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舊照片
第二十六章 舊照片
第二天經過望溪坪時特意繞過小木屋,到山口附近也觀察了很久——陳長老和琛哥肯定恨我們入骨,錢伯斯等人只想靠他們進首領墓穴,而我們卻要將他們移交公安機關,等於要他們的命,而且琛哥接二連三栽給方舟,以他桀驁不馴的脾氣更是恨不得將我們生吞了。
在空曠無人的山路上走了十多里,終於搭到一輛卡車回城。先來到縣人民醫院,值班醫生說:「昨天是有四個人到急診室緊急治療,兩名外國人腿部受傷,另兩名中國人負了槍傷,他們宣稱被獵人誤傷,其中有個博士拿出學校證明和學生證說明這是一次學術考察。起初打算按傷情把他們安排到不同病區,但為首的老外堅持住在一起,並說是出於安全考慮。」
「他們現在住在哪兒?」方舟心急火燎地問。
醫生慢條斯理地說:「果然夜裡出了事,保安發現有人翻牆進來,就打著手電筒上前查看,那傢伙二話不說,刺了保安一刀轉身就逃,四五個人都沒追上。那伙人嚇得要命,嚷著要換病房,搬來搬去折騰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就辦出院手續離開了。」
「到哪兒去了?他們身上的傷不是沒好嗎?」方舟問。
醫生聳聳肩,做出愛莫能助的表情,撇下我們接待後面的患者。
「估計他們去了小醫院或私人診所,錢伯斯擔心陳長老跟蹤追殺,嚇得有如驚弓之鳥。」走出醫院大門,我推測說。
方舟摸著下巴笑笑說:「陳長老擔心他們把真相捅出去招來更多麻煩,殊不知,錢伯斯本身也心懷鬼胎,吃了啞巴虧不敢聲張,這兩幫人真有趣得很,嘿嘿嘿,走,到縣公安局看看。」
縣公安局見到方舟活蹦亂跳地出現,又驚又喜,埋怨他這麼長時間不主動聯繫,害得他們擔心出事,由市局出面找森林防火指揮部,調了架直升機進行空中搜索。方舟憨笑道:「多謝你們,若不是它在空中攪局根本沒機會跑出來。」
雙方坐下來交換情況,方舟請他們繼續調查吉耿陽的詳細資料和入獄前社會交往情況,局領導當面將工作落實下去,然後委婉地暗示我找到尹師兄后最好先行離開,僅留下方舟單獨執行任務,反正他與錢伯斯一伙人已混得很熟,不會引起懷疑。我清楚這段時間給警方帶來很大壓力,萬一兩名博士突然在永埠境內失蹤,單社會輿論就能壓得他們直不起腰。
我含混不清地答應下來,暗想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找到尹師兄,後面又會發生什麼新變化,先答應他們,以後走一步看一步。
稍作休整后坐車直奔震澤縣葫花鎮,在當地人指點下很快找到林春曉開的藥鋪——春曉葯堂。門面並不大,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右側有位60多歲的坐堂大夫,山羊鬍須,老花眼鏡,小拇指指甲足有20厘米,正全神貫注地看著當地的晚報。櫃檯里坐著位大嬸,滿頭銀髮,慈眉善目,一手按計算器,一手翻厚厚的賬單——她應該就是林春曉的母親。
「對不起,請問林春曉在不在這兒?」我上前詢問道。
林母悵然看著外面,嘆了口氣:「進山採藥去了,說好四五天就回來……這次耽擱的時間太長了,我正在這發愁著呢,打算明天請兩個有經驗的樵夫進去找找,反正她每次採藥的路線都是固定的……你們是誰?怎麼認識春曉的?」
我和方舟對視一眼:不可能啊,她抱著石頭沒有被山洪沖走,應該在我之前脫離危險,上午我們又在永埠縣城停留了好幾個小時,怎麼說她也應該早早回來了。
