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盡管雜草叢生 惡石嶙峋 土地裏的種子 也依然心向光明
“終於.……安靜了.……都去死吧，你們這群廢物……”
碩大的門診大廳，此時隻剩下一片狼藉；上百具被黃沙覆蓋的屍體，堆積在門口和大廳各個角落；黃沙像雨點一樣，從頭頂緩慢往下灑落。
像死寂的沙漠一樣，這裏也堆滿了沙，淹沒了一切的聲音……
…………
“真是對不起啊，晶晶媽媽，我家這臭小子又惹事了，這是我給晶晶買的零食和牛奶……”一位漂亮的中年人妻，提著一大口袋品牌零食和兩箱牛奶，麵帶著抱有歉意的微笑，對旁邊的另一個臭臉女人賠禮道歉。
“不用！這已經是你那個沒家教的莽小子第五次打傷我家兒子了！你說說，這該怎麽辦？不然，叫你家孩子退學吧，這種欺負人的問題兒童，還上什麽學呀……”
“是是，晶晶媽媽，您說的是……不過還是把吃的收下吧，晶晶一定喜歡吃的。”
“哼，不用。我懶得跟你再廢話了。再有下次，反正老師也說了，就把你家孩子開除了！別再學校惹是生非了！”
“.……”
擺著張臭臉，下巴揚得老高的女人將一口袋零食甩飛，牛奶也掉在地上漏了一地。隨後牽著身後的兒子氣衝衝地離開。
“沅浩！！你這不爭氣的臭小子，給我滾過來！！”賠禮的女人是一旁蕩秋千的男孩的媽媽，名叫殷鈴。而從秋千上跳下來，一臉憋屈又倔強的男孩，就是沅浩。
“你到底要幹什麽啊你！這已經是你這學期第五次動手打人家了，讓你學習你不好好學，成天在學習裏惹是生非，你到底想幹什麽你！！”
媽媽抓著沅浩的肩膀，抬起右手狠狠地拍打。
“不是…不是這樣的…是張晶他欺負我們班的…”“欺負誰！明明老師和其他的同學們都說是你成天找事兒，欺負別人！你還在這給我狡辯！！我不打死你個臭小子！”
“嗚啊啊！別打了…真的不是我先惹事的…嗚啊哇啊……”
沅浩的解釋完全不被媽媽認可，也從未聽進去過。
走到院子裏時，每天都坐在一棵黃果樹下乘陰閑談的老太婆，一看殷鈴牽著沅浩回來，就揮著蒲扇，邊伸手指他，邊說著什麽。
殷鈴一進院子，看見那幾個老太婆便沉下了臉色，陰沉地埋頭向前走。
“聽黃老太說，這野小子今天上午又在學習欺負同學，你看，他媽媽又被老師喊去學校了…”
“這都是今年第幾次了啊？這小屁孩學習成績不怎麽好，我家孫女兒在家做作業的時候，他就跑出來玩兒了，一看就是上不了大學的撇火藥。”
“這種小孩生出來有什麽用……又不聽話又不懂事，學習也不行，才這麽小就在學習裏欺負同學了，監獄的牢房就是專門給這號人準備的……”
“小聲點……別被他媽聽見了.……”
“怎麽？我還怕她聽見？”坐在中間這張藤椅上的王老太婆故意提高聲氣兒，朝就要拐角下坡的殷鈴大喊：“就那樣的野孩子，你就不該把他生下來，簡直就是個不成材的孽障。”
殷鈴猛地停下腳步，像是有什麽話提到嗓子眼，又忍了下去。
他用力拽了拽沅浩的手，邁著比剛剛更大的步子離開。幾個老太婆扇著蒲扇，口中的閑話依然繼續著……
剛回到家，殷鈴就立馬給孩子爸打了電話。上火的口氣和肚子裏的憋屈全部灌給了爸爸。沅浩提著背麵印有假麵超人的卡通小書包，噘著嘴回了臥室。搭著小板凳，站在上麵，透過幾片樹葉，盯著正從院子門口回來的對麵樓李老太婆的孫女兒。
“明明就是他先惹事的……我才不是壞蛋……”沅浩回頭望了眼大頭電視上的小鬧鍾，要到五點半了，卡通頻道要開始播出他最喜歡的假麵超人了。
“好帥啊，炎上假麵加油！打敗這個壞蛋……”他坐在搖晃著的床邊，舞動雙手為電視屏幕裏的炎上假麵加油。
