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心知肚明
上了高速之後路途順暢很多,臨近中午的時候,蘇以漾和顧南喬終於到達目的地。
嶽家兄弟住在新苑市與z市臨交的農村,名為宋家村。
那裏挨著山區,旁邊聚積著不少村落,地理位置十分偏僻,整體貧窮而落後。平日很少有人會來這裏,村民們也很少出去,隻有年輕一代會考到省城讀大學,或是到周邊市區務工,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生活自給自足,環境相當閉塞。
臨近村子的那段路已經不通車了,要走差不多半時的山路才能到達,蘇大少隻好把他的豪華座駕停在樹林外圍,和顧南喬徒步朝村子裏走去。
在車上把聊死了之後,蘇以漾和顧南喬表演了一路的沉默是金,愣是誰都沒再搭理誰。
顧南喬是因為心底真的太過千回百轉,不知道些什麽才好。蘇以漾則是深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緊的道理,很樂意給她足夠的空間來消化那些複雜的情緒。
畢竟,從心底重新挪出空位,再把另一個人放進去,本就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是需要太大的勇氣。
沒人開口話的時候,林間便顯得過分寂靜了,除了鞋底碾過枯枝的清脆斷裂聲,就隻剩下清風吹動樹葉的沙沙作響聲,重複著單一的頻率不斷回蕩。
石板路有雨跡未幹的痕跡,空氣倒是因此潮濕而清新。
顧南喬和蘇以漾並肩沿著鄉間路走著,入了秋之後,一場秋雨一場寒,地麵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沒來由地帶了幾分蕭瑟,卻也因此多出與繁華都市截然不同的寧靜。
最後,是顧南喬率先打破了沉默。
“喂,蘇以漾,咱們點正經的。”才起了個話頭,顧南喬就微微放慢了腳步,她用視線餘光打量著身邊男人的方向,開口問道,“你想好一會怎麽跟嶽家兩位叔叔談了嗎?”
蘇以漾輕笑了一聲,歪過頭看著顧南喬:“老劇團的那些人,都是你的叔叔伯伯,我又不認識,聊都聊不到一塊去,我還想什麽?”
“等等別告訴我,你完全沒準備啊,”顧南喬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合著你打算,到時候即興發揮,一切隨緣嗎?”
顧南喬這會兒是真心覺得操心了,語氣裏透著掩藏不住的急切。
然後她就看見蘇大少雙手插兜,表現得相當若無其事,那雙漂亮的笑眼帶著幾分戲謔,漫不經心地:“不然我去賣萌吧?”
顧南喬:“”合著蘇大少還挺記仇。
這是拿早前在春色滿園大院自己的話,來堵她的嘴呢?
“我帶你過來,是等著你賣萌的?”這樣想著,顧南喬毫不留情地揶揄回去,“不是你毛遂自薦非要跟過來,我們倆一個談交情,一個談商業規範,分工明確,事半功倍,保準成事的嗎?”
“對啊,話是我的沒錯,”蘇以漾不置可否一點頭,“既然你記得,還非得跟我確認一遍幹嘛?”
“誰知道你靠不靠譜?”顧南喬嗤笑一聲。
“是擔心我不靠譜,還是想在我身上找安全感啊,南喬?”蘇以漾忽然意味不明地開口,而後他側過頭,玩味看著顧南喬,那雙微微彎著的笑眼熠熠生輝。
顧南喬的腳步微微一頓,下意識地看了蘇以漾一眼。
晌午陽光傾瀉而下,照在身上時帶著十足的暖意,像是可以融化深秋初冬交界的寒冷,勾起莫名的溫暖與曖昧似的。耀眼的金色陽光透過錯落的枯枝樹葉,斑駁成細碎光斑投射到地麵上,在崎嶇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形成了團團好看的光影。
難得的雨後豔陽。
在陽光的照射下,蘇以漾俊逸的輪廓宛如精致剪影,那層鍍在他臉上的淡淡光暈,讓他銳利的五官沒來由柔和了幾分,瀟灑肆意的少年氣壓過逼人的銳氣,半眯著的一雙笑眼攜了豔陽暖意,調侃中都帶著玩笑般的溫柔。
不明真假的情深最危險。
偏偏最不可控的東西,往往最讓人心醉。
顧南喬用視線餘光注視著蘇以漾,不覺之間便有片刻失神,以至於到了嘴邊的諷刺沒有直接脫口而出,反而給蘇大少提供了借題發揮的時機。
“怎麽著,這是被我猜中了?”
蘇以漾有意把聲線微微壓低,聽起來尤為曖昧:“要是不信任我,你根本就不會找我一起過來了吧,南喬?”
