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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山洪

  第二十五章 山洪

  經過方舟反覆做思想工作,我們勉強同意暫時不做出報復性舉動。根據林春曉的建議他將陳長老和琛哥的衣服扒光至只剩內褲,我余怒未休又將罐里的解藥悉數澆在兩人身上,讓他們躺在冰涼的石頭上過過癮。這一折騰已是凌晨四點多鐘,我和林春曉依偎著打了個盹,方舟既防止他們耍出新花招,又怕我們趁他不注意伺機下毒手,一直沒合眼。


  天亮后便開始商量何去何從。錢伯斯等四人均有傷在身——飛虎夾和翻熊索都是極為霸道的專門對付大型野獸的狩獵工具,被它們夾到兩條腿不廢即殘,就算身手了得、躲避及時,起碼也得卧床休息一個月,尹師兄和章藹和身受槍傷,以兩人的意志體質恐怕挺不住,因此唯一選擇是出山到醫院接受治療。至於兩個俘虜,琛哥雖掌握進首領墓穴線路的部分信息,但他是一根筋,屬於打死也不說的類型,問了也白問。陳長老則心機深沉,沒準能設套讓我們鑽,方舟建議不必徒勞審訊,乾脆把陳長老、琛哥押交警方,再到醫院與他們會合,討論下一步行動。


  「還跟他們會合、討論?」我瞪著他道,「別忘了錢伯斯的態度,他用槍逼迫我們一起尋寶,我可以告他持槍劫持和非法拘禁兩項罪,對了,還有盜墓罪!」


  林春曉懶洋洋道:「吉耿陽都死了還找什麼墓?不如回家各做各的事,我這趟出來這麼久,店裡生意也不知如何,老媽應該擔心死了。」


  方舟道:「把錢伯斯等人趕出去,再將陳長老、琛哥送進監獄,這件事就能了結嗎?章炯笙的秘密依然沒有解開,他到底藏了什麼還是個謎,將來會有更多人窺伺首領墓穴,長暉山區的血腥殺戮會蔓延下去。」


  「這是永埠警方的事,我們只是來這裡搞學術研究,不必承擔那麼多義務。」我強調道。


  林春曉在旁邊幫腔:「對,對,我們老百姓不需要管那麼多。」


  方舟張張嘴欲言又止,溫和地笑笑道:「好好好,暫時擱置爭議,反正押解他們出山總是必須的,不然,這兩個傢伙總躲在暗處冷不防衝出來給你來一下,非常討厭。」


  走出山洞,雨停風止,外面陽光燦爛,湛藍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朵白雲,近處的山路、遠處的山丘、天邊的山峰,卻無一例外被層層疊疊的綠色覆蓋,乍看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綠彩,細看之下綠與綠卻是有區別的,有墨綠、深綠、翠綠、淺綠、淡綠、草綠、青綠等等,不同的綠色間既有明顯差異,又溫和地融合在一起,交錯輝映蜿蜒曲折伸出很遠,形成一道道優美別緻的弧線。


  樹枝搖曳間,一陣清爽的山風徐徐吹過,我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好香啊,長暉山太美了。」


  林春曉笑了起來:「大山一直就是這樣,只不過你進山這麼長時間直到今天才有心情欣賞風景。」


  方舟將陳長老和琛哥拖出洞,找了些粗藤把他們捆得扎紮實實並串在一塊兒,他拴著藤的另一端,林春曉見了那些扣結連聲稱讚,說方舟綁東西的技術比山裡最有經驗的樵夫還高。陳長老意識到形勢不妙,主動要求帶我們進山尋找,並說他們其實已積累足夠經驗,找到首領墓穴的可能性很大。方舟連連冷笑,我說這話對錢伯斯吹吧,我們又不想發財。


  下了4066山峰,林春曉四下打量要找處山泉擦擦身子,我也正有此意,想起自己的身體曾被陳長老那雙粗糙骯髒的手摸過就渾身難受,恨不得立即跳到水裡洗去那段不愉快的經歷。


  方舟道:「剛才在山坡上時我看過了,這附近沒有水源或河流。」


  林春曉迷惘地歪著頭道:「不對,我記得這附近有,去年我還在裡面洗過澡。」


  陳長老看看天色突然開口道:「你是說馬鞍峰西北角的山澗?那邊的水質不錯,清清涼涼還帶點甜味,越巴族獵戶都喜歡到那兒補充飲水,我認識路,可以帶你們去。」


  「好啊,那就去吧。」我和林春曉不假思索道。


  方舟咂咂嘴似乎想反對,但又找不出反對的理由,滿臉疑惑地跟在後面。


  「陳長老突然變成活雷鋒,我總覺得不放心。」他低聲道。


  「以他們犯下的罪孽,交到警方手裡難逃一死,這一點兩人應該心中有數,估計是能拖就拖,盡量遲些出山,」我說,「我們倆就簡單地沖洗一下,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問題不在時間長短,而是他……」方舟深深皺起眉頭。


