。長長的彎刀掛在他們的椅背上。
偶爾,陌生人——有時是街頭流浪兒,有時是貴族——會進來坐下。人們會開始討價還價,錢也會轉手,而來訪者也會突然神秘地起身離開。一天後,就會有人被發現臉朝下漂浮在雷克河裏。有謠言說這兩個人是海德堡最好的殺手。
弗蘭茲-貝克霍夫獨自坐在壁爐旁的一張桌子旁,有人說他是個死靈法師,也有人說他是個江湖騙子。但沒有人有勇氣坐在那個麵無表情的人旁邊問他,盡管他的桌子上總是有空位子。他每天晚上都坐在那裏,麵前放著一本皮麵裝訂的書,手裏端著一杯酒。老海因茨也從未要求他離開,即使他占據了其他更願意花錢的顧客可能會使用的空間。海因茨的座右銘是:永遠不要得罪一個施法者。
在另外一邊,像雞舍裏的孔雀一樣,坐著一群衣冠楚楚、不修邊幅的貴族們,他們的笑聲響亮而又不安。他們很容易被認出來,因為他們有漂亮的衣服和結實柔軟的肌膚;這群上流社會傻瓜們喜歡跑出來看看他們城市的陰暗麵。他們的保鏢——通常是身材高大、安靜、警惕的人,裝備著精良的武器——在那裏看著他們的主人,確保他們在夜間冒險時不受傷害。
就像老海因茨常說的,沒有必要去招惹這群上等人。他們可以把他的酒館關閉,把他的員工關在鐵監獄裏,還可以對著他的右耳竊竊私語。最好的辦法便是巴結他們,留心他們,忍受他們令人討厭的行為。
在火爐旁,在被認為是死靈法師的地方附近,坐著一位頹廢的布爾坦尼亞詩人阿曼萊德-勒-費弗爾,他是著名的海軍上將的兒子,也是勒-費弗爾家族財產的繼承人。他一個人坐著,喝著苦艾酒,眼睛盯著遠處的某個地方,嘴角上淌著口水。每天晚上,在午夜時分,他都會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宣布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然後兩個戴著兜帽、披著鬥篷的仆人會進來,把他抬到等候著他的轎子上,然後回家譜寫他的一首褻瀆神明的詩。白恩打了個寒顫,因為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東西使他想起了弗裏德裏克-馮-赫爾德,白恩認識的另一個陰險的劇作家,他寧可把他忘掉。
除了異國情調和放蕩不羈的人之外,還有來自海德堡大學的學生聯誼會的年輕人,他們通常都是吵吵鬧鬧的,他們來到城裏最粗野的地方,是為了向自己和朋友證明自己的男子氣概。他們總是最糟糕的麻煩製造者;他們都是些被寵壞了的富有的年輕人,他們必須向所有人展示他們是多麽的堅強。他們成群結隊地獵食,酒醉後的凶狠程度不亞於碼頭邊最下流的暴徒。也許他們更壞,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淩駕於法律之上,而他們下手的受害者比害蟲還壞。
從白恩站的地方,他可以看到一群疲憊不堪的年輕紈絝子弟在拽著一個苦苦掙紮的女仆的衣服。他們要求一個吻。那姑娘是個新來的漂亮姑娘,名叫埃莉莎,剛從鄉下來,對這種行為還不習慣,所以很抗拒。她的掙紮似乎隻是在鼓勵那些流氓,助長了這些暴徒的的囂張氣焰。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站起來,開始拖著那個掙紮著的女孩走向凹室。有人用手捂住她的嘴,這樣她的尖叫聲就聽不見了。另一個人猥褻地揮舞著一根巨大的黑血腸。
白恩走過去,站在這群年輕人和凹室之間。
“沒必要這麽做,”他平靜地說。
那兩個年輕人中較年長的那個惡狠狠地笑了笑。在說話之前,他咬了一大口黑血腸並把它吞了下去。他的臉漲得通紅,額頭和雙頰上汗珠晶瑩。“她是個活潑好動的姑娘——也許她會喜歡常常上等的海德堡香腸。”
那些紈絝子弟們聽到這句俏皮話都哈哈大笑起來。說話的人他受到了鼓舞,他在空中揮舞著香腸,就像一位將軍在集結他的軍隊。
“我不這麽認為,”白恩仍然淡淡地說道,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脾氣。他對這些嬌生慣養的年輕貴族深惡痛絕,他們讓他想起來曾經在黑塔之中同樣被這類人包圍著。
“我們的這位朋友認為他很強悍,迪特爾,”兩人中年紀較小的那個說。他有一張學生決鬥者的傷疤臉,那是一個為了獲得傷疤而戰鬥以提高自己聲望的人。
白恩環顧四周,看看能否尋找到一些幫助。其他的酒館保鏢試圖平息卡斯勒夫人和本地戟兵之間的爭吵。白恩可以看到,在亂成一圈的人群中,格雷羅根的發冠高高地豎起。好吧,沒有任何人能來幫忙。
白恩聳聳肩。他心想,你不能把最壞的情況往好處想。他直視著那位學生決鬥者的眼睛。
“就放那姑娘離開吧,”他帶著誇張地溫和語氣說道——然後,某個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魔鬼促使他加上一句,“我保證不傷害你。”
“你保證不傷害我們嗎?”那位決鬥者似乎有點困惑。白恩看得出來,他想弄明白這個卑微的酒館保鏢是不是在嘲笑他。學生的朋友們開始聚集在一起,急切地想挑起一些事端。
“我認為我們應該給這個混蛋一個教訓,魯伯特,”迪特爾說道。“我認為我們應該讓他知道,他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強悍。”
埃莉莎選擇了這個時機咬了迪特爾的手。他痛得尖叫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打了那個女孩一下。埃莉莎倒在地上,像被打昏了一樣。“這個婊子從我手上咬下一大塊!”