「我們是她的……朋友,前幾天在山裡碰到過她,約好到這裡見面,聊聊中草藥方面的事,」我掏出學生證,「這是我的證件。」
她瞥了一眼卻沒接過去看:「你們在哪兒遇到她的?」
「……馬鞍峰附近……」
她認真記下來,面色稍稍緩和,說:「這孩子機靈,按說應該沒事,二位……請到后屋坐坐?」
正合心意,我們爽快地答應,從右側坐堂大夫身邊繞進櫃檯內,她在前面引路,穿過狹小的通道路過配藥間,然後掀開布簾來到後院。
這是典型的南方小鎮上的院子,紅磚青瓦,外牆上掛著一串串紅辣椒,地上幾個大篩子里曬著各種草藥,空氣里瀰漫著濃濃的葯香。
方舟搭訕道:「大娘,藥鋪生意一定不錯吧?」
她臉上浮起笑意:「還行,春曉乖巧,嘴甜會說話,街坊鄰居都喜歡她,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跑這兒拿葯,這兩年生意越來越好。」
她陪我們在院子里轉了一圈,盡說女兒懂事、孝順,父親去世后成為家裡的主心骨兒,裡外一肩挑,從村裡搬到鎮上並站住了腳,實在不容易。
「這房子連同門面租了不少錢吧?」方舟說。
「哪裡,是買的,花了一大筆錢呢,春曉說住人家的房子不踏實,咬咬牙,把村裡的田、三間瓦屋包括裡面的所有傢具全賣掉,再借些錢就買下了。」
方舟嘖嘖讚歎:「不容易,不容易,村裡的祖宅肯定值不少錢。」
「不划算,那幾間瓦房是十幾年前新建的,木料、傢具都是八成新,人家看我們急需用錢故意壓價,唉,少賣好多錢。」
「有失必有得,你們到鎮上賺大錢嘛。」方舟安慰道。
「那也是,那也是。」林母笑得合不攏嘴,招呼我們進屋坐下,然後張羅著泡茶去了。
堂屋格局與尋常人家一樣,中間掛一幅山水畫,兩邊貼著對聯,屋子正中是八仙桌,右側牆角下堆著一小堆草藥,北牆邊長條柜上排著大大小小的佛像、香燭、供果,按照這一帶規矩,家中直系死者的遺像都做成小鏡框放在條櫃左側,因為在老百姓看來死者升天即可享受神的待遇。
林母匆匆端茶進來,歉意說前面有顧客來了得過去招呼,方舟說沒關係,我們就在這兒喝喝茶歇息一下。
她一離開,方舟便捧著茶杯到兩側屋子裡東張西望,眼珠滴溜溜亂轉,鼻子也警覺地嗅來嗅去,一會兒爬到高處,一會兒伏到床下,我捶他一拳道:「幹什麼你,像做賊似的?」他一本正經道這叫實地勘察,你不覺得這母女倆有點可疑?
可疑?我茫然道:「我看挺好的,沒有問題啊。」
「這就是職業刑警與博士生的區別。」他笑道,將茶杯交給我后敏捷地戴上手套,翻抽屜、衣櫃、木箱、書架,查看鏡框和玻璃台板反面,真搞得像電影里的大偵探。
十分鐘后他脫掉手套,悻悻坐到八仙桌前。
「結束了?」
「嗯。」
「一無所獲?」
「暫時……沒發現異常,」他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踱步站到長條櫃前打量遺像,岔開話題道,「這邊封建意識還很嚴重,死去的長者中只有男性才供到桌上……這張應該是林春曉的父親,這張是她爺爺林剛……」
我湊過去看,突然間心裡一動,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浮上腦際。
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苦苦尋覓剛才靈光一閃的思緒,虛無縹渺,朦朦朧朧,彷彿觸手可及,卻又若隱若現……「怎麼了?」方舟莫名其妙地問。
「別說話,讓我想想。」
「這兩張照片是不是讓你想起一個人?」
「……」
「你曾經在某個地方看到過與照片上相似的面孔?」
我點點頭。
「你閱讀的史料和書籍很多,會不會產生記性重疊?」
