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家小丫頭
對於那些目前還不想的話,蘇大少總有千萬種方法讓別人知難而退,然後再順理成章的岔開話題。對此顧南喬心知肚明,她知道刨根問底純屬無用功,於是幹脆放棄追問,不再管對於解決嶽家兄弟的問題,蘇以漾到底有何高見。
反正一會兒見到正主,就一切都有定奪了。
平心而論,從昨晚上拿到了嶽家兄弟的地址之後,顧南喬就一直靜不下心來。或許是近情情怯,這種煩躁在談判即將到來的時候發酵到了極致,以至於完全影響她的正常思維判斷,話做事都有些不過腦子。
不然也不至於,在來的路上跟蘇以漾口不擇言的談論那些事了。
但這種揮散不去的心神不寧,居然在蘇以漾幾句不算開解的開解之下奇跡般得到紓緩,不由得讓平時給別人當慣了定心劑,但萬事都要靠自己的顧南喬,覺得十分神奇。
原來有人可以依賴,是這種感覺。
宋家村閉塞而偏僻,村子裏一共也沒有幾戶人家,村民們淳樸而膽怯,見到衣著光鮮的蘇以漾和顧南喬,他們在意外的同時,眼裏充滿著茫然而拘束。
鄭闌渡給的地址還算詳細,到了目的地之後,就是按圖索驥的工作。
但架不住村子內部設施陳舊,裏裏外外全是一個模樣,路牌標識一應俱無,甚至連門牌號之類的東西都有些殘破,以一言以蔽之,這裏完全處於當地居民去哪都輕車熟路,外人卻是兩眼一抹黑,哪哪都不認識。
在閉塞的鄉村,手機導航這樣的高科技產品徹底失去存在意義,顧南喬和蘇以漾麵對著一片漫無邊際的阡陌縱橫大眼瞪眼,別找個地標性建築,壓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以至於這兩個平時從來不路癡,方向感極強的人,愣是繞了大半個村子也沒找到所謂的“院左手邊第二戶人家”,暈頭轉向之後,徹底不知道此刻身處在哪門哪戶了。
在多次尋路失敗之後,顧南喬和蘇以漾都有點無語望青。
“蘇大少,這種情況,你遇到過嗎?”顧南喬有氣無力的問道。
蘇以漾還在無力掙紮,他看著旁邊的茅草屋,覺得自己宛如白日撞鬼,開始了無止盡的鬼打牆,看哪都覺得莫名眼熟,像是繞了好幾圈。
然後他在飛土揚塵黃沙蔽日之中,長長歎了口氣:“實不相瞞,為了研究地方戲,鄉村調研我沒少做,大碴子味的演出也看過很多場,不過像是宋家村這種偏遠鄉村,我還真是一次都沒來過。”
“合著你所謂的地方戲調研,都是去繁華大都市啊?”顧南喬抬杠似的逗了一句。
“南喬啊,我是個商人,不是慈善家,更沒有上山下鄉的癮。”蘇以漾揚起那雙漂亮的笑眼,不緊不慢地道,“鄉村調研無非是為了整理資料,從而發掘商機,對於這種剛剛達到生存線以上,配套文化設施都沒建立完善,經濟發展完全支撐不起商業演出的地方,我來幹嘛,扶貧嗎?”
顧南喬被蘇以漾耿直的大實話逗笑了,而後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宋家村環境閉塞,沒有劇場,也沒有戲台子,能聽得懂京劇,品鑒得出水平高低的觀眾,更是近乎於沒有。而嶽家兄弟是什麽人?——他們平生最好尋一知音,沒了京劇不能活,為什麽要躲到宋家村這種荒蕪的地方,一住就是好些年呢?
這樣的思緒一閃而過,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很快被喜悅衝淡。
當顧南喬終於從遍地的人煙罕至之中,看到那位站在路邊晾衣服的大媽之後,居然莫名萌生出見到親人般的激動,快步迎了上去。
“大嬸,你好,請問你知道這附近那個院左手邊第二戶在哪裏嗎?”
“什麽玩意兒,幾號院?”村婦穿著暗紅色夾襖,一張口就隱約透露出鄉土氣息,她一撩眼皮,從上至下打量了顧南喬一眼,這才咧著嘴一笑。
“你是來找人兒的?瞧著你不像咱們這塊的人兒啊,咋還找到這地方來了姑娘,你直接打聽的是誰吧,宋家村鄉裏鄉外就那麽些人兒,你報人名比地址熟得嘍。”
“是一戶姓嶽的兄弟,他們是拉京劇京二胡的,早前是我們團裏的台柱子。”顧南喬當即開口道,想了想,她又問了一句,“對了,大嬸,我跟你打聽一下,他們兄弟這些年日子過得怎麽樣,他們還在做演出嗎?”
“嶽家兄弟拉什麽玩意兒?”