突然間,白恩真的受夠了。他走過了上千裏路,與野獸、怪物和人作戰。他看見過怪物,也看見過比怪物更邪惡的人類,他看見過人類被活生生的喂食怪物,也看見過死人從墳墓裏爬出來。他殺死過敵人,殺死過怪物,殺過無辜的人,也殺死過邪惡的教徒。他殺死了海德堡當地的秘密警察頭子,因為他和那個卑鄙的老鼠人勾結在一起。他不必在麵對這些被寵壞的小畜生時把臉湊上去,他當然也不必看他們毆打一個無辜的女孩。
白恩抓住魯帕特的衣領,把他的前額向旁邊一甩,正好打在那個決鬥者的鼻子上。一陣令人作嘔的嘎吱聲後,那個大個子青年倒在地上,捂著臉。白恩掐住迪特爾的喉嚨,用另一隻手打了他的臉幾下,隻是為了炫耀,然後把迪特爾的臉摔在沉重的桌麵上。又是一陣嘎吱的響聲。桌子上的啤酒杯翻倒。
觀眾把椅子往後推,以免淋濕。白恩把迪特爾的腿從他身下踢了出來,迪特爾摔倒在地後,白恩又踢了他的頭幾下。這件事既不漂亮,也不優雅,但白恩再也不想忍受這些人了。他們突然使他感到惡心,他很高興有機會發泄他的怒氣。
迪特爾的朋友們一擁而上,白恩把劍從劍鞘上拔了下來。這柄劍並不是‘風魄’,而是酒館老板暫時借給白恩的武器,不過好在劍刃還足夠鋒利。現在,鋒利的刀刃在火把下反射著光。憤怒的學生們僵住了,仿佛聽到了一條致命的毒蛇發出的嘶嘶聲。
突然,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白恩把劍尖放在迪特爾頭部的一側。“再走一步,我就把他的耳朵取下來,然後讓你們剩下的人吃掉。”
“他是認真的,”一個學生低聲說。突然間,他們看上去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了,隻不過是一群驚慌失措、醉醺醺的年輕白癡,他們惹的麻煩比他們預想的要大得多。白恩扭了一下劍柄,劍尖刺進了迪特爾的耳朵,血流了出來。年輕人在白恩的靴子下呻吟著、扭動著。
魯帕特嗚咽著,用一隻肥厚的手抓著鼻子。一條紅色的小溪從他的手指上流過。“你弄壞了我的鼻子,”他用一種可憐兮兮的指控語氣說道。聽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如果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手指也弄斷。”白恩說道。他希望沒有人想弄明白他將如何做到這一點。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但他不必擔心。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認真的。“你們其餘的人去扶你們的朋友,在我真要發火之前離開這裏。”
他離開了迪特爾趴在地上的身體,把自己的劍放在自己和那些學生之間。他們急忙向前走去,扶起受傷的朋友,向門口走去。他們離開的時候,有幾個人驚恐地盯著白恩。
當這群學生都離開酒館,他收起劍,走到埃莉莎身邊,扶她站起來。
“你還好吧?”他問道。
“足夠好。謝謝你,”她說。她感激地抬頭看著他。白恩已經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她有多漂亮了。她抬頭朝他微笑。她緊貼的黑色卷發襯托出她圓圓的臉。她撅起嘴唇。他俯下身,把她一頭烏黑的卷發塞到耳後。
“你最好去和老海因茨談談。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
女孩匆匆離去。
“你在學習,人類。”格雷羅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白恩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矮人正在惡意地朝他咧嘴笑著。“我想是的,”他說,盡管此時他感到有點緊張。該是喝一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