  一路上陳長老走得很快,沒有磨蹭或故意拖延時間的跡象,他與琛哥也無一句交談,看不出有任何圖謀。方舟緊緊跟著兩人,並下意識收緊手腕上的藤索。


  中午時分來到那條山澗,陳長老說它叫虎躍澗,老虎都能輕鬆跳過去,事實上也是,澗寬不過三四米,但下面很深,從岸口到澗底足有五六米高。澗里水位很低,淺淺的,大概只有二三十公分,林春曉說還因為下了一夜的雨,往年這個時節比現在還淺。不過再隔一兩個月進入盛夏經常下雨會導致山洪暴發,水位能與岸口接近甚至溢到山澗兩側。


  沿著這條不知多少萬年才沖刷出來的山澗,我們尋找便於下去的缺口。山澗兩側全是一塊塊形狀各異的石頭,有的鋒芒畢露,有的滾圓如球,有的布滿小洞,有的如同鏤空的木版畫,證明著千百年的滄桑歲月。


  「現在幾點了?」陳長老突然問道。


  「一點一刻,」我順口答道,隨即警覺道,「你問時間幹什麼?」


  他笑笑道:「最好快點,不然日落前趕不回望溪坪。」


  「當然,最多一個小時。」我和林春曉找了處低洼處,攀著石壁來到澗底,先掬起一捧嘗了嘗,哇,又涼又甜的感覺直沁心脾,舒服極了。


  「方舟,你也下來喝點水。」我叫道。


  他遠遠道:「我在上面看著他們,注意安全!」


  我和林春曉相顧而笑,均脫掉外衣只剩下內衣褲,慢慢將雙腿浸到水裡——洗澡的感覺真好,自從進山以來我從未像今天這樣與水親密接觸。


  「方舟是你男朋友?」林春曉問。


  「是啊,怎麼了?」


  她側過頭想了想,調皮地說:「很般配,讓我想一個詞來形容……嗯,猛男俏女。」


  我笑著將水潑到她身上,她只是咯咯直叫,並不躲避。


  「像你這麼高的水平,按理說要找個博士,就像你師兄,也不錯的,為什麼選擇一位體育老師?」


  「因為……」從沒有人當面直截了當地這樣問,一時間我有無從解釋之感,「因為……因為我不喜歡重複。」


  「重複?什麼意思?」


  「兩個人都做學問,而且鑽研同一門學科,說不定課題也相同,工作、學習與生活攪在一起,那種家庭豈不是很無聊?你願意找位藥鋪老闆做老公嗎?」


  林春曉點點頭:「不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咦,怎麼回事?」


  她吃驚地指指上游,好像突然間水量增大,水流速度也快了許多,澗水有些混濁,夾滲著泥沙和樹葉。


  「這是什麼現象?」我邊退到附近石頭上邊問。


  遠處隱隱傳來低沉的轟鳴——像飛機的起飛時的聲音,大地也隨之戰慄,腳底下澗底山石將這種奇異的有韻律的顫動傳遍我們全身。


  剎那間林春曉臉色煞白,大叫道:「快跑!快跑!」


  她來不及穿衣服拉起我直往上爬,方舟也在上面探出半個頭拚命地揮手:「快上來,山洪暴發了!」


  我一個激靈,腦中閃現印尼爪哇島海嘯時驚心動魄的場面,手腳並用努力攀爬……太遲了。


  倏忽間,水位猛漲了兩米多,淹至我的腰部,緊接著那股轟鳴聲轉化為震撼群山萬壑的咆哮,以席捲天下橫掃一切的架勢向前推進,我絕望地掉頭看去,眼前一堵五六米高的水牆撲面而來,快得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我已被裹入其中。


  「抱緊石頭……」林春曉只說出四個字隨即被山洪淹沒。


  沙礫泥漿瞬間灌入我的口鼻耳眼,封死我喘息的機會之餘擊潰我模糊的意識,無數個巨大的旋渦,挾枯枝、樹葉、藤蔓、石子將我向下拖,向下拽,終於一口氣沒接上來,我咕嚕咕嚕倒灌幾口水,雙手脫力,咽喉深處發出短促叫聲的同時被狂暴的山洪裹著沖向下游。


  我會游泳,我能控制好自己!


  我不斷自我提醒,力求在洪流中找到游泳池裡的感覺,可是山洪衝擊力根本不可抗拒,幾個起伏后剛露出水面,一根兩米多粗的木樁橫掃過來,重重打在我後腦勺上,我眼睛一黑當即失去了知覺。


  ……


  漆黑一團,世界在旋轉……


  滿天都是飛舞的星星……


  「菲菲!菲菲!」遙遠的天邊傳來一聲聲呼喚。


  聲音有點熟悉,好像……好像是特別親近的人……「快醒醒!快醒醒,菲菲!」


  我的思維一點點復甦了,林春曉,山澗,洗澡,山洪,木樁……我還活著!