村婦身上那件夾襖穿得舊了,近看時衣襟處透著黝黑的油光,袖口處顯得有些肥大,當她端起那個裝著衣服的臉盆伸腰的時候,隻要動作幅度稍大點,就會露出一截豐腴而粗糙的手踝,顯得有些不夠體麵。
而這樣的不體麵,在她聽到嶽家兄弟名字時發出的大笑聲中發揮到了極致,那笑聲尖酸刻薄,映襯著她那兩條紋得高挑銳利的細眉,帶著故作不明就裏的調侃。
“在咱們宋家村這地界,拉牛車的,拉拖拉機的,再不濟拉皮條的什麽都有,還真就沒聽過拉京胡京二胡的,而且你的那對兄弟,平日裏日子那麽窩囊廢,還是那種有本事的人兒?”
“不是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顧南喬一皺眉,微垂的纖長睫毛遮蓋著眼底的不悅,顯然村婦言語間的尖銳和蔑然讓她很不舒服,“您就直接告訴我,嶽家兄弟住哪就得了。”
“嘖,丫頭,原來你們城裏人都是這麽辦事的哩?”
村婦嗤笑一聲,抬手將最後一件衣服甩到簡易的晾衣線上,不屑地一撇唇角,“有事麻煩我,卻連點表示都沒有,牛氣嘛。”
邊,她邊手指撚在一起,擺出了數錢的模樣。
“擺出這麽個態度,給你講了又不信既然這麽牛氣,自己去找就好了嘛,還問別人幹嘛,當我沒正經事要忙哩?”
完,村婦抱著臉盆,轉身就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等等,這位大姐,您先留步。”
還沒等顧南喬些什麽,倒是站在一旁的蘇以漾先一步出了聲。
隻見他不緊不慢從衣兜中摸出錢包,很大方地夾了兩張粉紅色的毛爺爺,給村婦遞了過去,他的劉海被路邊帶著土渣子味道的風吹起,卻襯得那雙笑眼分外好看。
“不瞞您,宋村家太繞,再不打聽一下當地人,我們還真是找不到路了。耽誤了您的正經事,理應賠給些誤工費,麻煩給我們指個道,讓我家丫頭少走彎路,成麽?”
村婦沒想到麵前的年輕人這樣痛快,接錢時反倒愣了一下。
她剛剛那句話無非是看蘇以漾和顧南喬都氣質斐然,像是有錢人的模樣,帶著幾分試探幾分嘲諷,隨口了一句。眼下這麽順利拿了好處,村婦當即喜上眉梢,瞬間變了臉色。
“丫頭,你看看你男朋友,可真是夠寵你的,這是福分哩。”
顧南喬看了看村婦,又看了看蘇以漾,一臉莫名其妙。
對上那雙漫不經心的笑眼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又吃了啞巴虧,被蘇大少擺了一道。不過,這次居然心底深處有點甜,是怎麽回事?
“宋家村的道繞得很,你們初來乍到,找不到也正常”村婦咧著嘴一笑,又繼續道,“指路也很找的到哩,我手頭剛好沒別的事,帶著你倆過去吧?”
顧南喬懶得跟這個變臉堪比翻身的人打交道,冷笑已經到了嘴邊,蘇以漾卻輕扣著她的手腕,給暴脾氣的顧花旦摁了下來。
然後,他漫不經心地笑了一句:“那就麻煩您了,大姐。”
手腕上的觸感很輕柔,蘇以漾根本沒用多大的力氣,皮膚接觸的溫度帶著莫名的曖昧,讓顧南喬微微一愣,甚至忘了在第一時間甩開他的手。
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修長手指剛好環住手腕一圈,指腹微微有些涼,接觸到皮膚的時候卻很快暈開暖意。
就像是另類的十指相扣似的。
打住——
顧南喬很快被自己的過分腦補逼紅了臉。
而後她稍一用力就掙開了蘇以漾的手,視線餘光瞥向身邊方向的時候,像是看到蘇大少的唇角微微揚起,眼底像是粹了若有似無的輕柔笑意,沉澱了不出道不明的柔情蜜意似的,又很快消散下去。
村婦很快扭身回到院子放好臉盆,又折身過來帶路,終於拯救了此刻的微妙。
跟在村婦身後,顧南喬還沒從剛剛莫名的悸動中緩解過來,甚至難得覺得有些害羞,以至於她心底憋了一股子邪火,看著身邊的蘇以漾,隻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麽看怎麽不對付。
沉默了數秒,顧南喬找茬似的低聲問道:“喂,蘇大少,平時瞧著你是個挺傲氣的人啊,怎麽著,這次低頭很痛快嘛?”
蘇以漾壓低聲線,把音量控製在隻有他和顧南喬可以聽到的程度,得理所應當:“不然呢,給她上節課,科普京胡演奏水平如何劃分,再仔細講講幾大京劇世家都是哪位,曾經他們有多厲害?”
顧南喬一怔,心好像確實是蘇以漾的這個道理,卻是死鴨子嘴硬,愣是不肯承認。
“和素質低的人多廢話,就像跟不講理的人講道理一樣,無非是給自己添堵。”
蘇以漾把顧南喬心底的那些想法看得明明白白,他揚眉看著顧南喬,漫不經心地笑了一句:“既然我們的目的是打聽地址,能解決剛需,順帶著讓她閉嘴,不再那些你不愛聽的話就完了,至於其他的,管那麽幹嘛?”
話是好話,言語也算正經。
隻不過言語間的調侃和護犢子是什麽意思?