心事都驟然戳破,顧南喬一時不知道些什麽,她不願意承認,也不想被蘇以漾知道,對於他而言,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情緒是依賴。
可是蘇以漾顯然把人心看得相當透徹,對於想要去了解或是分析的人,不論是競爭對手或是其他,蘇大少都會表現出足夠的自信和耐心。他可以捕捉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的情緒,然後從這樣的表象中深究出緣由,等待著對手在不知不覺間露出馬腳。
有了欲望,就會有所思,有所求。
覺得安全感足夠之後,就難免產生信任或是依賴,以及其他的附加情緒。而當獨立性漸漸被蠶食,養成可怕的習慣,開始一再讓步和妥協,不得不依附於那些不可控製的事物,就是沉淪於某段關係的時候了。
然後,這些人性上的弱點,都會成為蘇以漾在這段關係中站上製高點的契機,以至於最後可以兵不刃血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謂的商業奇才,分、膽識、眼見都是必不可少的能力,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善於玩弄人心。蘇以漾樂於進行心理博弈,也習慣於在任何時候都站在上風,他慣於緊握著全部的主動權才能獲得安全感,從不會把那些讓自己不安的情緒交付出去。
哪怕是在談情愛,蘇以漾可以給予出情真意切,可更深層次的東西,卻被他習慣性地藏得很深,誰也觸碰不到。
而在征服過程中,用上一些無傷大雅的博弈——得到甜頭就去乘勝追擊,或是把人逼到絕處再給予些許紓緩,幾乎成為了他本能的習慣。
即便麵對的人是顧南喬,曾經的女神,這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也是這樣的。
見到顧南喬好半不話,蘇以漾微微眯起眼眸,輕笑著繼續道:“覺得信任我,或者,我身上還有你用得到的地方,於公春色滿園的發展想借我的勢,於私想讓我替你把嶽家兄弟勸回來。可偏偏,你不想承認需要我,也不肯給我一點好臉色”
蘇以漾的語氣不急不慢,話語的內容分明有些尖銳,可是低沉好聽的聲音卻沒有一丁點的不滿或是怒意,僅僅像是在講一件好玩的事。
他尾音微微拉長,帶著莫名的氣定神閑,甚至還粹著情人耳畔廝磨時候特有的溫柔。
“嘴上著要跟我劃清界限,看不懂我對你是怎麽個意思,其實心底就跟明鏡似的,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分得出來什麽是玩玩,什麽是認真的隻是自己不想承認,對吧?”
這番話字字句句太過真實,直接把顧南喬的臉頰逼紅了。
“喂,別瞎啊你”
“你看,南喬,又被我猜中了。”
蘇以漾笑了一聲,語氣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調侃:“哪怕是對待苦力,也得勞逸結合,時不時給個甜棗所以,考慮著長線發展,你得適當對我好點,別動不動就什麽劃清界限的屁話,知道麽?”
“合著你當我跟你鬧著玩呢?”顧南喬有點不滿地聲嘀咕一句,“剛剛路上我的那些都是真心話,你能別再繼續纏著我,我就阿彌陀佛了,誰想跟你長線發展啊”
這句話言語間犀利有餘,偏偏底氣不足,留了個意味深長的尾巴,像是不自覺之間帶著三分猶豫,也就給聽者留下了無限的遐想空間。
或許連顧南喬自己都沒發現,所謂的攤牌早已成為另類的坦誠相待,層層包裹著的心結被解開了一道縫隙,連帶著心也跟著軟了下來。
以至於她現在對待蘇以漾,早已沒有了最初的斬釘截鐵。
“不想跟我長線發展麽,南喬,你話可真夠絕情的。”蘇以漾勾起唇角,笑眼彎生生的,“真不怕徹底寒了我的心,以後沒人懂你的心思,還願意這麽慣著你了麽?”
顧南喬微微皺著眉,問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與此同時,她那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蘇以漾,似乎想從他細枝末節的神色中分辨出,這是一句單純的玩笑話,還是他想要暗示些什麽。
比如,厭煩,或是疲憊。
誰知道蘇以漾的語氣一頓,唇角泛起若無其事的笑意。
“我是有事用得上我就直,我巴不得你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第一個想到我,所以不需要拐彎抹角,知道了嗎,南喬。”
顧南喬十分驚奇地一揚眉,她著實沒想到蘇以漾變臉這麽快,腦補了半他的指責不滿,居然等到這樣一句甜言蜜語來,實在是太讓人詫異了。
而這其中,又到底是真是假呢?
顧南喬想不明白,幹脆放棄再想,隻是開口岔開話題。
“那什麽,我是在跟你商量,一會的商業談判怎麽弄,你別裝作聽不懂成嗎?”
“沒裝,我聽得出來。”蘇以漾一勾唇角,得理所應當,“我又不聾,知道你的意思,那我的意思你聽懂了嗎——我是在跟你刷好感,盡量用你可以理解的方式,這次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了,以後別再什麽“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了,成麽?”
顧南喬愣了一下,真是被蘇以漾的這句“明明白白”給氣笑了。
她實在太佩服蘇以漾這項“會聊”的本事了,怎麽好話到他嘴裏,都能帶著幾分損人的毒舌,轉頭就變味了呢,這個人最開始剛見麵的時候,明明不這樣啊?
自覺不過,隻能躲得過。
於是,顧南喬再次選擇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