  我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方舟焦急的臉龐,臉頰上還有幾根血痕。


  他伸出三個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菲菲,這是多少?」


  「四。」


  他先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隨即看出我在故意逗他,高興地將我一抱而起:「謝天謝地,你終於沒事了。」


  「這是在哪兒?」


  「前面就是泥沼潭。」


  這才發現他全身都濕透了,身上不少地方受了傷,特別是手臂處,有幾道明顯的划傷。


  「你……林春曉呢?陳長老和琛哥哪去了?」


  他搖搖頭唉聲嘆氣說:「這回栽了個大跟斗,被陳長老擺了一道,下次再落到我手裡二話不說,先把他的嘴封住,正反扇四個耳刮子,他媽的!」


  「陳長老……」我頓悟過來,「他預見將有山洪暴發所以主動帶路,難怪我們下去前他很突然地問時間,也許山洪暴發衝到虎躍澗大抵都是中午一兩點鐘前後。」


  方舟喟嘆道:「這是山裡人經驗與智慧的結晶,我們這些長期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吃點虧也是應該的,其實種種線索已證明陳長老包藏禍心,只怪我們疏忽大意,沒朝那個方向細想……一夜大雨是山洪暴發的先決條件,正好你們想到河裡洗澡,給他施展陰謀詭計的空間,他利用帶路的機會算準時間,讓你們下去沒多久就碰上山洪,」他指著手腕上的淤傷道,「看到你被洪水沖走我只好選擇救人,扯斷藤索跳下水一路跟著你,哼,再便宜他們一次。」


  「那,林春曉呢?」


  「沒看清楚,可能還抱著石頭留在原處,她處理這種危機應該比我們有經驗些。」


  我心一動:「她也經常進山,應該熟悉山洪暴發規律,這回為何如此魯莽?會不會她和陳長老聯合起來布置的圈套?」


  「不至於,」方舟道,「誰敢跟山洪開這種玩笑,真不要命了。她只不過幾個月進一回山,匆匆來,又匆匆而去,哪裡比得上與大山朝夕相處的陳長老?不過你的懷疑也有道理,這個小姑娘確實不一般。」


  我精神一振:「你也看出不對?」


  他不滿地說:「什麼叫『我也』,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刑警,看任何人都是先把他當做嫌疑犯,然後再一點一點地排除,林春曉身上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喔,昨天夜裡你乘機細細打量過人家的裸體?說說看,她身上有哪些動人之處?」


  他立即賭咒發誓:「小狗才偷看她,當時我的眼裡只有你,再說你的皮膚比她白,也比她細膩。」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過我喜歡,好,繼續說下去。」


  「第一,她是林剛的孫女,偏偏在景副官死後的敏感時機出現在長暉山;第二,她多次鼓動我們離開這裡,不要過問首領墓穴的事;第三,她宣稱店裡事情多需要人打理,可這些日子她很安分地跟在我們後面,從來沒打算逃跑——按說,這種年齡的女孩不應該有如此強烈的好奇心;第四,琛哥逃跑明顯與她有關,她為何幫助他?因為相比之下,陳長老而言錢伯斯這支力量更強勢,她必須放走琛哥以造成相互制衡的局面。」


  「照你這麼說已認定她是守護寶藏的候補人選,難道這種任務也能一代代繼承?」


  方舟困惑地搔搔頭:「這個說法缺乏邏輯,確實,我們很難找到林春曉攬下這副重擔的內因和動機,事隔60年,作為一位80年代才出生的女孩,對過去那段歷史了解多少?她能從中取得什麼收益?無法解釋,無法解釋。」


  兩人苦苦推敲很久均不得要領,眼見太陽快要落山,這會兒也許陳長老正守在望溪坪等我們自投羅網,乾脆就地休息。方舟生火為我烘乾衣服,到附近樹林採集野果和菌類,並趁著渾水捕了兩條魚,一頓豐富的晚餐便做成了。枕在他腿上,商定明天先出山找到尹師兄,然後到震澤縣林春曉家裡看看,近距離了解林家幾十年來的生活情況。至於是否第二次進山,主要看資料搜集情況,沒有陳長老或琛哥作嚮導僅靠一張地圖亂闖並非上策,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以航拍圖為基礎,通過直升飛機進行空中定位也是不錯的主意,可惜這僅僅是理論上可行,動用直升飛機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辦到……說著說著我迷迷糊糊進入夢鄉,朦朧中只覺得方舟不停地動來動去,大概是往篝火里添加木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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