「你小看博士生的記憶力,我記得幾千個名人的圖像或照片,從來沒有混淆過。」我斬釘截鐵地說。
「是嗎?」他若有所思,拿出相機將兩張遺像拍攝下來。
「咔嚓」,閃光燈閃亮的一瞬間我腦中突然開竅,叫道:「第一封郵件!郵件上的照片!」
「什麼郵件?」
我猛然轉身:「現在就走,到網吧!」
與林母告辭並留下聯繫號碼,出門直奔網吧,坐定后迫不及待上網打開郵箱,找出第一封郵件,那張1944年的舊照片:申克飛居中而坐,手邊有文件和被偷運到香港的茶壺,桌子左側坐著章炯笙,昂首挺胸,表情嚴肅。
我指著坐在申克飛右側的軍官道:「你看,他像不像林剛,這鼻子、嘴還有下巴?」
方舟瞪大眼睛盯在上面看了半天,趕緊翻出數碼相機中的照片進行對比,嘴裡喃喃道:「老天,老天,老天……」
「應該說老天有眼,讓我們發現這條重要的線索,」我指著右側那人道,「發郵件者肯定不知他是林剛,但毫無疑問知道這張照片的重要背景,從而希望我們找出三個人之間的聯繫……」
「申克飛在家書中明確說『割捨不下之精藏之物,亦托嫡屬妥為保存,他日當設法取出交還於爾』,很明顯,東西交給了章炯笙,章炯笙當然也不客氣,拍上司馬屁的同時順便把自己家裡的貴重物品一股腦兒藏進首領墓穴,使裡面的藏品更加豐富……」
我接道:「然而日軍進入湖南后推進速度遠遠超出原先估計,面對強敵環伺,章炯笙只得坐鎮指揮,將重擔託付給心腹——景副官,景副官不辱使命,順利把東西藏進首領墓穴,並設下圈套使參與官兵全部死於日軍槍下。他無條件履行對長官的承諾,靜靜守在永埠縣城,等待開啟寶藏之門的使者。可豫湘桂戰役打得實在慘烈,章炯笙身死,申克飛陣亡,知道這個秘密的高級軍官都喋血沙場,重慶方面下達命令的人只知申章二人堅決執行了,不知他們將東西藏在何處,更不知景副官其人,因此失去了聯繫,只留下景副官孤獨地守候在永埠,宜作朱雀鴻鵠志,醉卧青山伴古燈,這句話確是他的真實寫照。」
「問題是整件事中林剛這步棋到底起什麼作用?」方舟皺眉道,「他躲在鄉下默默耕作了幾十年,始終過著簡樸低調的生活,但他很有錢,我們可以理解成他手中有一筆潛伏經費,因此才有實力供兒子學醫,到了林春曉這一代索性脫離農村搬到鎮上……我替她家算過賬,在農村僅僅憑務農和游醫收入修建瓦房,經濟方面非常吃緊,後來林春曉父親得了癌症住院又花掉很多錢,短短几年內還有實力到鎮上買門面房開店鋪嗎?難以想象。」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剎住話頭凝視著那張合影,似乎想從中找到更多線索。
雖然離真正的謎底越來越近,可每前進一步都得經過艱苦努力甚至付出高昂的代價。在一系列環環相扣的設置中,一定存在某個明確的主旨思想,它決定了獨立團的命運、林剛的潛伏和景副官臨終前的行為,如果疏忽這一點,必將導致不可預測的結局。
「林春曉會不會是目前唯一知道首領墓穴的人?」方舟打破沉默問。
「從景副官把地圖寄給林剛看,她應該不知道。」
「假設林家是守護首領墓穴的備份,連東西藏在哪兒都不知道,她怎麼守護?」
我嘆了口氣:「這正是問題的核心……對了,上次讓你查這幾封郵件發送的源頭有沒有結果?這傢伙掌握很多秘密,來頭不小。」
「後來手機被錢伯斯沒收,時間一長倒忘了,我這就辦理,」他遊動滑鼠操作一番,突然目光一凝,「菲菲,又有新郵件了,會不會還是他?」
「是嗎?」我趕緊看去,果然,神秘發信者發來了第五封郵件,打開一看,兩名美國戰鬥機飛行員的照片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