“你這臭小子回來不做作業，在裏麵吵什麽吵！趕緊把電視關了做作業！臭小子……”門外傳來媽媽急不可耐的吼叫聲，沅浩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他跳下床，關了電視，轉身爬上小凳，望著對麵樓中間的樓梯。“為什麽她不幫我作證呢……明明是張晶先打她，我才上去幫忙的說……”門被媽媽重重地推開，她一把將沅浩從凳子上拽下來，大聲吼道：“你還在這玩兒還在這玩兒！學習學習不認真，就知道給我在外麵丟人！張老師已經說了，下次你再惹事，就要把你開除！我看你還讀不讀六年級，畢不畢業了！你這個不聽話的東西！”
一陣習以為常的“教育”後，媽媽走出臥室，繼續打著電話。沅浩咬緊牙關，一臉委屈地擰過頭，拿起作業本開始鬼畫桃符。
第二天一早，吃了饅頭喝了牛奶，沅浩背著書包正要走出家門，媽媽叫住了他：“等等等等！剛剛天氣預報說上午後麵可能會下雨，你把傘拿上……”把伸縮小傘揣進書包右側的小口袋後，媽媽囑咐了幾句，才讓沅浩下樓去。
一來到教室，班裏的同學都望向沅浩，同桌之間互相談論著關於昨天上午的事。
沅浩沒有在意大家的言論，徑直走向原本屬於他的座位，卻發現桌凳不見了。他正疑惑地抬起頭時，坐在講台上的張老師喊住他：“喂，沅浩，你的座位，我給你重新調整了。從今天起，你就坐到我右邊的講台邊上來。”
王老師指了指右側的桌凳，冰冷的笑了笑。
“哈哈哈，他果然被調去特殊座位了，活該。”
“就是啊，誰讓他隔三差五和老師作對，經常動手欺負別人，該。”
“學習也不好，作業也不怎麽交，他根本不可能考上初中的。”
“說不定哪天就被車撞死了，真是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
“別說了別說了，沅浩過來了……”
大家議論紛紛，近乎都是對他的惡評。沒有誰，覺得他是無辜的，可能是無辜的。
下課後，沅浩找到李玉琴，追問著昨天那件事，為什麽不對老師說實話，要撒謊。
“別來找我說話，都是因為你，張晶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理我了，我都要被你氣死了，你知不知道！”
“憑什麽怪我！明明當時是我看見你被他打了，我才上來打他的……我是為了保護你…”
“誰叫你保護了！！誰需要你的保護！！不要把惹是生非說得那麽好聽！你這個不成材的野孩子！！”
李玉琴雙手用力推開沅浩，收起板凳和好朋友從教室後門跑出去。
沅浩一屁股坐在地上，回頭望著李玉琴的背影，傷心得紅了眼。他憤憤在心裏告訴自己，昨天的事，還有以前的事，都不是他的錯。
十一點四十五，到了上午的放學時間。果然和早上電視天氣預報說的一樣，瓢潑大雨說來就來。
帶了傘的頂著花花彩彩的卡通小傘一個人回了家，沒帶傘的孩子，家長也早已舉著傘在校門口等著了。沅浩也撐著傘，穿過吵鬧的人群，一個人回家。
回家的路上，每天都會有個年邁的老婆婆，她是個環衛工，負責打掃這一塊兒。今天突然來襲的暴雨，似乎在這個婆婆的意料之外。
沅浩一蹦一跳，絲毫不擔心濺起的雨水會打濕衣褲。路過離家不遠的一條小吃街時，他一眼就注意到沒有撐傘的環衛工婆婆。盡管下著暴雨，那位環衛工婆婆也用凍紅的雙手，拿著掃把和剪子，打掃這條小吃街上，早上和中午留下的垃圾。
不知是哪來的興致，沅浩一路小跑到那位婆婆麵前，喊住婆婆，伸手將傘遞給她：“婆婆，把傘拿去打著躲會兒雨吧！垃圾待會兒再掃也行呀。”
聽到身後的喊聲，婆婆疑惑地轉過身，隻見被雨水淋濕的臉上，揚起了純淨又陽光的笑容。沅浩舉著傘，笑嘻嘻地說：“快拿著婆婆，我家馬上就到了，我不用傘也能回去的。”
“原來是小浩浩呀！浩浩，婆婆必須得把這附近的垃圾打掃幹淨才行喲~不然啊，領導發現了，會扣婆婆工資的呀~”
婆婆慈眉善目，和藹地笑著。
沅浩環顧了四周，還是堅持著把傘遞到婆婆手中。他拉著婆婆，上後邊關門未營業的餐廳門前的階梯上躲雨。
“不行的呀浩浩，婆婆的工作還沒完成呢…”
“不就是幾個垃圾嗎！你先躲會兒雨，我來把這附近的垃圾清理了就行啦。”
“那怎麽行…浩浩，浩浩！……”
沅浩拿起婆婆的掃把，一邊將附近的垃圾掃到一堆，一邊彎腰快速將垃圾和飯盒口袋，撿起來丟進垃圾車裏。
婆婆撐著傘，坐在商鋪階梯前，欣慰地注視著雨中奔跑的沅浩。滿是皺紋的臉上，揚起了和沅浩相同角度的笑容。
“好啦！這附近的垃圾我替婆婆撿完了，婆婆就待在這裏，等於停了再打掃吧！”
“你的傘怎麽辦，你還是把傘拿回去吧！”
“用不著用不著，我下午上學來的時候再來拿！婆婆你可要幫我保管好喲！”
“真是個善良可愛的孩子啊.……”
婆婆拖下破爛的布鞋，將鞋子裏積攢的水用力擠了下來。“真是好孩子啊，要是我那孫兒還在的話……他倆一定能成為要好的朋友的吧.……嗬嗬…”
沅浩伸手將背後的衣服提起來，遮住腦袋，向著家裏一路狂奔。飛濺的雨水不小心濺到了幾個同學，他們氣憤地瞪著沅浩的背影大喊：“你跑那麽快幹什麽呀！不知道把雨水濺到我身上了嗎！神經病呀你！”
雷聲呼應著暴雨，閃爍的電光偶偶將陰沉的天空照亮。雖然渾身都被暴雨淋濕，可沅浩卻一路帶著笑容，非常開心。
“喂你快看，那個跑著的是不是沅浩啊？”一旁的幾個同班同學見了沒打傘的沅浩，幸災樂禍地捂著嘴笑起來。
“啊對，對對，就是那個沅浩！這麽大的雨他居然沒有傘，還不找個地方躲雨，真是太傻了哈哈哈……”
“我老早就懷疑他是腦子裏哪根神經不對了，大家也都覺得他是個怪家夥…”
“你看他那個著急的樣子，好好笑啊哈哈哈……”
十分鍾後，沅浩一身淌著水，狼狽地回到家門口。從廚房端著菜出來的媽媽看見沅浩這副模樣，火氣一下就上來了。
“你怎麽一身全是水？？我早上拿給你的傘呢！這麽大的雨，你不打傘，你幹什麽呢你！！”
媽媽怒氣衝衝地上來，揪住沅浩耳朵帶到廁所裏，“砰！”的一聲將門帶上並反鎖。
“叫你別去惹事你也不聽，叫你好好學習你也聽不進去，連下雨天打傘這種事你都不知道，你快說！你這蠢小子把傘丟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弄丟了！說！！”
“我借給別人了。她沒帶傘。”
媽媽愣了愣，隨即瞪圓了眼睛，更生氣地吼著：“你傻啊你！！這麽大的雨，你自己不打傘回來，你拿去借給別人！怎麽？！你打架打瘋了，這點事都分不清了嗎！！”
媽媽轉身回到餐桌坐好，吃完了飯將剩下的飯菜收好，放進冰箱。而沅浩，則是被關在廁所一中午，整整兩個多小時。
他安靜地蹲在廁所牆邊，一點也沒有因媽媽怒火而感到不開心和委屈，而是笑嘻嘻地回味著剛剛和環衛工婆婆的互動場景，心裏為自己自豪著。
下午的上學路上，婆婆守在上午的地方，把傘還給了沅浩。
“那麽大的雨跑回去，淋那麽濕，沒感冒吧孩子？？”婆婆關切道。
“沒有沒有，我身體可好著呢。對了婆婆，我媽媽今中午聽說我把傘借給你，還非常高興地誇獎我呢，說我懂事。”
“嗬嗬，當然了，你本來就是個非常懂事又善良的小孩。來，婆婆給你個獎勵……”
婆婆支開破舊的橘色環衛工製服，從腰間的小口袋掏出一顆水果硬糖。
“喏，這是獎勵給好孩子的禮物喲~快吃了去學校好好上課吧。”
“哇！糖欸！謝謝婆婆~”
跟婆婆道別後，沅浩興奮地跑向學校。拆開糖紙，滿足地一口包在嘴裏。
到了教室門口，沅浩把傘拿出來撐開，放在走廊邊上把水晾幹。路過的同學見了，用奇怪的目光盯著他。
“真是個傻子。上午那麽大的雨不帶傘，下午這麽大的太陽，居然帶把傘來.……果然是腦子有問題啊。”
“也挺可憐的，肯定是媽媽生他的時候有什麽毛病吧。”
“別看他，看傻子會長針眼的。”
張晶也和幾個男同學結伴來到門外。看到沅浩放在牆邊的傘後，他不爽地撅起嘴，心裏暗暗打了什麽壞主意。
下課後，沅浩跑到門外收傘，發現傘收不進去，中間的主幹和連接傘葉的小支架被誰踢斷了。
他連忙拿著傘跑到辦公室找自己的班主任張老師。“報告！”見著沅浩進來，張老師不帶一點好臉色，前一秒的笑容立刻收回，煩躁地低下頭批改作業。
“張、張老師！我的傘放在教室外麵被誰給弄壞了！”沅浩心急地說。
張老師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這好端端的豔陽天，一顆雨都沒有，你小子裝什麽瘋，帶傘幹嘛？”“不是，老師，我的傘被人搞壞了！我怎麽辦啊！”“怎麽辦？教室外麵本來就不是拿給你放傘的，來來往往那麽多同學，不小心碰到了碰壞了，也正常。”
見張老師一副冷漠的樣子，沅浩一時心急，把傘舉起來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傘裏夾著的些許雨水也灑在老師臉上。
“你瘋啦！！我早上才剛化的妝！你把傘伸過來幹嘛，有病啊你小子！趕緊給我回教室準備下節課的預習去！……”
張老師隨手推開沅浩，傘也飛落到一旁，水濺了一地。
同學的惡意使壞，班主任老師的故意冷漠，同學們的歧視，平日裏所有的惡意傷害，都沒讓這個倔強的小男孩打倒。可今天，他顫抖的瞳孔，終於流下了幾顆眼淚.……
回家路上，他把徹底壞掉的傘扔進路邊垃圾桶裏。至於媽媽那邊，他就找個傘被同學弄丟了的借口糊弄過去算了。
比起傘，讓沅浩在意的，是本該在這裏換班的婆婆，竟然意外地消失了。這還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傍晚沒有看見那個環衛婆婆。
接下來連著兩三天，無論是清晨還是傍晚，那位總是和藹地笑著的環衛婆婆，再也沒出現在那條充滿垃圾的街道上.……是換去另外的區域打掃了嗎？還是她請假去什麽地方了？不管是什麽結果，這位婆婆的消失，都讓沅浩鬱悶了好久。
而在某個汽車站等候區，那位慈祥的環衛工婆婆，穿著滿是補丁的舊衣裳，拎著一大包東西，等候著下一班離開這個城市，回老家的大巴車。
其實在那天撐傘躲雨的第二天，當地環衛局領導找上了婆婆。上級告訴她，下雨的那天中午，地方領導正好巡視檢查，發現婆婆沒有打掃地上堆積的垃圾，竟然撐著傘坐在那邊躲雨歇息，簡直嚴重影響優良作風。
因此，將婆婆開除了。連這個月的工資也沒發給婆婆。
大巴車徐徐而來。婆婆起身，拎著大包小包東西，駝著背，慢慢向進站口走去。兩邊的路人紛紛避讓婆婆，生怕自己的體麵衣服被婆婆的髒衣服碰到，嫌棄地躲著。
婆婆坐在窗戶邊的座位，滿是滄桑的臉麵向被汙漬點綴的窗戶，雙眼空洞地凝視著外麵。
她伸手從褲兜裏掏出顆椰子糖，放進嘴裏慢慢地嚼。“這個椰子糖可比那個硬糖好吃多了呢。本來想著給浩浩嚐嚐的，沒機會了呀……哈哈……”
大巴車啟動油門，搖搖晃晃地駛去。
婆婆嚼著嘴裏的椰子糖，注視著遠處某個方向。
這個城市，將不再有她的身影……
那個受盡歧視的小男孩，也不會再與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